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樹部留守的族人,怕是做夢也沒想到。


    他們日盼夜盼,滿心期待。


    沒有等來他們的勇士帶著搶來的雍人財貨,歡聲笑語、滿載而歸。


    等來的卻是一柄柄來自雍人的冰冷屠刀,以及響徹整個赤樹部的無盡哀嚎與絕望哭泣。


    但這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畢竟這世上哪有賊吃肉,沒有賊挨打的道理?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隻是就在某些將士差點沒控製住下半身的時候,韓紹還是沒忍住出手阻止了。


    當一抹鮮血將那將士潑了一臉之後,看著地上不斷抽搐的蠻女屍體,韓紹冷聲道。


    “冷靜下來了?”


    第一次被韓紹用這種冰冷眼神注視的那將士,嚅囁了下嘴唇,咬牙道。


    “他們可以,為什麽我們不可以?”


    韓紹斷然道。


    “他們是野獸!是畜生!你也是?”


    在那將士愣神間,韓紹再次強調道。


    “殺人可以!淩辱不行!這是軍令!”


    軍令如山!


    違令者,斬!


    這是一個刻在每一個從軍武人骨子裏的鐵律!


    聽到韓紹這般冰冷的言語,那將士最終還是抱拳領命。


    “喏!”


    看著那將士提刀衝出去,準備用殺戮澆滅心中那抹邪火的身影,韓紹搖頭苦笑。


    在另一方世界翻過無數史書的韓紹,遠比這世上大多數人更加清醒的知道,有些口子不能開!


    有的事情一旦開了壞頭。


    人心壞了,軍心也就壞了。


    畢竟一幫子徹底沉淪的野獸,又哪裏談得上什麽軍紀?


    而如果沒有軍紀的約束,再精銳的軍隊也會很快腐蝕墮落,最後被徹底掃進曆史的垃圾堆!


    所以韓紹可以允許、甚至縱容他們以殺戮來發泄心中的仇恨與憤怒。


    但必須給他們的心中加上一層枷鎖。


    這層枷鎖就是生而為人的最後底線!


    ……


    臨近天黑前的那一刻,竟然出了太陽。


    這讓原本已經快要黑下來的天色,又掙紮出了幾分光亮。


    晚霞映天。


    紅得耀眼,紅得刺目。


    大雍屬火德,故雍人皆尚赤。


    潔白的氈房被嫣紅的鮮血侵染,裝點出一抹抹讓雍人覺得喜慶的紅色。


    也讓赤樹部的‘赤’字,變得名副其實起來。


    隻可惜原本身處其中的赤樹部族人,此刻都睡著了。


    神態安詳地被那些身穿黑甲的將士們,從氈房群落的四處拖拽而出。


    而後堆在赤樹部最顯眼的一處所在。


    因為司馬說他要繼續在這裏壘上一座京觀,用來作為對這些北方鄰居的迴禮。


    順便也用來告慰那數萬鎮遼將士的亡魂。


    隻是讓他們感覺別扭的是與他們一同拖拽屍體的那小蠻狗,竟然表現得比他們更賣力。


    甚至還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們,怎麽拖屍體才最快、最省力。


    本來他們對此還不屑一顧,可一試之後,發現竟果然如此!


    見鬼!


    你家大人平日裏就教你這些?


    等等!


    有將士忽然反應過來,自己這些人此時拖拽的這些屍體,可能其中就有這小蠻狗的親族長輩。


    這麽一想,不少將士頓時背後一涼,心中生出幾縷毛骨悚然之意。


    ‘這一族果然是豺狼心性!非人哉!’


    麵對身邊這些雍人古怪的目光,台吉害羞地撓撓頭,不好意思道。


    “我從小生得瘦弱,力氣比別人小,所以隻能瞎捉摸一些省力的笨法子,見笑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眼下這小蠻狗既然已經被司馬收下為奴,將士們也不得不強行按捺住了殺心。


    冷冷看了他一眼,卻沒有接話。


    台吉麵色不變,隻是依舊對每一個人陪著笑臉,越發賣力的幹活。


    直到最後一刻,他親自將族長那個老東西的頭顱,擺在了京觀的最上方。


    隨後又在所有人怪異的目光中,將圖蘭的屍體拖到了族長的旁邊。


    這才露出了一抹滿意的笑容。


    “圖蘭,這裏高,看得遠。”


    “旁邊還有族長爺爺陪著你。”


    “你看,我對你多好。”


    “等阿爸他們迴來,你一定要替我告訴我阿爸,我很想他。”


    “你一定會幫我的,對吧?”


    台吉一邊體貼地為圖蘭擺了一個好姿勢,一邊嘟囔著呢喃自語道。


    “對了,我以後不做狽了……”


    “主人讓我做狗,最聰明,最兇狠,最會咬人的狗。”


    “我會活著,會活很久,然後替你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感激我吧,圖蘭,我的好安達……”


    ……


    暮色漸漸降臨。


    當最後一縷陽光,被拖拽到地平線以下。


    黑夜便徹底籠罩了整個草原。


    熱鬧的赤樹部,點燃了往日節日才會點燃的篝火。


    一道道身影圍著篝火縱情歡笑著。


    他們大口飲酒、放聲高歌,徹底享受著這難得、甚至可能是最後的放鬆。


    這世上沒人是傻子。


    自從他們跟著司馬轉道向北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其實都知道這一路,很大概率就是一條不歸的死路。


    九死一生?


    嗬嗬,十死無生才對!


    可那又怎麽樣呢?


    這一戰死的人太多了!


    死的袍澤,也太多了!


    也不差他們這區區三百人的殘軍了。


    既然司馬都不怕,大娘子那位公孫氏的世家嫡女也不怕!


    他們這些廝殺漢還怕個球!


    忽然有將士陡然高歌起司馬之前那首古樸詩篇。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滄桑嘶啞的語調,有些難聽刺耳,可身邊一眾袍澤卻渾然未覺。


    很快便跟著嘶吼起來。


    “豈曰無衣,與子……”


    陣陣慷慨激昂的聲調,讓飛身而迴的韓紹微微一愣。


    “你去哪兒了?”


    聽著耳畔早已熟悉的清冷語調,韓紹輕笑一聲,迴應道。


    “給充當夜不收的兄弟們,送了點酒肉。”


    “他們擔著兄弟們的命,總不能讓他們受委屈。”


    韓紹這話無意中飄到在場某位將士耳中,頓時讓那將士心中一熱。


    一番傳遞之後,所有將士全都看向了韓紹,舉杯嘶吼道。


    “為司馬仁義賀!”


    韓紹莞爾一笑,舉杯迴應。


    而就在飲完盞中酒的時候,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司馬護著兄弟們一路拚殺!兄弟們銘記司馬之恩!”


    “今日便讓某家為司馬賀上一舞!”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韓紹霍然抬首。


    因為說話那人,正是當初將他從死人堆裏拉出來的那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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