時間一分一毫的過去。


    這處冠軍城最是奢華的茶肆雅閣之中,氣氛沉悶。


    席間一眾各家主事仿佛被凝固了一般,定在當場。


    見所有人都看著自己不說話,劉主事有些不自在地扭動了下身軀,訕訕一笑。


    “都這麽看著劉某做什麽?”


    他倒是沒有後悔剛剛說出的那話,隻是不習慣被這麽多人同時盯著罷了。


    不過這話說完,倒是打破了幾分這席間的無聲沉默。


    剛剛已經準備離開的幾家主事,目光在這劉家主事的身上遊離了片刻,轉而又望向那些坐在原位,同樣沒有急著動彈的身影。


    眼神探究中夾雜著幾分驚疑不定。


    片刻之後,終於有人忍不住嗤笑一聲,狀若不屑地斜昵了劉主事一眼。


    “劉主事莫不是……喝醉了?”


    這話嘲諷意味十足。


    隻是沒想到平日裏素來性急、狂傲的劉主事,此時竟然沒有惱怒。


    反倒是哈哈笑著迴道。


    “周主事說笑了,劉某未曾飲酒,何談醉意?”


    今日這一場會麵,大家飲的都是茶水。


    而茶水自然不能醉人。


    “既然未醉,何以說出這等胡話?”


    那交縣周家主事這話說著,麵上的嘲諷之色越發明顯。


    讓這冠軍城換上一個主人?


    嗬,當真是好大的口氣!


    你自己沒腦子,想要找死,又何必帶上咱們?


    聽到周主事這話,一旁剛剛與他一同起身的眾人,想想也是。


    過去這近一年他們拿那位冠軍侯沒辦法,隻能在他手底下卑躬屈膝、如履薄冰。


    如今對方已然破境登仙,成就一方巨擘。


    這個時候再在背後攪風搞雨,可不就是找死麽?


    於是個個搖頭失笑一聲,再次準備離去。


    而眼看幾人這般反應,劉主事臉上的笑意僵了一下,可在目光觸及席間上方某道視線後,還是忍住了這份憋屈。


    “諸位且慢!”


    等到幾人腳步一頓,止住身形,劉主事徐徐吐出一口濁氣。


    “諸位難道就甘心……以後繼續過這‘寄人籬下’的日子?”


    “想想過去的定北城……”


    想當初這冠軍城尚未更名之前,那定北縣令哪敢在他們這些世家大族、名門大宗麵前指手畫腳?


    可現在呢?


    他們在那位冠軍侯麵前,哪還有半點身為大族、大宗的尊嚴?


    不但運往草原的貨物被加以限製,還要被課以重稅!


    甚至就連他們的族人、弟子‘一不小心’弄死個把賤民,也要以命抵命!


    誰去求情都沒用!


    單單隻這一點,就簡直可以稱得上一聲荒唐!


    試問這天下間,又有哪個地方的武者、修士,會為了區區幾個不值錢的賤民抵命?


    說到底,還不是姓韓的那廝,完全沒有將他們這些大族、大宗放在眼裏!


    這才能有恃無恐地對他們肆意打壓、羞辱!


    聽完劉主事這話,包括剛剛那周主事在內的眾人陷入了沉默。


    這世上沒有人會喜歡守規矩。


    特別是這個規矩是由別人製定,用來製約、控製自己的時候,更沒人會願意。


    半晌之後,依舊是那周主事率先開口。


    “你準備說什麽?”


    劉主事聞言,餘光瞥了一眼上方,而後收迴目光望向眾人。


    “想個辦法,送那位冠軍侯……上路!”


    “然後讓我們自己做這座城的主人!”


    雖然所有人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麽。


    可席間眾人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那周主事聞言,還想再懟上一句,可看見上首座位中的某人衝他微微搖頭。


    周主事沉默了一瞬,隨後才出聲問道。


    “你有什麽辦法?”


    單單隻靠他一個劉家,肯定是沒有這個膽子的。


    這事自然不是這劉主事一個人的意思。


    事實上,如今這城中的各家勢力就如同如今的幽州局勢一般看似一團和氣,可背地裏的派係、聯盟卻是涇渭分明。


    他周家不是單獨存在,劉家自然也不是。


    就像是此刻,那位劉主事在充當傳話人,他同樣也是。


    果然在見到周主事等人似乎有所意動的樣子,那席間上首幾個座位中的其中一人,頓時哈哈笑道。


    “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周主事急什麽?”


