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將台上一片寂靜。


    一道道視線凝固在下方不斷演練的陷陣營將士身上。


    單單隻是三百陷陣重騎中,就有四尊第六境的法相金身、十多位元神境真人。


    餘者皆是天門、先天。


    如果隻論強者數量的話,甚至已經可以跟半數鎮遼軍匹敵。


    還有他們座下的戰馬,能夠背負如此沉重的甲胄,來去如風,宛若無物。


    絕對是異種中的異種!


    至於接下來的後營千騎,雖然沒有那些陷陣老卒誇張,但也絕對不弱。


    要知道當初天字營給韓紹湊足這千騎的時候,也是懷有小心思的。


    給的全是普通武卒。


    修為最高的,也不過是凝血境後期。


    可如今不過區區半年過去,境界最低的,也已經跨入了後天真氣境的門檻。


    這樣的實力,哪怕隻是千騎,也足以衝垮一個萬騎大陣。


    一番演練過後,點將台上的眾將沉默了。


    此刻他們算是看明白韓紹邀請他們點閱陷陣營的目的了。


    無它,耀武揚威爾!


    他在告訴他們,本侯也不是非你們不可。


    隻要跟著他韓某人,哪怕是普通小卒也一樣能青雲直上、飛入雲端。


    再結合昨天那場晚宴。


    整個過程從始至終,這位冠軍侯都未給過他們任何咄咄逼人的感覺。


    而是將選擇權完全交給了他們。


    可偏偏正是這種如沐春風般的和煦,卻給了他們一種難言的壓力。


    仿佛這個時候要不是不抓緊時機,搶先投靠他,就會落後他人一般。


    這不是陰謀,甚至連陽謀也算不上。


    而是一種有關於‘勢’的運用。


    不是逼迫,卻勝似逼迫。


    ……


    早間的點閱,並沒有花費多少工夫。


    結束之後,韓紹迴到府衙處理了一番冠軍城發來的公文。


    又信守承諾,與公孫辛夷一道用過飯食。


    過了午間,韓紹臨時居住的府衙外,不出意外的熱鬧起來。


    一輛輛分屬於鎮遼諸將的馬車,接連到來。


    他們上門來‘討要’厚禮了。


    陣陣豪爽的笑聲中,韓紹毫不吝嗇地將厚禮奉上,並一一與之閑聊。


    期間,韓紹並沒有跟他們做出什麽明確的約定。


    但所謂站隊,就是這樣。


    三言兩語之後,便是心照不宣。


    畢竟單單隻是這私下登門,便足以將他們身上打上韓紹的標簽。


    到時候就算是想要另投公孫氏門下,想來對方也不會放心用他們。


    當然這也免不了有人暗戳戳的在玩所謂的無間道。


    明麵上一套,背地裏又是一套。


    不過這種上不得台麵的小把戲,在韓紹看來,實在是無關緊要。


    大勢一成,不從也得從!


    等送完天、地兩大字營的主將之後,剩下幾名第六境的中郎將也終於姍姍來遲。


    隻是到了這個境界的他們,卻是厚不下臉皮,討要厚禮。


    來了之後,隻問了幾個問題。


    “冠軍侯可是離第七境不遠了?”


    這個問題很關鍵。


    不成真仙,都是螻蟻。


    饒是韓紹驚才絕豔,沒有第七境的實力,就算有公孫度的力挺,也不是長久之計。


    贏得了一時,卻贏不了一世。


    時間一長,稍有不慎,就是滿盤皆輸。


    風險太大。


    對此,韓紹輕笑迴應道。


    “旦夕可成。”


    若是韓紹狠下心,私底下跑到某些大族中宰上一兩個第六境。


    確實是旦夕可成。


    但這種事情紙包不住火,一旦事泄,便會打破如今這幽州勉強維持的微妙平衡。


    韓紹不想在這烏丸部即將南下的關鍵當口,節外生枝。


    所以這才按捺著踏入第七境的衝動,靜待接下來大戰的到來。


    而聽聞韓紹信心十足的這話,幾名中郎將心中一定,而後眼眸中明顯閃動了一下。


    有震驚、有豔羨……


    但更多的則是難以言喻的火熱與渴望。


    沉默了良久之後,彼此對視一眼,終於有人壓抑著心中的悸動,小心試探道。


    “不知……冠軍侯能否助我等登仙?”


