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韓紹跟鎮遼諸將接觸這事,公孫度采取的是默認態度。


    否則也不會就這麽將這小半鎮遼軍丟在廊居城,沒有絲毫派人節製諸將的意思。


    其中的用意,韓紹領會到了。


    可他沒想到,公孫度似乎猶嫌不夠,竟讓公孫辛夷不遠千裏親自跑一趟,準備給他站台。


    表現得似乎比韓紹本人還要急躁。


    這樣一來,韓紹就有些看不懂了。


    他跟公孫辛夷還未真正完婚,少了這個名分在。


    有些事情做起來,就有點名不正言不順了。


    傳出去的話,不但對公孫辛夷名聲有礙,還會讓遼東公孫讓其他世家大族恥笑。


    除非鎮遼城那邊,本身出了問題……


    意識到這一點,韓紹也不兜圈子,直接便問道。


    “最近公孫氏族人是不是有所動作?”


    聽到韓紹這話,公孫辛夷頓時有些訝異地從韓紹懷中抬起了頭看著他。


    韓紹不笨,這一點在戰場上早就驗證過了。


    自不待言。


    但戰場之外的智慧,公孫辛夷還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


    自己不過起了話頭,什麽都沒有透露,他竟然就看出了事情背後的根源所在。


    這份敏銳的洞察力和縱覽全局的眼力,別說是同齡世家子弟了,就算是老一輩世族掌權人也未必有。


    難怪李文靜那老狐狸,總在她麵前笑罵她這未來夫婿是天生的虎狼。


    武力不缺,心智更是遠超常人。


    這樣的人物若身處治世必是一世之能臣。


    若是身處亂世,則必成一代之梟雄。


    對於李文靜這樣的點評,公孫辛夷之前聽聞,心裏也是頗為歡喜。


    隻是這份歡喜,大抵也隻是女兒家對於未來夫婿被人認可的與有榮焉,並沒有什麽真切的感受。


    直到此刻……


    而眼見公孫辛夷眨著那雙明眸,忽閃忽閃地看著自己,韓紹頓時明悟自己應該是猜對了。


    “說說吧,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以他跟公孫辛夷的關係,有些事情自然不用客套,想問就問了。


    公孫辛夷聞言,也不遮掩。


    直接將這段時間鎮遼城發生的事情跟韓紹講述了一遍。


    其實事情的過程很簡單。


    起先是公孫氏中的某些人,眼看那姬九被貶南海,接下來怕是與皇位徹底無緣了。


    於是便鼓噪著要為公孫辛夷的聯姻對象,換一個皇子。


    隻是這個提議,直接便被公孫峙和公孫度父子給否了。


    等到韓紹這個名字,第一次公開出現公孫氏族人麵前的時候,當即便有人表示。


    區區卑賤小卒,焉能配得上吾家貴女?


    一番言語嘲弄,不但將韓紹貶得一文不值,順帶還嘲諷了公孫峙父子眼光不行。


    為此,年節在族地祭祖時,雙方爆發了激烈的爭吵,甚至差點大打出手,當著那位公孫老祖的麵上演一出全武行。


    直到公孫峙冷聲說出,韓紹此子江南趙氏那邊也默認了。


    對麵那些人這才不甘地偃旗息鼓。


    沒辦法。


    如今整個兵家一脈經過數次劫難,早已日薄西山。


    江南趙氏背靠儒家聖地稷下學宮,那位趙家老祖第九境的實力,更是站在了人間絕巔。


    這樣一個昌盛數千年,經久不衰的龐然大物,就算是遼東公孫也要仰其鼻息。


    公孫辛夷是公孫嫡女,這事不假。


    但江南趙氏畢竟是其母族。


    婚姻之事,江南趙氏那邊若是默認,他們這些人哪敢觸江南的黴頭?


    最終也隻能捏著鼻子,暫且默認了下來。


    甚至就連公孫辛夷身上的天生鳳命,也被他們暫時選擇性的忽略了。


    他們更關注的是鎮遼軍!


