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這突如其來的一席話,直接讓在場眾人先是一怔,繼而便頓時將銳利的視線齊刷刷落在了安神身上。


    肅殺的氣氛陡然環繞在眾人頭頂。


    而妙春院的掌櫃安神,也在此刻瞳孔下意識一擴,臉上從容不迫的表情倏地僵了一下。


    但很快,安神便恢複了正常。


    他雙眼看著林楓,臉上有著隱藏不住的感慨,心悅誠服道:“之前隻是聽說林寺正斷案如神,任何謊言在林寺正麵前都無所遁形,今日一見,方知所言非虛。”


    安神雖未正麵迴答,可這話,也已然是在證明林楓沒有判斷錯。


    他認出林楓,果然不是依靠猜測的,而是壓根就知道林楓長什麽樣。


    聽出了安神意思的孫伏伽等人,看向安神的神色,都越發不善了起來。


    見到林楓後,就開始說謊,而且還曾經見過林楓或者林楓的畫像……這安神怎麽看,怎麽有問題。


    林楓看著被不善神情包圍的安神,看著安神表情仍舊如常的樣子,指尖輕輕磕了磕桌子,忽然,他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杯,道:“安掌櫃說這麽多話,應該口渴了吧,不如喝杯水,我們再說?”


    安神聞言,視線瞥了一眼桌子邊緣的水杯,笑著將其端了起來:“都說林寺正待人和善,哪怕是審問嫌疑人,都會關心對方……現在看來,還真是如此,林寺正果真與其他官員有著極大的區別。”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水杯遞到嘴邊,直接就要去喝杯中水。


    可這時,林楓忽然起身,直接伸出手,擋在了安神的嘴與杯口之間。


    安神疑惑的看向林楓。


    便見林楓從他手中將水杯奪了迴去,緩緩道:“這水已經涼透了,不適合喝。”


    安神視線更加疑惑了,那樣子似乎在問林楓說什麽胡話呢。


    可林楓將水杯搶了迴去,安神自然不能再搶迴來,隻得點頭道:“多謝林寺正提醒。”


    林楓笑了笑,他將水杯重新放迴到桌子上,視線看著臉型方正的安神,想了想,道:“你為何要隱瞞認識本官的事實?”


    眾人一聽,也都忙將視線看向安神。


    安神歎息一聲,道:“小民這不是怕給自己惹來麻煩嘛,神山縣發生了大案,林寺正又正好查到了我這裏,若我一開始就說見過林寺正,難免不會引起一些麻煩,所以小民隻好隱瞞這些,讓自己看起來別有太大的嫌疑。”


    林楓笑道:“你倒是實話實說。”


    安神嗬嗬一笑:“麵對神探林寺正,實話實說是最好的選擇。”


    林楓點了點頭,他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安神出現後所說的每一句話,迴答的每一個問題,沉吟片刻後,他說道:“安掌櫃先去休息吧,若本官還有其他需要,會再來找你。”


    安神聞言,直接拱手道:“林寺正若有需要,盡管命人喚小人,小人必竭盡全力幫助林寺正。”


    說完,他便不再耽擱,向林楓行禮後,就大步走出了房間。


    隨著安神的離去,孫伏伽和趙斜陽等人連忙向林楓圍了過來,趙斜陽忍不住道:“林寺正,下官現在覺得這個安神嫌疑特別大,兇手是不是就是他?”


    聽到趙斜陽的話,一旁竭力降低存在感的老鴇都忍不住支起了耳朵,偷偷聽了起來。


    林楓視線瞥了支起耳朵的老鴇一眼,又看向下意識露出傾聽之色的衙役一眼,旋即笑著站了起來,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們三人的迴答都沒有明顯的漏洞,所以本官暫時也沒法判斷出誰有問題,想知道兇手是誰,還需要更多的線索才行。”


    說著,林楓直接向外走去,一邊走,他一邊伸了個懶腰,道:“孫郎中,我們先迴客棧吧,弄點東西吃,忙碌了一小天,著實是餓的不行。”


