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馮蘊迴到花溪,必然會得到最高的禮遇。


    這次又恰逢北雍軍打了勝仗,更是如此。


    阿萬專門歇了一天攤,帶著自己店裏的兩個夥計,還有灶房裏的幾個婦人,殺雞宰鵝,要為馮蘊接風洗塵。


    “娘子這一趟,可是上了戰場的,那腥風血雨的,見了不怕死呀?可不得好好壓壓驚。”


    莊容、文慧、管薇等一幹姬妾,也都紛紛響應,各出奇招。


    這陣勢大得比姬妾們迎接夫主,毫不遜色。


    馮蘊樂見其成,心下不免有幾分隱秘的快活——


    在她看來,自家閨女,猶如明珠之貴,在花溪辦喜事,顯得太簡樸了,難以彰顯尊榮,麵子上也不那麽好看……


    眾人大笑。


    “我要去。帶我去!”


    心裏癢癢,他便按捺地起身。


    崽是不是沒有吃飽?


    濮陽縱無不稱是。


    但除了一些婚儀,馮蘊會征求他的意見,旁的雜事一概不讓他操心。


    “也不能這麽說,大滿如今已是南齊寵妃,侍候皇帝呢。小滿也嫁了左侍衛,左侍衛多好啊,文韜武略的,大王身邊的紅人,隻要大王點個頭,隨便許個什麽官職,也是人上人。還有文慧、駱月,不也嫁得好……”


    “這就要走了呀?”


    起初,大長公主是有些介意的。


    馮蘊微笑,“郡王但講無妨。”


    無奈,濮陽漪渾不在意。


    天寒地凍的,他完全沒有想到阿米爾聽完,不僅沒有退卻,反而麵露喜色,眼冒星光,好像聽了什麽了不得的喜訊一般。


    這原本是該裴狗享的福呀。


    葛廣剛帶上喜帖離開,濮陽縱就過府來了。


    裴獗雖然位高權重,可就那張冷漠的臉和那逼人的氣勢,不是誰都能駕馭得了的。


    “你去叫葛廣來。”


    唯有薑吟,默不作聲。


    看來在花溪村學做先生,讓那些孩子給折磨得,真養出了一副好脾氣。


    “可還便利?”馮蘊關心地問他再接的手指。


    他們說鼇崽離開莊子好幾天了,這讓敖七很不塌實。


    她替他享了。


    “明年我會入朝為官,為大晉略盡綿力,也不枉從小受朝廷重恩……”


    “看她耳垂生得……就是有福氣的人。”


    大長公主看透了,睜隻眼閉隻眼,但凡是長門提的婚儀,她都點頭稱好,沒有半點刁難……


    濮陽縱點點頭。


    因為溫行溯的新宅落成在花溪,很多賓客也有意到“新花溪”來走一趟。


    “駱月就不好提了,韋府有新婦,她日子隻怕也不好過。”


    接著,阿萬這種平常乖巧好說話,又沒有許人的娘子,就成了眾人爭相打趣的對象。


    原因無他,雲川世子太神秘、太陰鷙,太讓人捉摸不透。


    馮蘊一笑,“前程要緊。”


    目光裏有一層淡淡的鬱色。


    她們眼下過的日子,可比大多數成婚的女子都要舒服,旁人說什麽不打緊,自在就好。


    這些請帖須得在今日發出去。


    他躊躇片刻,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這位丹陽郡王,馮蘊有日子未見了,走過來端端正正的行禮,眉宇平和,不見銳氣,與起初認識的時候,已是天壤之別。


    一個陽光帥氣,猶如朝陽初升,熠熠生輝。


    一個儒雅端方,天人之姿,君子風度。


    馮蘊在書齋裏寫請帖。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大晉的官員選拔製,注定了濮陽縱,早晚會走上這一條路。


    更何況,他心存內疚……


    不過可惜,這二位郎君也婚了。


    “小蹄子少來攀扯我。我經營著成衣坊,做自己的主,別提多快活,何須找個活爹來侍候?”


    敖七悶頭找阿樓要了釣竿、網子,竹簍,又親手做了魚食。


    濮陽縱動了動手掌,“不若原生,但我已知足了。”


    一定要做點什麽事,才能填平內心的空寂。


    “阿萬這嘴喲,越發刁鑽起來。敢情她沒成婚,賴我們嘍?”


    “不如迴花溪,瞧瞧咱們,多自由自在……”


    這麽多年了,好多姬妾到現在都不敢抬頭直麵他……


    敖七:“……”


    馮蘊點頭,“慢慢養著,時日長了,肯定會更靈活一些。”


    眾人哄堂大笑。


    婦人多了,難免家長裏短。


    可是成了婚,就有許多情不得已。


    更何況,大長公主怎麽可能任由唯一的兒子,一輩子在花溪教書?


    馮蘊看著濮陽縱,“恭喜郡王。”


    “還是我們出身低賤,螢火之光,如何匹配日月?”