    這麽多年來,他們遼東公孫困居遼東,無時無刻不幻想著重振旗鼓,從幕後再次走上台前。


    鎮遼軍就是一個很好的跳板。


    在他們本來的預想中,公孫度隻有公孫辛夷一個獨女。


    隻要公孫辛夷遠嫁,等到公孫度退下來,鎮遼軍自然會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可沒想到這突然半路殺出了程咬金,毫無征兆地攪黃了公孫辛夷和九皇子的婚事。


    遠嫁不成,整個鎮遼軍似乎也一下子有了繼承人。


    這樣的結果,他們如何能接受?


    所以在眼看阻止婚事不成之後,這些人便坐不住了。


    這段時間不斷逼迫公孫度,想要在事情沒成定局前,搶先在鎮遼軍安插人手,為日後徹底掌控鎮遼軍作準備。


    聽到這裏,韓紹一陣默然。


    這半年來,六扇門發展勢頭算是不錯。


    但為了避免公孫度和李文靜的不滿,所以在鎮遼城一直保持著相對的克製。


    這也導致韓紹得到的很多消息,也大多浮於表麵。


    而公孫氏和公孫度的交鋒,基本也是處在上層。


    六扇門的觸角接觸不到這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雙方竟然在年節祭祖時,就因為這事爆發過衝突。


    “年節那事,怎麽沒聽你提起過?”


    聽到韓紹這話,公孫辛夷白了他一眼。


    當時她匆匆從族地返迴鎮遼城,而韓紹轉眼就要北上封地。


    滿心都是離愁別緒的她,隻想著讓他心無旁騖地處置自己的事情。


    怎會舍得讓韓紹為這些糟心事而勞心?


    公孫辛夷沒有答話,韓紹卻感受到了懷中女子那份不言而喻的濃厚情意。


    隨後也沒有說什麽,隻有將環住嬌軀的雙臂,加了幾分力量。


    讓彼此貼得更緊。


    “此生得遇木蘭,紹之幸事。”


    聽到韓紹這聲感慨,公孫辛夷平素清冷的眉眼,微微彎起。


    對於女兒家而言,最怕的是自己一腔情意被辜負。


    能似這般根本不用多費唇舌,便互通心意。


    也是她公孫辛夷此生最大的幸事。


    於是兩人就這麽安靜地相擁於床榻之上。


    沒有什麽躁動不安的男女情事。


    反倒是有點像老夫老妻閑敘家長後的同塌而眠。


    直到外間傳來一聲嬌俏的提醒。


    “侯爺,已經有客人到了……”


    公孫辛夷聞言,這才知道就算自己今日不來,韓紹這廝也準備對那些鎮遼諸將‘下手’了。


    有些無奈地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你也不怕父親忌諱。”


    涉及到權勢、利益,就算是親生父子也能兵戎相見、血濺五步。


    這種事情出身世家大族的公孫辛夷見得太多了。


    隻是她這話說的時候,雖然帶著幾分埋怨,但更多的是擔心。


    她了解這廝,這廝素來膽大包天,行事也無所顧忌。


    要是最終引得父親不滿,兩人生出嫌隙。


    到時候一邊是夫君,一邊是父親,她一個女子又該如何?


    看著公孫辛夷微微蹙起的眉頭,韓紹失笑一聲,饒有興致地問道。


    “若是我與你父親生出矛盾,你站在哪邊?”


    這個問題,就好像‘我跟你媽一起掉河裏,你救哪個’,一樣無稽。


    韓紹本也隻是想逗一逗她。


    可沒想到公孫辛夷聞言,卻似乎很認真的思考起來。


    神色糾結,甚至現出幾分痛苦煎熬之意。


    韓紹這才意識到,不同於小門小戶的普通百姓。


    在這條通往權勢的道路上,有些事情遠比常人想象得要殘酷太多太多。


    今日的蜜裏調油,或許轉眼之間,就會變成不死不休的仇讎!


    親情?