    孫伏伽與林楓對視了一眼,看著林楓眼中的深意,他頓時心有所悟……說什麽沒法判斷出誰有問題,他覺得林楓這句話應該是故意說給其他人說的,事實上,不出意外……林楓恐怕已經知道真兇是誰了。


    而眼下的事,並非是單純的查案,查案隻是手段和過程,他們真正要做的,不是立即揪出真兇,而是通過這個案子,斡旋於各個勢力之中,為他們找到應對四象組織追殺的法子。


    所以,林楓知道真兇的身份卻不明說,必然是心中已有相應的計劃了。


    孫伏伽與林楓有著足夠的默契,他微不可查的向林楓點了點頭,沒有任何遲疑,直接道:“早午飯都沒吃,確實有些餓了,查案不是著急的事,吃飽喝足養足精神再繼續調查也不遲。”


    林楓笑了笑,直接帶著眾人向外走。


    趙斜陽見狀,連忙道:“林寺正,我們就這麽走了?王灣他們怎麽辦?不管他們了?”


    林楓說道:“現在我們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能夠證明他們就是兇手,而他們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好強硬的控製他們。”


    “所以,先放他們離開吧,但在案子沒有查明白之前,不許他們離開縣城,要保證他們都能隨叫隨到。”


    “至於翠雲……將她的屍首送到衙門,交給仵作進一步檢驗。”


    趙斜陽覺得就這樣放王灣等人離去,有些不合適,畢竟他們一旦離去,可能有些線索就會被他們破壞了,可林楓發話,他又不敢忤逆,猶豫再三,終是點頭道:“下官遵命。”


    幾人走出滿是胭脂味的妙春院,孫伏伽看著趙斜陽沉著一張臉吩咐衙役做事,不由笑道:“趙縣尉這是怕你放虎歸山啊。”


    林楓翻身上馬,聽著孫伏伽的話,視線看向遠處眉頭緊皺的趙斜陽,露出一抹帶著深意的笑:“趙縣尉猜對了,我還真就是要放虎歸山,畢竟……不放虎歸山,如何讓這頭老虎大膽的展露自己的獠牙?”


    孫伏伽眸光微閃,他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道:“你知道真兇是誰了吧?”


    林楓騎在高頭駿馬上,目光掃視著街道上的行人與小販,緩緩道:“實際上的證據仍不充分,不過誰有問題,我倒是能夠判斷的出來。”


    果然……孫伏伽毫無任何意外,他低聲道:“這次的案子畢竟特殊,我們時間有限,而且處境危險,不必太過計較細節,先度過危機,再豐富證據也不遲。”


    林楓笑著點了點頭:“孫郎中放心,我心中有數。”


    這時,趙斜陽對衙役吩咐完了任務,快步走了過來:“林寺正,已經吩咐妥當。”


    林楓看了一眼臉上仍舊有著擔憂之色的趙斜陽,微微點了點頭,他沒解釋自己這樣做的理由,直接牽動韁繩,道:“走吧,迴客棧。”


    …………


    客棧內。


    林楓一邊咬著烤餅,一邊聽趙十五的迴稟。


    “義父,我問過縣令關於安神的事了。”


    趙十五剛剛從縣衙返迴,此刻正一邊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汗,一邊道:“縣令說他之所以會讓人別招惹安神,是因為上麵有人暗示他要關照安神。”


    “上麵?”


    孫伏伽聽著趙十五的話,不由皺了下眉頭:“哪個上麵?”


    趙十五搖了搖頭,道:“縣令似乎很忌憚,沒有明確說是誰暗示的他。”


    孫伏伽皺了皺眉,不由看向林楓,道:“子德,你怎麽看?”


    林楓不緊不慢的將嘴裏的烤餅嚼碎咽下,才緩緩道:“神山縣縣令的上麵,要麽是州城刺史,要麽是長安的大官,隻有這兩者才能讓他忌憚,不敢忤逆。”


    孫伏伽想了想,旋即點頭:“的確……隻是不知道具體是誰。”


    “是誰不要緊。”


    林楓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他端起水杯輕輕晃了晃,慢悠悠道:“重要的是這位安掌櫃在接下來這盤棋裏,會處於什麽位置。”


    孫伏伽心中一動,他微微挺直腰背,道:“你有準備?”


