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丁家兄弟駕著馬車,行不過兩條街便進了一處胡同裏。此胡同名太安候胡同,半條胡同原本都是太安候府邸。


    時過境遷,太安候三代家敗,這宅院分割轉手,一部分就成了如今的奉恩將軍府。


    車馬停在門前,李惟儉瞧著那廣亮大門暗自蹙眉。此時宅邸形製有定數,可不是什麽人都能住這般宅邸的。


    抬眼觀量,額匾早已摘了,門前一片蕭索。丁如峰上前叫門,丁如鬆則簡短截說了來龍去脈。


    大順吸取前明教訓,不再拘束宗室,凡郡王以下者,自可科考入仕、經濟營生。上一代奉恩將軍膝下三子,待其故去,三兄弟為了家產沒少打官司。爭來爭去,便將府邸裏值錢的物件兒搬空了,隻剩下這座空蕩蕩的大宅。


    有個老家人開了門,聽聞是來看宅子的,便唏噓著引李惟儉入內。這宅院不過三進,正房、廂房、耳房總計十七間半,側麵月門通花園,內中一汪清水穿行,亭台樓閣幾處,粗看雜亂,也是因著疏於打理之故,想來待拾掇過了也算精致。


    看過一遭,李惟儉心中暗忖,這京師內城裏這般宅院要價九千兩還真不算貴。唯有一點……他叫過那老家人,問道:“老人家,不知售賣這宅子的,是李家哪位?”


    老家人道:“我家主人忙著攻讀,不耐煩這些庶務。這位公子若是有意,咱們現銀交割,徑直去順天府過了戶便是,又何必追問我家主人?”


    “八千兩?”


    老家人哼哼一聲算是應承。


    李惟儉笑道:“我出九千兩,就一個要求,那文契須得李家三兄弟齊齊到場,簽字畫押免了往後糾紛才作數。”


    老家人麵上訕訕,說道:“這位公子何必如此?我家主人是大房,理應繼承這奉恩將軍府,餘下那二位與此事無關。”


    李惟儉哪裏肯信?這般宗室無賴最是難纏,不知多少往來京師的富戶著了道。他李惟儉可沒功夫跟宗室子弟扯閑篇。


    見李惟儉不應,老家人隻道待稟明了主人再說,李惟儉隨即領著丁家兄弟走了。上得馬車,兄弟二人對視一眼,那丁如峰就道:“公子好眼力,昨兒我們兄弟雖然聽過一嘴,卻不如公子這般明了。”


    這倆人本想著事後賣個聰明,不想,沒用兄弟二人點破,李惟儉自己就窺破了其中奧妙。


    李惟儉笑眯眯看著二人道:“往後這等事你們徑直說了就是,如何拿主意,是老爺我自己的事兒。”


    兄弟二人唯唯應下,心知李惟儉眼裏揉不得沙子,往後伺候起來再不敢賣弄小聰明。


    馬車前行,繞著內城行了一圈兒,又去看了另外兩處宅院。都是二進大小,且沒花園,瞧著比如今李惟儉住的小院兒也沒大多少。


    這年月買宅院須得碰,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碰到了。且陳宏謀欲變法,必先清吏治,過些時日定然有官員變動,到時候能選的就多了。


    李惟儉心中也不急,當即命二人趕赴老君堂西麵兒十條胡同。此地不過是尋常民戶的一進宅院,開價一千二百兩,隔著一條街就是嚴府。李惟儉尋思價錢不錯,昨兒幹脆讓丁家兄弟代為買了下來。


    車行半道兒,李惟儉尋了家酒樓要了幾樣酒菜,臨近午時前這才停在胡同裏。提著食盒下車,抬眼便見門上的鎖果然落了。心中略略癢癢,李惟儉隨即打發丁家兄弟二人守在此處,自己提著食盒上前拍門。


    過得須臾,門內傳來女聲:“誰啊?”


    “嗬,我。”


    門栓落下,門扉敞開,果然便露出了司棋的麵容。


    “四爺。”司棋輕輕喚了一聲,瞥見馬車上的丁家兄弟,隨即止住話頭。


    李惟儉笑著晃了晃手中食盒,道:“餓了吧?一道兒用一些吧。”


    “誒。”