    親子亦可殺!


    親父亦可弑!


    在某些情況下,所有東西都是浮雲。


    有的隻是你死我活!


    見公孫辛夷這般神態,韓紹有些不忍,卻沒有底氣給她任何保證。


    隻是就在他準備打個哈哈,將這事糊弄過去的時候,卻聽依偎在他懷中的公孫辛夷,幽幽歎息一聲。


    “出嫁從夫……”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仿佛用完了公孫辛夷所有力氣。


    甚至就連白皙的玉容,都現出了幾分蒼白。


    相較於大多數父母對子女的無私。


    大多數子女麵對父母時,卻都是有私的。


    因為子女也會有子女。


    這樣一來,悖論也就產生了。


    當二者衝突的時候,後者也就壓過了前者。


    她跟韓紹也會有子嗣。


    到時候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子嗣,她也會出於為人母的本能,扼殺掉所有威脅。


    是的!


    所有威脅!


    不過若是真到了那一天,她跟韓紹的情意也就盡了。


    看著公孫辛夷眼神中的複雜之色,韓紹忽然有些後悔挑起這個話題了。


    而後伸手輕捏了下她的鼻尖,打著哈哈,笑道。


    “開個玩笑而已,別當真。”


    “日後你我完婚,嶽父就是我親父!韓某為人最是孝順,愛戴嶽父還來不及,怎會對嶽父生出矛盾?”


    見韓紹一口一個嶽父,可謂是沒臉沒皮。


    公孫辛夷低沉的情緒,頓時消散了不少。


    露出笑顏瞪了他一眼。


    “還未成婚,亂叫什麽嶽父?當真是個不害臊的小賊!”


    這廝一貫如此。


    當初戰場之上,不過先天境修為,就敢大言不慚地叫囂‘我不要什麽庶女,我要伱!’


    可偏偏最後竟還真讓他得逞了!


    見韓紹一臉洋洋得意的表情,頗有幾分小人得誌的模樣。


    公孫辛夷心中不禁有些不忿。


    時至今日,她也不知道自己當初到底是怎麽就在不知不覺中著了他的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或許吧……


    至少就目前而言,他從未讓自己後悔過。


    想到這裏,公孫辛夷終於將剛剛那個話題的陰霾,從心中揮散。


    等到外間再次傳來催促提醒聲,便直接吩咐道。


    “進來。”


    門被推開。


    一道窈窕的身影,低頭垂目,恭恭敬敬地小步趨近。


    公孫辛夷帶著幾分慵懶,毫無避諱地起身收拾起散亂的衣襟,見那女侍準備近前服侍,出言打斷道。


    “我不用,你服侍侯爺起身便是。”


    說著,側目打量了眼前這女侍一眼,忽然道。


    “雲嬋?”


    剛剛準備硬著頭皮服侍韓紹穿戴的雲嬋,心中一顫,跪下應聲。


    “迴大娘子,婢子正是。”


    公孫辛夷目光不動,沒有言語。


    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這女侍氣息還算純淨,明顯是雲英未破之身。


    轉而看向身邊神色如常的韓紹。


    韓紹猜得不錯。


    這名為雲嬋的婢子姿容出眾,本就是公孫辛夷特意為他準備的。


    她跟韓紹雖有親近舉動,但終究沒有完婚,無法盡女子義務。


    將雲嬋放在他身邊伺候,一來可以分散韓紹對那虞璿璣的注意力。


    二來也可以在未來後宅中多個幫手。


    隻可惜韓紹這廝卻是讓她這番如意算盤落空了。


    如此明媚少女整日在身邊繞來繞去,換做自己是男兒怕是也早就吃幹抹淨了。


    可他竟偏偏沒動。


    那雙清冷的眼眸望著韓紹,柔聲道。


    “韓郎若是不喜歡這雲嬋,迴頭木蘭替你換一個,如何?”


    韓紹聞言,故作不解道。


    “這婢子挺好,為何要換?”


