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韓紹的院門,令狐安並沒有大肆聲張。


    隻是拉過幾人傳音問了幾句,見被問到的幾人全都露出茫然的神色,頓時心道一聲。


    ‘果然如此!’


    此刻,令狐安隻慶幸對方似乎並沒有阻攔聖旨的意思。


    否則的話以對方這般堪稱詭譎的手段,他們這一趟差事,怕是不但完不成。


    甚至還有喪命之危!


    ‘所以……那人到底想幹嘛?’


    進入天使行轅後,令狐安有些心有餘悸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可思來想去,還是沒能猜到對方的動機和目的。


    畢竟這一路來,對方除了悄無聲息放大了他們的某種欲望,好像並沒有什麽多餘的舉動。


    皺眉沉思了一陣,毫無收獲的令狐安見韓紹站在門前一副目視相送的樣子。


    再摸懷中,先前放在桌案上的錦囊,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自己身上。


    心生感動的同時。


    令狐安也不免有些驚異。


    ‘看來這位冠軍侯就連修為,也是強得驚人!’


    本來還擔心對方目標是韓紹的他,頓時放下幾分心來。


    於是想了想,便道。


    “侯爺放心,迴去的路上,咱家必會將之前所得,物歸原主。”


    “以後行事,定也會慎之再慎,斷不會重蹈今日之覆轍。”


    聽到令狐安這般保證。


    韓紹麵上笑意真誠了幾分,讚道。


    “令狐君,真君子也。”


    閹宦殘缺,世人鄙薄以視之。


    內心自然渴望那份尊重。


    聽得韓紹這般稱唿自己,令狐安目光閃動,口中謙讓道。


    “韓君謬讚,令狐慚愧。”


    “今日得與韓君相交,令狐此生幸甚!”


    可私底下卻是傳音道。


    “日後若有需要,可遣人去掖廷尋我,力所能及之事,令狐絕不推辭。”


    “此外若是神都有大事,令狐必當第一時間通知韓君!”


    人跟人相處,就是這般玄妙。


    有時候話不投機,日久天長彼此反成仇讎。


    可有時候偏偏能一見如故,引為知己。


    韓紹也沒想到這令狐安竟然這般上道。


    與自己相識不過寥寥幾盞茶時間,就許下了這樣的承諾。


    細細品味了一番這話的真假,韓紹笑道。


    “如此,韓某就記下了。”


    不管怎麽樣,既然對方拋出了線頭,那先將這條線牽住。


    日後怎麽經營,那是日後的事情。


    見韓紹應得這般幹脆,難得生出幾分豪邁的令狐安,朗笑道。


    “韓君信我這個閹人?”


    韓紹搖頭失笑,“觀其行,而知其言,聞其言,而知其心,此韓某觀人之法。”


    “令狐君坦蕩如砥,世之君子,何以閹人自居?”


    “更何況我與令狐君相交,乃君子之交。”


    “令狐君以誠待我,我以信還之,此乃韓某處世之道,與身份無關。”


    聽到韓紹這話,令狐安沉默良久,歎息一聲道。


    “好一個觀人法。”


    “好一個君子之交。”


    “好一個誠、信之道。”


    “令狐,謹受教!”


    ……


    一眾天使算得上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很快便消失在韓紹小院所在的坊間。


    韓紹默默注視著天使車隊離開的方向。


    對於剛剛令狐安臨走前提醒的那一句‘小心暗中之人’,韓紹並沒有放在心上。


    畢竟那位攪得令狐安心神不靈、膽戰心驚的存在,此時正在他這座小院的不遠處窩著呢。


    打明牌,他還真沒必要怕對方。


    “你們覺得那些神都禁軍怎麽樣?”


    麵對韓紹這冷不丁拋出來的話,一直跟在韓紹身後的呂彥等人稍稍一愣。


    片刻之後,終於帶著幾分遲疑迴應道。


    “少了幾分殺氣,感覺有些虛有其表。”


    “不錯,那些神策軍看似威武唬人,但要是同境界放對廝殺,絕不是我邊軍兒郎的對手。”


    聽到呂彥等人的評價,韓紹不置可否。


    這是曆代皇朝禁軍的通病。


    身處繁華、承平之地,不經戰陣,不見血腥,時間一長戰力自然就退化了。


    不過他們的修為,確實是要高出普通邊軍不少。


    也不純粹是唬人的玩意兒。


    隻要戰場上血腥磨礪一番,死上一些人,想來依舊是一支強大的力量。


    這也是當初那些人暗中籌謀葬送鎮遼軍的底氣所在。


    想到自己從那真仙真靈中查看到的真相,韓紹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隻是就在這時,呂彥幾人卻是忽然單膝跪地,執禮道。


    “恭賀司馬,一朝登侯!”