    林楓仰頭,將杯中水一飲而盡,他看著空著的水杯,歎息道:“可惜飲酒會讓我頭腦無法保持最佳狀態,否則這即將迎來終焉的精彩棋局還是配酒最為合適。”


    這時,趙斜陽突然進入了房間內。


    他向林楓一拜,道:“林寺正,關於翠雲家人的事,已經打探清楚了。”


    “哦?”


    林楓直接看向趙斜陽,道:“如何?”


    趙斜陽迎著林楓的視線,直接道:“翠雲的家人已經離開神山縣了,但去往了何地,暫時不知。”


    “離開了神山縣?”


    林楓眉毛一挑,有些意外,道:“什麽時候離開的?為何會離開?”


    趙斜陽道:“根據我們打探的消息,翠雲的家人之所以去找青樓找翠雲的麻煩,是因為翠雲的弟弟賭博輸了很多錢,欠了許多的外債,為了還債,他們這才在青樓外謾罵了翠雲一個月,希望翠雲把賣身和賺到的所有錢交出來幫她弟弟還債,隻是翠雲根本不理睬他們,使得他們最終也沒有要到足夠的錢財,最後為了躲避債主,舉家偷偷離開了神山縣。”


    林楓沉吟片刻,道:“過所呢?沒有過所,他們就算能逃出神山縣,也無處可去。”


    趙斜陽搖了搖頭,道:“下官沒有在衙門的記錄裏查到他們的過所信息,所以才不知道他們究竟去了哪裏。”


    “沒有查到過所信息……”林楓指尖輕輕磕動桌案,緩緩道:“要麽他們偽造了過所,要麽確實是慌不擇路,來不及準備這些就偷偷溜了……”


    說著,林楓想到了一件事,他看向趙斜陽,道:“有沒有查過翠雲的弟弟欠了誰的錢?”


    “欠了神山縣唯一的賭坊的錢。”


    欠了賭坊的錢,怪不得直接溜了,以賭坊的習慣,欠債不還,打殘都是輕的……林楓繼續道:“賭坊的掌櫃是誰?”


    “林寺正見過。”趙斜陽道。


    林楓眸光一閃:“金豐祿還是安神?”


    金豐祿是神山縣最大的富商,而安神是神山縣唯一的青樓的幕後老板,這兩人都有能力和手腕開設賭坊。


    趙斜陽說道:“金豐祿。”


    “果然是他……”


    林楓點了點頭,神色沒有任何意外。


    他笑著向孫伏伽說道:“孫郎中,你說這神山縣是不是很有趣,杜家作為神山縣第一世家,穩坐神山縣除官府外的第一把交椅,可杜家卻又並沒有完全掌控神山縣的一切,最賺錢的賭坊和青樓全部外流,而且這最賺錢的兩個行當,還不是被一個人掌控的,而是被兩人平分,偏這兩人一個有錢,一個上麵有人,無人能動……小小一個神山縣,勢力分布之複雜,暗流湧動之激蕩,就算很多大的州城,都未必能比擬吧。”


    孫伏伽聽著林楓的話,不由點頭讚同,而且他還知道林楓有些話沒有說完……眼下的神山縣,不止有這些本土勢力,又多了四象組織等各方勢力,簡直就如一灘完全渾濁的潭水,神山縣現在的水究竟有多深,暗流究竟有多少條,恐怕隻有林楓才能捋的清了。


    林楓視線看向門外,隻見驕陽已經西斜,距離黃昏落日不遠了。


    “天色一黑,牛馬蛇神的狂歡便會開始,神山縣的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啊。”


    林楓深吸一口氣,他直接看向趙十五等人,道:“諸位,我有一些事要交給諸位去做,無論如何,天黑之前必須全部完成……今夜鹿死誰手,就全仰仗諸位了。”