    公孫辛夷問道。


    “既然挺好,為何不碰她?”


    韓紹想說碰了啊,昨晚還一起睡了。


    可這時,公孫辛夷卻是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看向韓紹的目光,更是多了幾分柔情蜜意。


    “婢子而已,韓郎倒是不用在意我。”


    “當放縱的時候,韓郎不必隱忍。”


    男子欲重,而這婢子也合他的心意。


    之所以忍著不碰,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怕自己介懷。


    聽聞這話的韓紹,下意識眨巴了下眼睛。


    啊!對對對!


    你說得都對!


    就是這樣!


    有木蘭你這個大聰明在,我韓家又何愁家業不興?


    韓紹心中嘀咕著,麵上卻是用那雙看狗都深情的眼眸,望著公孫辛夷。


    沒有解釋,沒有辯駁。


    一切盡在不言中。


    公孫辛夷見狀,輕歎一聲,也不再說什麽。


    她已經打定了主意。


    等迴到鎮遼城,再為韓紹選些絕色送來。


    修士修為越高,子嗣越艱難。


    多多播種,幾率總歸會大一些。


    反正這些庶出子嗣生下來,也隻會喚她母親。


    就算沒有親生的嫡子親近,總歸是比外人強。


    而這些女子受了她的恩惠,自然也會與她親近。


    一個好漢,三個幫。


    到時候那薑婉就算有青梅竹馬的情意在,又拿什麽跟自己鬥?


    不得不說,這半年來,公孫辛夷也不是沒有長進。


    離開軍中之後,已經開始跟著母親學著如何掌管家業的她,某些技能也漸漸點亮了。


    不過相較於薑婉的揣度人心,公孫辛夷則更傾向於以勢壓人。


    ……


    晚間的設宴,因為公孫辛夷的到場。


    雖然氣氛不算熱鬧。


    但過程卻是極為順暢。


    能坐上一營主將,乃至官至中郎將的人,哪怕是看似粗鄙的武夫,也沒有人是傻子。


    如果說先前在鎮遼城鎮北樓宴請各營主將,還可能是大娘子的自作主張。


    可如今大娘子奉大將軍的命令,不遠千裏來到廊居城,再次與韓紹一同宴請諸將。


    就已經是大將軍遞給他們的一個明確信號了。


    這姓韓的小子,不出意外就是未來鎮遼軍的當家人。


    至於之後的過程中,還會生出什麽波折,不是他們應該考慮的事情。


    他們都是跟著大將軍多年廝殺出來的軍將。


    他們認的是大將軍。


    而後才是遼東公孫。


    若是公孫度這個大將軍日後將他們鎮遼軍,交給遼東公孫,他們沒意見。


    畢竟早年鎮遼城與鎮遼軍初建的時候,遼東公孫確實出了很大的力。


    他們中的不少人也曾受過公孫氏的恩惠。


    隻是現在看大將軍的意思,很明顯並不想如此。


    他想將這份家業,交給自己的女婿。


    這也很好理解。


    人都有私心。


    父母為子女計之深遠,情理之中的事情。


    這樣一來,他們的心思就活絡起來了。


    老實說,對於大多數鎮遼軍將而言,相較於公孫氏,他們更傾向於這姓韓的小子。


    除了這小子本身就出自鎮遼軍,與他們天然親近外。


    也跟他們的實際利益,息息相關。


    畢竟一旦由公孫氏族人接掌鎮遼軍,這些公孫族人必定會擠占他們的位置,攤薄他們的權勢。


    這種事情沒得選,也就罷了。


    在有的選的前提下,誰又舍得放棄手中的利益?


    所以這一場晚宴下來,不少原本還在搖擺的軍將,不出預料地靠向了韓紹。


    甚至有先前婉拒了韓紹厚禮的老東西,腆著一張老臉,竟厚顏無恥地當場重新索要起來。


    對此,韓紹自然是不計前嫌。


    可麵上卻是笑罵道。


    “送上門的不要,現在想要,自己上門來拿!”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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