    說著,順勢一擺衣袖,示意道。


    “先坐,坐下來,咱們慢慢談。”


    不出意外,說話的那人正是那虞陽鄭氏的話事人。


    見這位竟然這般迫不及待地就跳了出來,周主事有些意外。


    可短暫思慮了片刻,還是重新在席間落座。


    而有人帶頭,剛剛跟他一起準備離開的幾人,猶豫了一下,也順勢坐了下來。


    事情做與不做,現在還沒有定論。


    聽聽以虞陽鄭家為首的這些人想說什麽、做什麽,總沒有壞處。


    “要是早知道姓韓的那廝,進境如此恐怖,就算是冒著得罪鎮遼城和遼東公孫的風險,咱們也該提前將之處理了的。”


    居於上首幾個座位之一的虞陽鄭家主事,不無唏噓地歎息一聲。


    “現在卻是悔之晚矣!”


    旁人說這話,或許隻是引人發笑、貽笑大方。


    可他虞陽鄭氏卻是有這個資格的。


    同為獨占一郡的勢力,虞陽鄭氏雖然的確不如遼東公孫,族中也沒有八境天人的老不死坐鎮。


    可誰讓他們神都有人呢?


    要知道他們鄭家的某位嫡女,可是入了那位丞相的後宅的。


    雖然隻是姬妾,卻也曾經受寵過,分量自然不一般。


    有了這般底氣,行事自然少了幾分顧忌。


    周主事聞言,心中念頭轉過,而後試探道。


    “鄭主事……族中老祖這是要動手了?”


    那虞陽鄭家主事聞言,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一眼。


    隨後又將目光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涿郡陳家主事,失笑道。


    “何必這樣麻煩?”


    說著,捧起茶盞淺啄,順勢道。


    “剛剛劉主事不是說了麽?咱們可以借助這個機會……借刀殺人!”


    話音一落。


    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倒不是沒聽懂這話的意思,而聽懂了的震驚。


    “鄭主事的意思是……那些蠻狗?”


    話說到了這裏,他們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虞陽鄭氏明顯是想複刻、重蹈去年之故事,再次坑殺鎮遼軍一次!


    隻是這一次的目標,更要明確一點。


    那就是讓那位冠軍侯……死!


    隻是他們一直不敢往那地方去想而已。


    迎著說話那人難看的臉色,鄭家主事笑著放下茶盞,反問道。


    “不行嗎?”


    說話那人麵色複雜,最終還是忍不住歎息一聲道。


    “何至於此?”


    作為世家大族為了利益,底線一直很脆弱。


    可身為雍人,要與那些異族媾和坑殺自己人,這事多少有些不當人了。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那北固宗主,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那原定壤郡一眾官吏的。


    更何況就算是他們,當初也不是直接和蠻族媾和的,而是聽從神都那些人的命令行事。


    如今要他們主動勾結蠻族做出這事,就連他們也有些過不了心裏這一關。


    “何至於此?”


    鄭家主事嗤笑一聲,然後才幽幽道。


    “如果隻是這冠軍城,也就罷了。”


    “可現在問題卻不隻是如此了啊!”


    通往草原貿易的重要節點有兩個。


    一個是冠軍城,另一個則是廊居城。


    原先冠軍城被那廝嚴控,他們還能忍。


    可隨著姓韓的那廝斬殺原廊居城守將後,鎮遼軍大舉進入廊居城。


    那廝竟然在那邊,將原本用在冠軍城的手段再次複刻了一遍!


    如此霸道、蠻橫,做事半點餘地也不給旁人留,這些早已肆無忌憚慣了的勢力如何能忍?


    特別是以虞陽鄭氏為首的一些大族、大宗。


    他們離草原最近,自然也最依賴草原的貿易線路。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姓韓的那廝如此不留餘地地斷他們的財路,那就是在要他們的命!


    既然如此,有些事情就別怪他們了!


