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人最大的本事,便是磕頭啊……”


    看著那孟家二公子一個頭磕了下去,借兵貼燃燒了起來,胡麻也感覺到了那種無法形容的壓力。


    左邊,大山裂開,伴隨著天崩地裂的聲響,一排一排臉上貼著黃色符紙的陰兵,從地底衝了出來,煞氣滔天,陰森恐怖,濃重的煞氣,幾乎變成了實質一般的洪水。


    石馬鎮子在這滔天的陰氣麵前,都已顯得如此微小,鎮子上星星點點的燈火,如今看著便如同紙糊的一樣。


    但對於胡麻而言,最為恐怖的,甚至是那前方磕頭的孟家二公子。


    他似乎變成了一張幹癟的人皮,卻又忽然之間,仿佛被某種無形的風給灌滿,然後,他再度慢慢的直了身子來,仍是背對著自己,但與剛才的給自己感覺,卻已經完全的不一樣了。


    他正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但身上卻散發出了一種幽森的氣息,密密麻麻的幻覺在人眼前出現,胡麻竟仿佛看到了某個坐在極為遙遠的空間裏,不停蠕動著的詭異存在。


    幾乎無法看清楚它的身軀有多龐大,卻隱隱可以分辨,那似乎是一個穿著百壽衣的臃腫老人,能夠看到它的存在,卻無法看得真切。


    隻可以看到,它身體是無盡臃腫的血肉烏壓壓的擠在了一處,身上的百壽衣,由一個個的“壽”字與銅錢圖案組成,但那些銅錢,卻是一張張的人臉,擠眉弄眼。


    視野裏,有一千張麵孔浮現在血肉的表麵上,耳朵裏,有一千張嘴巴都在不停的說著話。


    這突如其來的劇裂疼痛,倒是讓胡麻忽而從那恍惚之中驚醒了過來,立時咬緊了牙關,逼住了自己左臂裏的東西。


    ……


    “大頭龜孫,你已經輸了,還不下馬磕頭?”


    “嗯?”


    “老祖宗救我……胡家人沒有聽老祖宗的話,胡家人背叛啦……”


    最關鍵的是,他在喊著什麽?


    什麽胡家人沒有聽老祖宗話,胡家人背叛了什麽的……


    “……”


    這一霎,自己分辨不出來,卻是隱隱感覺到,這似乎牽扯到了什麽秘密的事情,屬於“自己”還沒有發現,但這東西已經發現了的事情。


    它從未有一刻,如此時一般焦迫,在拚了命的掙紮著,哭喊著,胡麻甚至隱約可以感受到它正在大聲叫喊著:“老祖宗……孩兒拜見老祖宗……”


    這片刻的清醒,忽然使他意識到,這是左臂裏的東西,感受到了如今那孟家公子身上的氣息,二者竟仿佛同源一般,所以它也最為著急,想要逃脫出去。


    更為難以理解的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在感受到了那孟家二公子請過來的東西時,心裏居然生出了無端的痛恨,咬牙切齒,卻又無力的痛恨。


    “大頭龜孫,已經三柱香了,你撐不到進鎮子的時候啦……”


    “分散攻擊,不如專心一點,都叫他大頭龜孫,待這外號傳遍江湖,看他怎麽做人!”


    “他娘的,能不能保持統一的稱唿?”


    ……


    “……”


    更不用說,這東西還曾經偷聽到了自己與大紅袍的對話,便不可能讓它逃走。


    巨大的威壓使得自己心髒嘭嘭跳動,極為的難受,仿佛要將所有的鮮血都擠壓出來,送進腦子裏。


    為什麽,分明自己還隻是第一次見這玩意兒,為何卻會如此的痛恨它,這種痛恨,甚至已經壓過了自己本能層麵的恐懼?


    “嗤啦……”


    同樣也在這時,胡麻的左臂,驟然一陣疼痛,甚至連自己的神魂,都有些顫栗不穩,那個已經在自己左臂之中,被封印,又被敲打過的東西,如今居然迸發出了強烈的渴望。


    “短腿大堂官,你……”


    在這異變生出之時,石馬鎮子前,正是身跨虎皮癩頭馬的鐵駿大堂官,奮起一身勇武,蕩開滿身威風,與不食牛門徒鬥法鬥得最為激烈的時候。


    這一路向了石馬鎮子衝來,他也不知遇著了多少奇術,多少妖人攔路。


    但他隻是揮舞手中大刀,盡皆一刀挑之,一路上能夠將他攔下,過上幾招的,也不過是區區三五人而已,而且這三五人,也都隻是撐得片刻功夫,便要敗退而走,否則刀上毫不留情。


    到了最後,來到了石馬鎮子前,卻還是那戲班班主金塵子出手,二人較量了起來,才翻翻滾滾,鬥了數十合。


    旁邊的不食牛門徒看著緊張,嘴裏也瘋了,汙言穢語,無窮無盡,盡往人心窩子裏戳,而這位鐵駿大堂官,一直咬緊了牙關,不去聽這些亂心的話,但偏偏這些話一直往耳朵裏鑽。


    他強迫著自己不要理會,隻當狗吠,但偏偏心裏怒氣愈來愈重,出刀也越來越兇威,已是步步緊逼,座下虎皮癩頭馬,都瘋了一般,直向鎮子裏衝去。


    管這些妖人說什麽,待自己進了鎮子裏,刀劈神台,倒要看這些妖人如何自處?