    見幾人一副與有榮焉的興奮模樣,韓紹失笑。


    “怎麽?又想騙酒喝?”


    看著韓紹言語之間,跟以往並無半點區別。


    幾人心中一安,見韓紹擺手讓他們起身。


    頓時露出笑臉,嬉笑道。


    “這般大喜事,自然該慶賀一下!”


    “不錯!兄弟們也是替司馬高興!”


    什麽騙酒喝,多難聽。


    而就在呂彥等人激動不已的時候,那些躲在門後偷偷查看情況的坊間眾人。


    看著那道站在門前長身而立、豐神俊朗的挺拔身影,哪怕對方依舊是那身樸素冬衣。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心中就是忍不住地生出幾分敬畏。


    侯爺!


    這可是侯爺啊!


    誰又能想到他們這破坊裏竟然真的出了這等傳奇人物!


    而且還是那當初所有人都鄙夷、嘲諷的韓家子!


    簡直跟做夢一樣……


    可饒是他們心中再怎麽樣難以置信,事實卻是真的這麽發生了。


    這般念頭閃過,不少人忽然眸中一亮。


    壯著幾分膽子,便趕忙從家中走出了出來,擠出笑臉道。


    “紹……紹哥兒……”


    說話那婆娘麵色諂媚,剛想說什麽,便被旁人嗬斥道。


    “閉嘴!什麽紹哥兒!要叫侯爺!”


    侯爺!這得是多大的官啊!


    怕是比大將軍還要大吧!


    身處市井的他們,分不清這其中的區別。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一個個湊上來,跪地叩見道。


    “見過侯爺!”


    “侯爺!我是你鄭嬸啊!小時候咱還……”


    眾人神色激動地嚷嚷著。


    那場麵或許正應了那句老話,‘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韓紹也沒什麽好說的。


    可偏偏這個時候,前身那些早已死去的記憶,開始攻擊他。


    ‘廢物’、‘窮酸’、‘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這些過去牢牢貼在前身身上的標簽,就像是一座座大山壓得他晝夜難眠,終日喘不過氣來。


    某種意義上講,是他們逼殺了前身。


    韓紹眼神漠然地掃過那一張張布滿阿諛的嘴臉,忽然有些意興闌珊。


    索性道了一聲‘起來吧。’


    便轉身迴了院子。


    獨留身後一眾坊間‘叔’、‘嬸’‘兄弟’,彼此麵麵相覷。


    等見到呂彥等人神色嘲諷地關上院門。


    他們這才反應過來。


    這……這就完了?


    不應該說些什麽嗎?


    有人看著眼前那道關死的破敗木門,心中頓時生出一抹憤懣情緒,脫口而出道。


    “好小子!這一朝顯貴,就忘了鄉鄰!還有沒有良心?”


    聽到這話,或許過去對那‘韓家子’固有的印象占了上風。


    他們也顧不得對那什麽侯位,抱有敬畏了,頓時就嚷嚷道。


    “就是!自古富貴不忘鄉裏!才是處世之道!”


    “這般冷漠無情,簡直就是白眼狼!”


    “他那死鬼老爹死得早,虧得我們過去還對他百般照顧!”


    百般照顧?


    這等無中生有之言,竟然引得不少人點頭讚同。


    在他們看來,大家同出一坊。


    不看僧麵看佛麵,總該讓大家沾沾光吧。


    你這般態度,明顯是不想跟大家分潤的樣子。


    這怎麽能行?


    必須得鬧一鬧!


    反正他們人多,萬一逼迫一下,那韓家的小子就低頭呢?


    再者,他們不過罵兩句而已。


    以前他們再難聽的話也罵過,也不見那韓家子拿他們怎麽樣。


    如今仗著人多勢眾,情緒一上來,更是無所顧忌了。


    隻是就在他們準備更進一步的時候,小院中忽然傳來一聲淡漠的聲音。


    “辱及本侯亡父?真是不知死……”


    聽到這話,坊間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聽得身邊一陣不算劇烈地炸響。


    下一刻,一陣瓢潑血雨向著他們的頭臉,兜頭潑下。


    視線一片血紅間。


    他們這才發現剛剛怒罵韓紹‘死鬼老爹’的那人,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留下的隻有一些零碎。


    以及縈繞在他們口鼻間的濃鬱血腥。


    現場沉寂了片刻之後,有人當場就吐了。


    臉色慘白地看著那處破敗院門,哆哆嗦嗦道。


    “伱……你敢殺人……”


    “就……就不怕官府問罪嗎?”


