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色變,鬼哭神嚎。


    隨著張阿姑起壇,兩個稻草人卻變成了皂衣模樣,皆頭戴官帽,腰間皆按了腰刀,手裏卻一個持了鎖鏈,一個提了刑枷,看起來便像是趁了夜色,匆匆忙忙去捉拿賊人的公差。


    如今的黃狗村子,到處都是黑壓壓的小鬼,皆是被剛剛降臨於此的五煞惡鬼帶來,卻又因為逃得急,卻來不及帶它們迴去。


    如今這所有的小鬼,都在擠擠攘攘,試圖鑽進井裏,跟了五煞老爺迴去,但卻已經來不及了,看到那兩個皂衣身影,來到了村前,直嚇的嘰哇亂叫。


    但兩個皂衣,根本不理會它們,徑直向前,仿佛什麽也沒有做,身邊這一群小鬼卻頓時身上著火,燒得嗷嗷直叫,在地上滾來滾去。


    不多時便已燒得幹淨,一陣風吹沒了,那些被強行拘來的,卻是被山君的青帳護著,沒有被燒著。


    隻是那兩位皂衣循了村子行走,居然沒有發現那惡鬼的行蹤,才發現那五煞惡鬼,早已離開,隻留了衛家姑爺被汲取一空的屍骨,慘淡淡的縮在地上,身邊一個模糊的身影,不停的磕著頭。


    這模糊的身影,才是衛家姑爺的真身,隻可惜兩位皂衣過來,隻是看了他一眼,便發出了一聲無聲慘叫,消散於無形。


    緊接著,旁邊一道紅色的影子衝了過來,抱起了他的枯骨,連同這枯骨上還附著的守屍魂,一頭投進了井裏,兩夫妻總是睡到了一塊去了。


    “那惡鬼跑了?”


    張阿姑也不知道自己起的壇,怎麽有這麽大的威風,連鎮物都可以顯形,前去拿鬼。


    可是她身在壇上,卻可以察覺到黃狗村子裏麵,已經空空如也,知道那惡鬼逃了,便自一咬牙,摸出了一塊黑色的骨頭來,捧在手裏,默默的念咒。


    這是那惡鬼強行與自己定了婚約時,留下的定親之物,是他生前的一塊骨頭,張阿姑最總也痛恨此物,後來卻索性用來施法,幫扶百姓隻是被次請了他來,都非打即罵。


    如今她便要用這骨頭,強行請那惡鬼過來。


    胡麻一直在旁邊默默的瞧著,也暗讚張阿姑心思靈敏,不愧是大走鬼,她在走鬼一道,其實本領甚大,隻是因為撞見了五煞惡鬼這等存在,才顯得處處受製。


    有心成全她,便也默默念咒,正是自己的這段時日以來,苦苦練習的枷咒隨著他念咒,黃狗村子裏,響起了一聲慘叫。


    卻是那位早就被人遺忘的五煞神手底下的燒香人命煞壇使,他隨著胡麻念咒,卻是忽地身體漸漸收縮成了一團,一道黑糊糊的影子從身體裏抽離了出來,向了兩位皂衣不停的磕著頭。


    而他身上拴著的草繩,卻是慢慢脫離了開來,隻不過,脫離之後,卻又隱約變成了鎖鏈的模樣,在地上嘩啦啦作響,徑直鑽進了黃狗村子裏,那不停溢出黑水來的井中。


    兩位皂衣當及按著腰刀大步趕去。


    五煞神如今早已溜走,根本就沒有與山君正式的交手,一股子煞氣瞬間抽離,遠離了明州府,躲迴了自己的五煞廟內。


    甚至連平時這煞氣四溢的五煞神廟,這會子也驟然煞氣收斂,變得悄無聲息,看起來,倒像是普通建築一般,一點也不像之前那遠遠就能感到的模樣了。


    “夠了……”


    五煞神此刻,大概也在想著。


    折了手底下的五個燒香人,但也大體摸到了那家後人的底細。


    雖然看得不真切,但用這個做本,想來也能敲開其他十姓的大門,為自己尋個庇護了。


    至於臉麵,那可不重要,大不了自己從此不再進入明州一步,躲起來就是。


    可也就在他這麽想著,耳邊忽然聽到了嘩啦啦的鎖鏈聲,仿佛由遠及近,速度極快,五煞神都吃了一驚,便忽然看到,兩位皂衣身影,赫然已經出現在了廟前。


    黑黝黝的鎖鏈,唿喇喇的向了自己的身上卷來,他這一驚非小,甚至沒能想明白,這人怎麽拘到了自己身前的。


    “唿!”