    隻是在聽聞鄭主事這話後,除開他們這一係的其他勢力主事,依舊還是猶疑不定。


    一方麵他們不得不承認,鄭主事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


    那位冠軍侯行事太過霸道,已有取死之道。


    可另一方麵,除了心裏那關難過外,他們還在害怕。


    別忘了,去年那次的事情過後,不但北固宗被屠、定壤郡上上下下也幾乎被清洗了個遍。


    神都那邊,三尊七境真仙連同他們庇護的家族也是整整齊齊,死了個幹幹淨淨!


    有著如此慘烈的對照在前,他們哪還敢做下這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


    而那鄭主事顯然也看透了他們的顧忌與擔憂,哂笑一聲便道。


    “怕什麽?”


    “伱們可知道,為什麽我虞陽鄭氏這麽多年來,從草原商道獲益頗豐,日子卻依舊過得緊巴巴的?”


    這話說完,眾人一愣。


    正若有所思間,便見那鄭主事似笑非笑,頗為自得地用手指指了指天。


    “所以啊……這次可不是我虞陽鄭氏要姓韓的那廝死,而是那位大人!”


    “是他動了不該動的利益,惹怒了不該惹的人,你們說他……是不是取死有道?”


    聽著鄭主事這番戲謔的話,眾人心中一驚。


    隨即便生出了‘原來如此’的念頭!


    那位大人何等頂了天的人物?


    權傾先帝、今上兩朝!


    逼得今上拋下原本象征姬氏威嚴的未央宮不住,跑到甘泉宮暫避鋒芒!


    不但南北二宮的神都格局,至此而生!


    民間甚至有了‘立皇帝’的稱唿!


    惹怒了這樣一尊恐怖的存在,別說一尊七境真仙、當朝徹侯了,就算是姬氏皇子又如何?


    還不是當死則死!


    意識到這一點,席卷一眾各家主事頓時動搖了。


    可終究還是有人遲疑著咬牙道。


    “抱歉!鄭主事!事情太大,還請恕某家不能擅專!必須交由族中決定!”


    有人帶頭,自然有人應和。


    很快便接二連三有人起身抱拳道。


    “不錯!這麽大的事情,不是我們這些主事能夠決定的!必須上報宗門由宗主親自定奪!”


    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與蠻狗勾結這事太大,就算他們動心,也不敢代族中、宗門決定。


    一旦事情出了意外,自己身死、遺臭萬年不說。


    要是連累家族、宗門,那可真是雖萬死亦難辭其咎了。


    隻是他們沒想到剛剛還笑容滿麵,跟他們好言相說的鄭主事瞬間就變了臉。


    “不行!”


    見這鄭主事這般反應,眾人心中一沉,當即反駁。


    “為何不行!如此大事,豈能由我們擅自決定!”


    誰知那鄭主事毫不客氣道。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見在場眾人還想說什麽,鄭主事陰沉著臉,半解釋半威脅道。


    “事急從權!等你們將消息傳迴各家再決定,黃花菜都涼了!還做個什麽大事!”


    “今日你們既然聽了我們的計劃,唯有從與不從,再無第二之選!”


    族中既然讓他做下這事,那他就要做好!


    一旦這事辦好了,不但虞陽鄭氏在那位大人麵前展露一番價值,讓那位大人歡心。


    他也有機會能獲得那位大人的賞識!


    到時候一步從這苦寒邊地,踏入神都,從此青雲直上,何其快哉!


    想到自己可以預見的輝煌未來,鄭主事麵色陰狠,目光掃過在場眾人。


    此刻的席間眾人也算是明白過來了。


    從始至終,這姓鄭的賊鳥廝就沒準備放過他們,一門心思地要拖他們下水!


    想到這裏,眾人心中一怒,麵色難看地迴望鄭主事。


    “若是我等不答應,鄭主事又該如何?”


    “不答應?”


    鄭主事陰鷙一笑,隨手一揮,便將雅閣房門打開。


    “那就請便吧!”


    “不過……隻要你們走出這個門,那你們就不要後悔!”


    而他這般幹脆的動作,卻是讓原本義憤填膺的眾人遲疑了。


    好一陣沉默之後,終於有人無奈歎息一聲。


    “鄭主事一直在說那位冠軍侯行事霸道,可如今這般作為又何其相像?”


    說話的那人,正是半晌沒吭聲的陳家主事。


    作為在場唯一能與虞陽鄭氏比肩的涿郡陳家,這一出聲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鄭家主事聞言,冷冷一笑。


    “所以……陳主事的選擇呢?”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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