    身處他們這個位置、這個境界,也隻有登臨第七境的機會,才能打動他們。


    韓紹聞言,眯著眼睛打量了他們一陣,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過了片刻,口中才幽幽吐出一個字。


    “可。”


    說著,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要等,急不來。”


    韓紹順手給他們畫了一張餅,並為這張畫餅延長了兌現的時間。


    畢竟且不說人都有親疏遠近。


    單說如果隻是一個簡單的投靠,就居於李靖等人之上。


    等待韓紹的必然是基本盤的分崩離析。


    他還不至於蠢到這個地步。


    而聽到韓紹這話的幾名鎮遼中郎將,倒也沒有因為這話,表現出什麽急不可耐的情緒。


    他們要的隻是一個希望而已。


    迫於天資所限,眼下的他們在求道這條路上,就像是一頭茫然不知所措的驢。


    哪怕明知道韓紹給他們的,隻是一根看得見卻吃不著的胡蘿卜。


    這一刻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既如此……我等日後便為侯爺馬首是瞻!”


    說著,幾人向著韓紹躬身一拜。


    韓紹見狀,趕忙上前將他們扶起,爽朗笑道。


    “當同舟共濟也!”


    眼神交匯,一切盡在不言中。


    ……


    又兩日。


    受廊居城中鎮遼諸將邀請,韓紹以大雍當朝冠軍侯的身份,點閱諸軍。


    隻是相較於過去的點將、演練。


    在韓紹的要求下,取消了舊有流程,而是讓將士們於城外原地列陣。


    如今這廊居城中,先期前來鎮守的鎮遼軍,天字十營來了三營,地字十二營來了六營,再算上充當輔兵的原鎮遼城防營,以及那些原本的城中守軍,合計十二萬人。


    常言道,人數過萬,漫山遍野。


    如此龐大的人數,遍布在城外廣闊的大地上。


    旌旗招展,被大風吹得獵獵作響。


    在一眾鎮遼諸將簇擁下的韓紹,於重重陣列間,策馬緩步趨行。


    以確保大部分人,都能看到他那張臉。


    不出意外,那些本就對這位冠軍侯抱有十足好奇心的將士們,在親眼看到他後,神色盡皆閃過一抹激動。


    挺拔的身姿,威嚴的墨家玄甲。


    座下猙獰高大的烏騅龍駒。


    不得不說,眼前的這位冠軍侯完美滿足了他們心中的想象。


    也隻有這樣的存在,才能以區區三百騎,將整個草原攪得天翻地覆。


    才在定北城一戰,挽狂瀾於既倒。


    “冠軍侯!”


    “冠軍侯!”


    “冠軍侯!”


    勇冠三軍者,方為冠軍!


    在鎮遼諸將的簇擁下,韓紹每路過一處軍陣,便會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高聲唿喊。


    今日未戴兜鍪、麵甲的韓紹,露出麵容,輕笑以對。


    如沐春風,不帶任何殺氣,卻引得眾將士神色越發狂熱。


    聲振寰宇間。


    韓紹身後鎮遼諸將麵色不禁有些古怪。


    在他們眼中,軍中應該是肅穆的。


    身為軍將,當在將士們麵前盡顯威嚴,才能令行禁止。


    沒有人敢於違逆。


    可現在韓紹這番做派,卻是打破了以往的慣例。


    甚至不惜以徹侯之尊,親近士卒。


    不過韓紹卻沒想管他們怎麽想,依舊不厭其煩地帶著他們繞過每一個軍陣。


    直到全部梭巡結束,才策馬奔向那臨時搭建的高大點將台。


    上台之後,韓紹目光掃向下方密密麻麻,近乎一眼望不到邊的鎮遼黑甲。


    這是他第一次登台。


    雖然他知道眼前這些將士,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真正屬於自己。


    今日這一番露麵,也不過是狐假虎威而已。


    假的是公孫度這個鎮遼將軍、未來嶽父的威。


    不過欲成大事,不借勢怎麽行?