    “不好……”


    而在這一刻,見著這位大堂官動了真怒,神威蕩開,勢不可遏,竟是真的要直接衝進了鎮子裏,一眾不食牛門徒也盡皆大驚。


    “喀嚓……”


    卻在這一霎,他們也忽然聽得了天崩地裂聲,震得他們腳下的地麵,都嗡嗡作響,高空之中,也是陰雲密布,冷風瑟瑟,猶似到了陰府。


    剛剛還鬥得激烈的鐵駿大堂官與戲班子班主,也都吃了一驚,忽地出手,不食牛門徒也顧不上再罵,慌忙向了那動靜傳來之處看去,麵上皆是驚疑不定之色。


    於他們眼中,隻看到這陰沉夜色裏,響起了聲聲悶雷,飄搖的鬼火在深山之中浮現,一排一排臉上貼著黃符的陰兵,森然厚重,從深山之中,向了石馬鎮子沉重的推進了過來。


    而隨著他們的靠近,這空氣都像是黏稠了許多,擠壓得讓人難受。


    擋在了他們與石馬鎮子之間的樹木,也齊唰唰的向兩邊退去,崎嶇山路,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推平,驟然變成了坦途。


    整片山林之間,妖祟遊魂,盡皆顫顫,爭著搶著,鑽迴墳中去。


    “陰兵過境?”


    不食牛門徒裏麵,頓時表情呆住,良久,才有人緩過神來,忽然跳起腳來,向著鐵駿大堂官失聲痛罵:


    “狗東西,你做了什麽?”


    “我們不食牛門徒,還想著跟你講江湖道義,客客氣氣,以禮相待,為免傷亡,以短擊長,憑了本事與你守歲正麵較量,你這大頭龜孫,卻又暗中做了什麽?”


    “……”


    迎著眾人的怒斥,就連鐵駿大堂官也微微驚疑,失聲道:“我也不知。”


    心裏慌亂之下,也急急看向周圍,忽然想到了那位孟家公子,心裏驟驚:“難道又是那個二世祖?”


    ……


    ……


    “大師兄,那是什麽……”


    而在石馬鎮子裏麵,總壇大宅,老榆樹下,妙善仙姑起了一層顫栗,顫聲詢問。


    身邊的老農,隻是背著雙手,慢慢向外看了過去,道:“是不死的枯骨,也是如今竊居了天命的鬼東西,正是因為它,我不食牛這麽多奇人異士,才足足二十年,都不得伸伸腿。”


    “隻是看著,這二十年來,我們一直在做準備,十姓也沒有閑著啊,也難怪他們對明州的那位,逼迫的如此厲害……”


    “想必,等他們說服了胡家,那曾經讓師父和師叔們,都感覺害怕的東西,也就會卷土重來了吧?”


    “……”


    妙善仙姑不由打了個哆嗦,小聲的看著老人,顫顫道:“師兄,我不知道你說的啥……”


    “但我有點害怕……”


    “……”


    “不必害怕的。”


    那位大師兄笑了笑,抬頭向了老榆樹上麵看去,那裏還係著一個印章:“我們東躲西藏,這二十年來,準備的或許不如他們充份,也沒有那竊居了天命的東西照看。”


    “但這二十年的平靜,不是白來的,隻是因為我們都需要這個時間,他們,在等胡家人做出決定,我們也在等不食牛的教主歸來……”


    “……如今看,還是我們先等到了,不是麽?”


    “……”


    “早了。”


    而在這鎮子裏麵,某個無人的棺材鋪子裏,跟了胡麻來到這鎮子上的老算盤,也正打開了一具棺材,先在裏麵鋪了層褥子,又拿了一壇子酒進去。


    琢磨了一下,又去無人的後廚裏,端了兩盤菜,然後,又取了一個枕頭,這才又重新迴到了棺材前,比量一下,打算躺進去。


    窗棱有響動,驢腦袋使勁頂開窗子,伸了腦袋進來看。


    “去,別靠邊,自己找地方躲去……”


    老算盤半坐在了棺材裏,用力拉著棺材蓋子,想把自己關在裏麵。


    但那驢卻急了眼,直接跳進了窗來,一腦袋就把他的棺材給頂翻了,還提著蹄子一頓亂踩,老算盤差點被氣得哭了出來:“伱找我幹什麽?你找外麵那個去,找那些瘋子去……”


    “禍惹得這麽大,看他怎麽收場,孟家供著的那種東西,根本就不是活人能夠對付得了的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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