    市井小民多愚昧。


    但能愚昧到這種程度,倒還真是韓紹沒想到的。


    看來還是鎮遼將軍府將他們保護得太好了。


    讓他們甚至忘了高階修士的可怕。


    換做別的官府勢力薄弱一點的地方,以武犯禁的事情屢有發生。


    動輒屠戮滿門,官府而不能製。


    或許那樣才能讓他們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敬畏。


    差點被氣笑了的韓紹,瞬間放開身上的氣息。


    下一刻,恐怖的威壓直接將整個坊間籠罩在其中。


    一陣從未感受過的巨大壓力,有如山巒傾覆將那些聚在小院之外的坊間眾人壓下。


    沉重卻又無處不在的可怕氣息,更是讓他們有如脫水的魚腩一般,近乎窒息。


    而這時,虛空中那聲音才幽幽傳來。


    “現在知道什麽叫草民了嗎?”


    韓紹也沒指望他們迴答,直接自問自答道。


    “草芥之民,活著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為什麽還要主動尋死?”


    巨象行走世間,不主動踩死螻蟻。


    是巨象的慈悲。


    但不是螻蟻在巨象麵前放肆的資本。


    韓紹冷哼一聲,收迴了氣息。


    “接下來的話,我隻說一遍。”


    “你們記住了就記住了,記不住也沒關係。”


    “畢竟死人是不用記事的。”


    聽著韓紹看似平靜,實則冰冷無情的話。


    眾人瑟瑟發抖,有些襠下甚至已經濕潤一片。


    恐懼,無盡的恐懼充斥在他們的內心。


    這一刻,眼前這一座曾經熟悉的小院,在他們眼中是那般陌生。


    而小院中那昔日任由他們罵不還口的韓家子,哪還有記憶中的半分模樣?


    分明就是一尊一念即可主宰他們生死的可怕魔神!


    什麽以勢逼人,什麽法不責眾,什麽居高臨下的道德指責……


    這些東西在生死麵前,通通都化作渾身的戰栗與無盡的恐懼。


    “本侯心善,過往的事情,本侯就不計較了。”


    韓紹聲音漠然,冷笑道。


    “從今往後,再出言不遜者,斬。”


    “妄言本侯私事者,斬。”


    “打著本侯名號行事,以本侯鄉裏自居者,斬。”


    連續三個斬字,輕飄飄落下。


    不但斬斷了與這些鄉裏的聯係,更堵死了他們借由這份香火情分潤好處的路徑。


    這話說完,有人竟然兀自有些不甘道。


    “侯爺……未免也太過不近人情,咱們可是鄉黨啊!”


    “隻要侯爺不計前嫌,咱們可都是你的親近之人啊!”


    曆來鄉黨都是成事的根本。


    劉邦的沛縣班底,朱元璋的淮西勳貴。


    都是鄉黨。


    隻是那人這話剛說完,身形卻是直接炸開。


    漫天血霧潑灑間。


    韓紹漠然道。


    “這才是真正的不近人情。”


    什麽東西!


    這等醃臢貨色也配以鄉黨自居?


    一群隻想攀附青雲的幸進之徒,真準備將他韓某人當傻子玩弄了。


    要不是顧及名聲……


    韓紹努力壓製了下受前身記憶影響滋生出來的殺意。


    最後冷聲道。


    “本侯的話,你們記住了沒有?”


    兩條人命在前,怎麽會記不住?


    見身前一眾坊間之人,磕頭如搗蒜。


    韓紹也懶得再跟他們計較。


    “門口打掃幹淨,都滾吧。”


    說完,便收迴了神念。


    見身邊的呂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已經被壞了心情的韓紹,皺眉道。


    “想說什麽就說。”


    呂彥趕忙單膝叩地,羞慚道。


    “這等事情竟然讓司馬親自動手,卑職失職!”


    韓紹瞥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麽。


    直到呂彥臉色隱隱發白的時候,才淡淡道。


    “去將軍府有司稟告一聲。”


    “本侯坊間有兩人意外身故,讓他們銷了戶籍。”


    人命在修為和權力麵前,就是這麽的不值一提。


    草民的草芥之處,就在這裏。


    韓紹說完這話之後,便再沒有跟呂彥說其他。


    本以為會被罵上幾句的呂彥,怔怔地看著韓紹的背影,微微出了下神。


    直到一旁的袍澤輕輕推了他一下,傳音提醒道。


    “司馬是司馬,但也是侯爺了……”


    單一個司馬的身份,是他們的統領、袍澤。


    但侯爺不同,徹侯是諸侯!


    一旦韓紹確定了封地,給了他們封臣的身份。


    就是君臣之別。


    本就機靈的呂彥,頓時明悟。


    對身邊袍澤遞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深深一拜。


    “呂彥險誤入歧途矣!”


    ……


    還有一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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