    更何況小孩子才看重過程,成年人隻看重結果。


    所以這並不妨礙他心中生出一團烈焰與渴望。


    大丈夫當如是!


    早晚有一天,他會將這些虎狼銳士真正收歸麾下。


    帶著他們從南到北,從北到南,最終席卷天下!


    念頭倏忽轉過間,韓紹定了定心神。


    而後以法力裹挾聲音,朗聲道。


    “本侯乃大雍當朝冠軍侯紹!”


    “遙想昔日本侯亦不過軍中普通一小卒爾!”


    ……


    一通廢話、外加韓紹慣用的雞湯灌下去之後,韓紹再三強調。


    “本侯雖位在徹侯,但亦是爾等軍中袍澤!”


    隨後早已準備好的陷陣營,順勢吟誦起當初韓紹在草原上‘作’出的那首【無衣】。


    而身為軍中武人,誰又能抵擋【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其中蘊含的深厚袍澤情誼?


    很快這廊居城外,十二萬將士便被裹挾著附和起來。


    聲嘶力竭之下,巨大的聲響,可謂是驚天動地。


    久久都未消散。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韓紹,高居台上,滿意地看著下方的這一幕。


    今日的這一番露麵,從始至終都是一場秀。


    跟那些已經坐上高位的軍將,韓紹要講利益、要講得失。


    而跟普通將士就不需要講這些了。


    上位者願意放下身段跟他們親近,本身就是一個值得吹噓的榮耀。


    不過韓紹想要的並不隻是這些。


    他要的是將自己化作他們心中的一麵旗幟,一個榜樣。


    甚至是信仰與信念。


    不過這種事情急不來,還需要韓紹帶著他們活下來,並獲得一場場大勝,慢慢積累。


    所以就目前而言,今日的這一番作秀,韓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雖然不至於讓這些將士納頭便拜,為自己效命。


    但也足以在他們心中種下一顆種子,讓他們深深記住他這個大雍冠軍侯。


    除了戰無不勝外,他還親和、仁義、胸懷袍澤之誼!


    跟著這樣的人混,結局斷然不會差!


    沒見這段時間來,隔三差五就在他們麵前晃蕩一圈的陷陣營嗎?


    早先他們也不過是普通士卒。


    可如今呢?


    官職就不說了,因為陷陣營人數太少的緣故,除了那些陷陣老卒,餘者並沒有什麽提升。


    可修為的差距就大了去了。


    現在軍中皆傳言,陷陣營任何一個普通小卒,換到其他各營,最少也能當一個什長。


    那些早先跟著這位冠軍侯的老卒,更別說了。


    曲軍候、一部校尉、乃至營主將,他們甚至都看不上眼。


    就隻想窩在那小小的陷陣營中。


    原先他們還有些不理解,可現在看來,若換了自己,怕是也是舍不得離開。


    這叫什麽?


    這叫寧為鳳尾不為雞首!


    實在是令人豔羨。


    ……


    在跟廊居城中的鎮遼諸將,乃至整個城中鎮遼軍,達成某種默契之後,韓紹終於離開了。


    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的誠意,臨行前,城中各營主將又從軍中抽調了四千武卒,劃撥到了韓紹麾下。


    其中天字營騎軍千騎。


    之前一直遊離在韓紹圈定範圍之外的地字營,這一次直接大出血,一下出了三千重甲!


    隻是相較於上一次,韓紹不顧顏麵的從他們手中死扣出那千騎陷陣後營。


    這一次他們卻是生怕韓紹不收,各個說盡好話。


    這叫什麽?


    攻守之勢異也!