    她應了,接過食盒,引著李惟儉入內。


    這院子不過一進,西南開門,南麵是三間倒座房,入內是影壁、垂花門,轉過垂花門才是儀門。內裏東西二廂各有兩間,正房三間兩側帶耳房。


    昨兒丁家兄弟就說過,此處主家拾掇得幹淨,隻是缺了些家什。旁的地方尚且不知,李惟儉入內便知此處司棋定然是又灑掃過。廳堂裏纖塵不染,東屋炕頭還多了一床被褥。


    屋內桌椅早被主家搬走,隻餘下個破爛的木箱與兩個凳子。李惟儉也不嫌棄,與司棋搬了箱子,將食盒鋪展開來,隨即撩開衣袍坐將下來。


    四樣酒菜,圖著出菜快,李惟儉沒點複雜的。司棋侍立一旁,小意服侍著斟了酒水。


    李惟儉抬眼瞥了下,笑道:“此間沒外人,你也坐下陪我吃一些吧。”


    司棋麵色紅潤,許是想起那日廂房裏的旖旎,紅的好似要沁出蜜水的桃子一般。聞言隻聲如蚊蠅的應了一嘴,便小心在李惟儉身側落座了。


    斟酒布菜,悶聲不吭,二人相對,這司棋反倒沒了素日裏的爽利。李惟儉吃了一陣,便哭笑不得道:“你往日最是膽大包天,如今怎地反倒膽小了起來?”


    司棋垂著頭偷眼打量李惟儉,說道:“我,我自知險些害了四爺,四爺要打要罰都隨伱,隻一樣……四爺往後可不能不管我。”


    李惟儉道:“我何時說過不管你了?若果然不管你,還會買了這宅子安置你?”


    聽他這般說,司棋卻委屈著說道:“四爺……是想收我做外室嗎?”


    李惟儉怔了下,旋即道:“你先伺候著二姑娘,若二姑娘能嫁過來,你便隨著過來,總要給你個名分;若二姑娘嫁不過來,那我再想法子討你過來。”


    司棋聞言這才展顏,嘴裏卻道:“四爺可不能哄我……我,我什麽都給四爺了,來日嫁不出去,隻能去做姑子。”


    李惟儉調笑道:“哪個廟敢收你做姑子,我就叫人去給拆了。”


    司棋心中頓時熨帖,眼中滿是情誼,伺候得愈發殷切。李惟儉再叫她一並用飯,司棋沒再拘謹,大大方方吃將起來,還陪著李惟儉飲了幾杯酒。


    李惟儉吃罷了與司棋說了一會子話兒,這才得知司棋的父母並不在榮國府中,而是在外間尋了個石匠的活計,日子過得不上不下。她家中兄弟多,眼看揭不開鍋,幾年前便托王善保家的與秦顯家的,走了王熙鳳的路子,這才入榮國府做了迎春的大丫鬟。


    說過一會子話兒,李惟儉心中便對當麵兒的司棋有了勾勒。她年歲不過十六,正是少女思春之時。說話辦事平素看著爽利,又生得高大豐壯,好似脾氣有些暴躁,實則不過是性子衝動,且有些戀愛腦。


    若說李惟儉對司棋有什麽情誼那就有些過了,隻能說往後再看。


    那司棋卻是藏不住心思的,李惟儉三言兩語一套,便將心思說將出來。卻是她生得高大豐壯,眼瞅著李惟儉身邊兒晴雯、香菱一個賽一個的爭奇鬥豔,自覺比不過,心下急切,這才起了急功近利的心思。


    聽到此節,李惟儉將杯中酒飲盡,見司棋麵上愈發嬌豔欲滴,他起身扯著司棋往東屋便走:“吃飽喝足,如今再來算算你欠下的賬吧!”


    窸窸窣窣,隻須臾光景,帳挽銀鉤、被翻紅浪。


    有詞為證:溫柔鄉裏精神健,窈窕風前意態奇。


    此一番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待風消雨住,李惟儉胡亂扯了汗巾子擦拭麵上汗珠子,那司棋卻好似閉氣了一般,好半晌才倒過氣兒來。


    她本就生得白淨,如今白裏透紅,瞧著愈發的可人。


    嗔怪著別過身形,好似八爪魚一般糾纏過來,哼唧著道:“四爺,方才我好似要死了呢。”


    李惟儉捂著腰沒言語,是以少年戒之在色啊。無奈機緣巧合之下開了這個口子,食髓知味之下,他李惟儉又不是聖人,尋思著司棋每月能得一二日休沐就不錯了,於是今兒就放縱了些。


    說了會子私密話兒,而今司棋心中沒了惴惴,隻一門心思想著念著李惟儉。李惟儉趁此時機便道:“那大老爺與大太太是個貪鄙的性子,倘若知曉了你我之事,隻怕來日必拿此要挾。不若你先仔細伺候了二姑娘,我尋個法子讓你一並嫁過來。”