    但他自然不甘受縛,一聲大叫,四野驚動,走砂走石,那兩個皂衣身影,居然也踉蹌著後退了幾步,身上忽地燃起了火來,手裏牽著的鏈子,更是一下子不受控製,即將崩斷。


    “請不過來……”


    如今的青石鎮子旁邊,壇上的張阿姑猛得睜開眼睛,就看到自己豎在旁邊的兩個稻草人,身上忽地無端端著起了火,心裏便已沉重萬分。


    自己起的這壇,已經得了高人相助,威力大增。


    可是用來拘那五煞惡鬼,還是太勉強了,雙方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


    一著不慎,便要被反噬而死。


    ……


    ……


    “這五煞惡鬼,果然厲害,連拘靈咒也拘不動它……”


    同樣也在張阿姑裏壇裏的稻草人著起了火來時,胡麻便也帶了身邊的小紅棠,悄然後退。


    這其實並不意外,自己如今,還沒有真正接過胡家的家業,用自己從鎮歲書上學到的本事,對付什麽陰穢野鬼,甚至是小紅燈,都可能會有大用,但對付五煞神,卻還是淺了。


    但他早有準備,卻也不慌,一邊向前走著,一邊伸出了手,小紅棠便忙從籃子裏,掏出了三柱香給他。


    胡麻接過了香,來到了一處空地上,背著身後黃狗村子裏那滾滾煞氣,麵向了老陰山大羊寨子的方向跪了,將三柱香點上。


    然後,他從懷裏取出了一直隨身攜帶的香灰,捧在手裏。


    默默的向了大羊寨子方向,拜了三拜。


    口中低低的祈禱著:“婆婆在上孫兒不爭氣,本事學的慢,膽子也小,害你苦等許久。”


    “今日,惡鬼作祟,欺我胡家無人,隻請婆婆將那鎮物暫時借我,待我除了這隻惡鬼,替婆婆出氣!”


    “……”


    既是胡家後人,便有資格用那物件。


    但又因為自己還沒有能力解決絕戶村的事情,去把那信物背出來,所以如今隻能說借。


    而這,也正是山君說的,惟一可以殺死五煞神的方法裏麵,最重要的一環。


    初時聽了這件事,胡麻都吃了一驚,隱約覺得沒有底氣:“我還沒有學成入府的本事,也沒有解決絕戶村的事情,等於還沒有通過婆婆的考驗,如何能夠提前把這信物借來?”


    但山君聞言,卻是忽然笑了起來:“考驗?”


    “我會考驗你,看你這胡家的最後一個後人,爭不爭氣。”


    “十姓會考驗你,看你能不能背得起胡家這麽大的因果,要不要將你視作胡家人。”


    “甚至連那五煞惡鬼,也會考驗你,看你手裏還剩了胡家人的幾分本事,值不值得他害怕,或是借伱來謀些別的什麽好處。”


    “但惟獨,你家婆婆不會考驗你。”


    “她信你。”


    “所以她才願挑起胡家這麽重的擔子,幫你擋著那些風雨,讓你有時間學點子本事。”


    “……”


    說罷了,他也極為認真的看著胡麻:“你若做賊一樣,隻想東扯一把,西拿一塊,胡家的東西,便永遠也不是你的。”


    “但你若願管了胡家人的事,那胡家的東西,本來就是你的,也理所應當就是你的。”


    “你家婆婆臨去前,本就留了塘灰給你,你隻當這是庇佑你的?”


    “……”


    “……”


    正因為有了山君的提醒,再加上胡麻也知道自己如今便應該做這件事,所以從一開始就定了這個計劃。


    以江湖門道殺五煞壇使,以皇帝命格破五煞之局,論起來鬥法,自己已經贏了,五煞神再兇再惡,到了這一步時,也一定會逃走。


    想殺堂上客,實在太難了,對方化身千萬,有廟不死,便是山君全力出手,敗他容易,卻也殺不了他,但幸好,山君知道一個方法,自己又恰好能做到。


    ……


    心裏想著,他三拜一禱,神色肅穆。


    也就在他這話音落下之際,耳邊卻隻聽得,空中仿佛有霹靂雷無端出現,夜風滾滾,攪過四方,將他衣袍頭發,都吹得獵獵作響。


    但偏偏,他身前燒著的三柱香,卻筆直向上,仿佛絲毫不受夜風影響似的,而身前受了他三拜的那包塘灰,也忽地被風卷起來,洋洋灑灑,飄向了空中。


    但這塘灰,卻不是被風吹散了,而仿佛是彌漫起了一層霧氣。


    這霧氣與夜空融為了一體,胡麻也一陣眼花,竟仿佛看到了婆婆的身影,出現在了自己麵前,她仍與當初護著自己的時候一樣,佝僂著身子,眉眼慈祥,眼神裏有著濃濃的欣慰。


    “我家孫兒長大了……”


    胡麻的耳邊,也似乎想起了她的聲音,在笑著:“既是辦正事,要用自家東西,何必說一聲借?”


    “婆婆……”


    胡麻看到了婆婆的影子,也猛得直起了腰身,想要說些什麽。


    但想說的太多,這一會,倒是一下子堵住了。


    而同樣也在這時,婆婆並未多與胡麻說話,她隻是看著胡麻,仿佛看不夠似的,一邊看著,一邊點著頭,抬手沾了沾眼角溢出的淚水。


    慢慢伸手,撫摸了一下胡麻的腦袋,忽地身形向了夜空裏麵,愈飄愈遠,身形也變得愈來愈大,仿佛與整個夜空,都融為了一體,一句久違的話,仿佛夜空的歎惜:


    “胡家的孫兒迴來了,在向你們磕頭,難道一個個的,還要裝死不成?”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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