    取得了公孫度的明確支持之後,又在韓紹和公孫氏的搖擺間,作出了選擇。


    此刻的他們迫切地想要跟韓紹加強聯係。


    以確保在未來韓紹真正掌管鎮遼軍後,自己不會被邊緣化。


    韓紹自然是一眼看透了他們的心思。


    所以哪怕他此時對新增士卒,興趣不大。


    可猶豫了下,還是收了下來。


    這樣一來,同行的隊伍頓時龐大、臃腫了許多。


    與韓紹一同離開的公孫辛夷,看著眼前這騎、步皆有的五千大軍,再看身邊那道威勢漸濃的身影,不禁淺笑一聲。


    “吾家韓郎,其勢漸成矣。”


    韓紹聞言,也露出一抹輕笑。


    “相差遠矣。”


    說著,拉起那隻微涼的柔荑,笑道。


    “他朝若遂淩雲誌,定不負卿。”


    公孫辛夷聞言,微微一怔。


    而後清冷如霜的臉色,徹底盛開。


    “木蘭等著。”


    公孫辛夷並沒有跟著韓紹迴到冠軍城。


    中途便坐著那輛掛著公孫族徽的馬車,與韓紹分別了。


    她要將廊居城這邊的情況,告知父親公孫度。


    同樣也要讓父親知道,他沒看錯人。


    自己也沒看錯人。


    在這個未來波譎雲詭的大雍天下,遼東公孫、或者說他公孫度這一脈,注定會有一席之地。


    所以哪怕心中再是不舍,公孫辛夷還是選擇了先行離別。


    對此,韓紹安慰道。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公孫辛夷聞言,撇撇嘴,有些不滿道。


    “這話韓郎給婉娘的信中寫過……”


    寫過嗎?


    韓紹麵色一滯,多少有些尷尬。


    好在公孫辛夷沒有糾纏這些,隻是略帶哀傷與不舍道。


    “兵兇戰危,這一次木蘭不在身邊,當珍之慎之。”


    時間剛過八月。


    北邊的草原上已經有了烏丸遊騎的身影。


    很顯然,今年蠻騎南下的時間,可能會比去年還要早一些。


    戰端一啟,勝負未知,生死難料。


    就算是韓紹如今已經是第六境的強絕修為,也免不了生出意外。


    對此公孫辛夷也隻能將那份驚惶與不安,藏在心中。


    馬車緩行提速的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道了一聲。


    “別忘了……你說過要娶我……”


    好吧。


    大戰之前,身上就插滿了旗子。


    韓紹心中有些無奈,可看著那張掀開車簾露出的清冷玉容,還是笑著擺擺手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雖駟馬亦難追之!”


    ……


    大雍太康六十年。


    八月初七,剛剛迴到冠軍城的韓紹,屁股還沒坐穩,便收到消息。


    小股蠻騎南下,作為冠軍城北麵屏障的赫連部,提軍破之。


    八月十三,赫連部遭遇蠻騎突襲,一戰損失近千騎。


    族長赫連彰眼看局勢不妙,向冠軍城求援,並請求率部南撤。


    韓紹直接駁迴了其南撤的請求,隻讓李靖率陷陣營前去支援。


    八月十七。


    李靖部與赫連部合擊五千蠻騎,盡誅之。


    之後,李靖仗著座下異種龍駒,與赫連部脫離。


    開始遊獵先期南下的小股蠻騎。


    八月二十四。


    赫連部再遭蠻騎突襲,這一戰損失實在是慘重。


    不但陣歿了兩千騎軍,這半年來不斷蠶食、吞沒的婦孺老弱,也被屠戮過半。


    要不是提前做了幾分準備,算是跑得快。


    怕是整個部族後方全部都丟個幹淨。


    為此,赫連彰聲淚俱下,請求南歸。


    這一次,韓紹同意了。


    人口向來都是統治的基礎。


    赫連部之前的部眾太多了,一旦南歸,很容易破壞周遭的人口結構。


    從而生出無數麻煩。


    如今折損消耗掉大半,問題就不大了。


    韓紹不知道赫連彰是不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故意送那些部族去死。


    這些都不重要。


    目的達到了就行了。


    而隨著赫連部一連撤到了冠軍城城外的數十裏,幾乎與冠軍城毗鄰而居。


    時間也一晃眼來到了九月。


    隻是在這個本該擁有金秋美名的月份,從北麵吹來的寒風卻是驟然而起。


    而與這股寒風一同吹來的寒風,還有戰爭的陰霾。


    “來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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