    司棋便道:“四爺不知,二姑娘性子綿軟,就是個喘氣兒的死人。有時為她出頭,她卻置身事外,一副萬事不管的樣子,真真兒氣死個人。”


    “這性子不是挺好?總好過攤上二嫂子那般的……想那平兒姑娘,通房丫鬟做了幾年,到如今也沒個說法兒。”


    司棋思忖了一番,果然如此,隨即道:“那我便依著四爺的吩咐,好生照料二姑娘。”


    “嗬,就知你是個聰慧的。”


    又略略纏綿,外間眼看入夜,李惟儉不敢再做耽擱,穿戴整齊,與司棋依依惜別,這才坐著馬車迴返榮國府。


    交還了馬車,打發丁家兄弟二人散去,李惟儉邁步剛過大廳,迎麵便撞上了訕笑著的吳海平。


    李惟儉眉頭一皺,停步說道:“你快收了笑吧,有事兒直說就是了。”


    “誒,公子,茜雪姑娘想請您明兒吃酒。”


    “嗯。”李惟儉應了一聲,笑吟吟沒言語。


    吳海平便道:“一來謝過公子討了身契,免了後顧之憂;二來……嘿。”


    吳海平笑著撓頭,李惟儉便心中明了,這是請自己做個見證啊。也罷,那明兒就去瞧瞧吧。


    他道:“行,明兒晌午吧。”


    吳海平訕笑著沒口子應下,臨走還道:“那可說準了,明兒巳時我就到門前候著。”


    李惟儉擺擺手,那吳海平樂顛顛兒的去了。他複又前行,轉過夾道,繞過東院兒,不片刻到得東北上小院兒裏。


    紅玉迎將出來,一路隨著李惟儉進到正房裏。這會子天色漸暗,晚點都過了時辰,李惟儉下晌卻隻顧著癡纏,這會子正好腹中空空。


    換去外衣,又淨了手,李惟儉落座後便打發紅玉舍些銀錢去廚房點些吃食迴來。紅玉應聲而去,晴雯提著茶壺過來斟茶,隻略略嗅了嗅便覺不對。


    她心中狐疑,偷眼打量李惟儉,卻正好瞥見李惟儉脖頸後的新添抓痕。小姑娘本就不是個心性寬泛的,略略思量,又覺著那脂粉味兒十分熟悉,頓時便認定今兒李惟儉定是去外間尋了狐媚子廝混了。


    於是瞬間掛了臉,癟著嘴斟了茶,一言不發扭頭就走。


    李惟儉操勞過度,這會子神情懨懨,實在不曾在意晴雯的臉色。隻慵懶的舒展了身形,喝了會子茶水,又與琇瑩說過兩句話,待紅玉提了食盒迴來,這才狼吞虎咽吃將起來。


    今兒輪到香菱值夜,待上了更,晴雯、紅玉、琇瑩便早早退下,隻餘下香菱留在房中伺候。


    李惟儉匆匆洗漱過,便卷了被子酣睡過去。


    與此同時,西廂裏的晴雯躺在炕頭兒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儉四爺素日待人寬善,提起來這闔府上下誰不讚一聲好?原本便是個憐惜身子骨的,知道自己年紀小,便總是忍著。可恨那東府,錯非東府做下這般沒臉子的事兒來,儉四爺哪裏會這般食髓知味?


    越想越惱,晴雯心裏將東跨院兒上下罵了個遍,連那大老爺小妾養的哈巴狗兒都罵了——素日見著好看的姑娘就撲,想來也是個色狗!


    越氣惱,越沒法兒入睡。晴雯便想著,總要規勸儉四爺迴正路才是。便是食髓知味……身邊兒這般多的姑娘,哪一個不比外麵的狐媚子強?


    想到此節,晴雯骨碌一下爬將起來,說道:“紅玉,你睡了嗎?”


    “嗯?”紅玉正要入睡,聞言頓時驚醒。


    晴雯窸窸窣窣落地掌燈,端著燭台放在桌案上,轉頭肅容對紅玉道:“四爺……今兒又去尋了那狐媚子。”


    “啊?”


    紅玉駭了一跳,實則她心思比晴雯還要細,又哪裏會察覺不到?


    晴雯坐在炕頭就道:“這般一迴兩迴的也就罷了,隻當是偷腥了,可若長此以往眠花宿柳的,可不是個道理。”扭頭見琇瑩縮在被子裏眨著眼睛看將過來,晴雯掀了被子惱道:“你也莫睡了,四爺都要被狐媚子勾搭走了,哪裏還睡得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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