    孫伏伽等人聽到林楓的話,內心都不受控製的隱隱顫栗了起來。


    因為他們明白,林楓終於要落子了。


    今夜神山縣這盤棋,終於要揭曉了。


    …………


    日落西山,華燈初上。


    整座神山縣縣城,被燈籠的光芒照亮。


    妙春院的姑娘們站在閣樓上,用力的揮舞著手中香噴噴的手絹,向來往的男人們拋著媚眼,夾道歡迎熱心腸的男士們。


    賭坊的打手站在大門兩側,張著大嗓門喊著“賭一賭,一夜變富不是夢”的豪言壯語。


    縣衙的衙役們正在安排著今夜夜巡的人員和路線,等待著宵禁開始。


    來往的行人們,則腳步匆匆,抓緊時間返迴家中,以免宵禁開始自己還留在路上。


    人生百態,在這黃昏時刻的神山縣,展現的淋漓盡致。


    而此時,四象組織隱匿的宅邸內。


    身披黑袍的奎宿星君正背對著手下,坐在桌子旁拿起一個雞腿用力的啃咬著。


    在他身後,站著十幾個虎背熊腰,身材魁梧的男子。


    其中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子拱手道:“星君,兄弟們都到齊了,現在就等星君一句話,便可蜂擁而上,要了林楓的命。”


    奎宿聽著刀疤的話,慢悠悠將嘴裏的雞肉咽下,才緩緩道:“林楓的案子查的如何了?可找到了殺害我們星宮成員的真兇?”


    一個瘦猴模樣的男子連忙站了出來,道:“星君,他林楓的本事也不行啊,根本就沒有傳言中那麽厲害,在得到了我們的提示後,他才去到了妙春院,可在妙春院裏,他隻是詢問了三個人一些問題,之後就離開了,還放了那三人離去。”


    “現在那三人都各迴各家了,真兇究竟是誰完全不知道,而林楓在返迴客棧後,也沒有再出來,屬下覺得他完全是技窮了,根本對案子毫無頭緒,所以連去哪調查都不知道。”


    聽著瘦猴的話,奎宿手上動作微微一頓,他皺眉道:“林楓迴到客棧後,就沒有再離開?”


    瘦猴忙點頭:“沒錯,屬下親自盯著,隻有人進入客棧,但沒有任何人離開。”


    奎宿放下了手中的雞腿,沉吟片刻,道:“這個案子的真兇十分狡詐,林楓無法在一天時間內找到他也正常。”


    “不過林楓詢問的那三個人……應該就是他懷疑的真兇範圍,我們不是林楓,不需要什麽證據……既然知道是哪三人,那等我們殺了林楓後,再去殺了他們三人,無論真兇是誰,都能為我們的弟兄報仇。”


    聽著奎宿的話,瘦猴等人都連連點頭。


    瘦猴咧嘴笑道:“還是星君痛快,他林楓明明都知道真兇的範圍了,還磨磨唧唧,找什麽線索……隻要都殺了,真兇根本就逃不掉!”


    刀疤冷笑道:“替身終究是替身,根本無法如星君這般成就大事!”


    奎宿聽著手下的話,搖了搖頭,淡淡道:“不要小瞧伱們的敵人,特別是你們馬上就要與這個敵人交手。”


    他拿起一旁的濕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油,而後緩緩起身,來到門前。


    奎宿抬起頭,看了一眼漆黑的蒼穹,聲音無波無瀾,緩緩道:“從他該死卻未死得那一刻開始,我就一直在等待這一刻,我這一生如履薄冰,最不喜歡的就是超出掌控的人與事……他是因我而出現的,就該由我親自終結他。”


    “現在,這一刻終於到了……”


    咚!!!


    這時,鼓聲忽然從遠處悠悠傳來。


    晨鍾暮鼓,鼓聲響起,代表城門關閉,宵禁開始……


    神山縣的夜,終於到來了。


    奎宿轉身,看向身後的心腹,看向院子裏站著的身著黑色勁裝的手下,在眾人期待的注視下,緩緩開口:“行動。”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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