    所以,溫行溯和敖七這樣的,可就太香了。


    看得出來,濮陽縱對妹妹的婚事,很上心。


    濮陽縱神情黯淡了幾分,“舍妹婚後,我會迴京過年,然後,就不來了,村學的功課,隻得交給旁人……”


    這才自己上山打獵去的。


    眾人都盯著阿萬。


    “就別揪著我一人了。應姬比我大上三歲,她還沒婚配呢,什麽時候輪到我……”


    馮蘊眼睛微微一眯。


    馮蘊沒有太多意外,但還是配合地驚訝一下。


    溫行溯這樣的,其實才是大多數女子心裏的如意郎君。


    因此,大婚之禮就定在花溪。


    敖七想著想著,竟然有些躍躍欲試,想去冬水裏釣幾條魚迴來……


    濮陽縱過意不去。


    這些日子,她沒怎麽關心莊子裏的姬妾。


    迴到西京,一入朝堂,除了大長公主,朝上還有他的嶽丈阮溥,就算不情願,他隻怕也不得不卷入新舊兩黨的博弈之中……


    崽喜歡吃魚,可它自己獵不到。


    敖七想做點什麽……


    難免生出些豔羨來。


    “沒有沒有。不等著你們麽?這麽多人,就沒給我找著一個如意郎君,害我單著。”


    “妹妹出嫁後,家母無人照顧,我身為人子,自當在身邊盡孝。還有便是……”


    “多虧王妃仗義,眼下已是大好。”


    看來在她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又發生了不少事。


    時間再晚些,就有不誠心請客的嫌疑了。


    不僅長得挺拔俊逸,關鍵對人溫和。運氣好,能得一個迴味無窮的笑容,晃進眼裏,人都能醉三分……換誰不喜歡?


    “上哪去?”


    敖七遲疑一下,“釣魚。”


    馮蘊微微一笑,朝他還禮,將人請入客堂,茶水侍候。


    入冬了,獵物也都在冬眠,鼇崽能抓到什麽?


    幾天沒迴來,是不是沒有獵到東西,或是受了傷……


    馮蘊淺淺笑了一下,對小滿道:


    “走吧。”


    敖七在客堂裏吃茶,心不在焉地等鼇崽。


    “恭請王妃金安。”


    何況,背後有長門和馮蘊,就是她們的底氣。哪怕一輩子不成婚,又有何妨?


    溫行溯是沒有時間安排這些雜務的,全得由她來。


    真是個沒福氣的男人。


    -


    院子裏歡聲笑語。


    莫說花溪不再是一個窮鄉僻壤的小村莊,安渡也已經是大晉陪都,就算真的溫行溯一無所有,她也恨不能倒貼的……


    “阿萬在碼頭就沒見著合意的?”


    濮陽縱笑了笑,抬起手掌看看。


    花溪的一番曆練,想來大長公主應是滿意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享福來的。”


    濮陽縱笑著客套幾句,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眉頭蹙了起來。


    阿萬也跟著笑起來。


    同在花溪,又是親妹妹的大喜,他覺得自己做得不夠。


    “我很不舍。”他說。


    “敖將軍和少夫人感情真好,和和睦睦的。”


    敖七對阿米爾沒有那種衝動和喜愛,但她沒有做錯什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該給她的尊重,敖七不能不給……


    “少夫人真性情,跟誰都處得來,生得又齊齊整整的,敖將軍沒理由不喜愛。”


    阿萬也大方,抬眼就將眾人掃視一遍。


    姬妾們說著笑著,便又感慨。


    阿萬抿嘴偷笑,“姐姐們聽見沒有?應姬所想,就是我的心意。要是能嫁敖將軍、溫將軍這樣的兒郎,也就罷了,要是屋裏多個長得醜還想得美的活爹,哎喲,可饒了我,我寧願侍候娘子一輩子……”


    “郡王身子可大好了?”


    人一多,出挑的郎君就多。


    馮蘊道:“往後都是一家人,郡王無須客氣。”


    有些話不好聽但真誠。


    阿米爾從外麵過來,伸手將他一攔。


    應容笑著笑著,沒想到火會落到自己腳上,聞聲不由嗔怪,瞪她一眼。


    說著說著,又提到溫行溯的婚事。


    塗藍和田怡,不時對視一眼,神情也有些鬱鬱。


    等鼇崽看到,得多快活?


    “我還有一事,想與王妃交代。”


    哪個正常人成天戴著麵具?


    以前的花溪,標致的兒郎沒那麽多,現在可不一樣,平日裏客來客往,不僅商鋪林立,腳店眾多,連酒樓客棧都建起來了……


    心裏畏懼到極點,哪敢生出別的心思?


    淳於焰也沒有婚配,身邊連個侍妾都沒有,但也不是姬妾們心下屬實的對象……


    又道:“今日前來,是奉家母之命前來,願為舍妹大婚之事,分憂一二。家母說了,有什麽用得著我的地方,但憑王妃吩咐就是。”


    他默不作聲地出門,身邊跟著莊子裏的大黃狗和它的兒子小黃狗,狗子搖頭擺尾,阿米爾手舞足蹈,氣氛看著很是歡欣……


    寫完,她伸個懶腰,推開窗戶走出來,就看到一群小娘子在院子裏嘰嘰喳喳,一個個精神弈弈的。


    他不願意阿米爾隨行。


    如今的濮陽縱內斂了許多,人也沉穩下來……


    不是醜,就是顛。


    濮陽縱張嘴,仿佛還想說些什麽。


    可最後,看著馮蘊臉上的微笑,歎一口氣,還是徐徐抬袖,向馮蘊行禮告辭。


    身居高位權柄在握,究竟有沒有花溪的三尺講台,教書育人更快活,隻怕要若幹年後,濮陽縱自己來作答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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