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心悅之人


    馮蘊在看到阿母的劄記和書信前,還有些忐忑,塗夫人當時猶豫的樣子太嚴肅了,她情不自禁胡思亂想。


    看到以後,卻隻剩會心的微笑了。


    阿母是一個很愛記錄的人,還寫得一手絹秀小楷,劄記很是工整。


    這個習慣她應該是保持了很多年,才會在塗家塢堡,以及盧家,馮家都寫下那麽多的手書,為他們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


    但塢堡時期的母親,明顯要活潑開朗許多,劄記裏常見小姑娘的語氣,還有偶爾的小脾氣,和小任性。


    所思所想,躍然紙上。


    馮蘊常常覺得阿母是鮮活的。


    她就在書裏,會時不時的跳出來,叉著腰,指點她……


    “我阿母竟然如此可愛。”


    年少時期的盧三娘子,與馮蘊記憶裏的母親形象略有出入,她看得津津有味。


    “這裏,夫人看這裏……”


    在她手指的地方,盧三娘子寫了一句感慨。


    “倪蓉讓男人勾走魂兒了,半夜說夢話,還在叫少堡主,聽得我這個單身狗從頭麻到腳……今夜睡不好了,明日不寫劄記,累。”


    接著第二日,她又寫:


    “還是寫劄記吧,不然就隻能看蓉娘思春了。”


    馮蘊一笑,塗夫人的臉就紅了。


    “啐,是你阿母沒個正經,常玩笑我……”


    她倆年少的事,是扯不清的。


    馮蘊看她害羞的樣子,好像瞬間迴到少女時,忽地笑問:“我阿母可有喜歡的男子?”


    塗夫人聞聲,臉色突然沉寂下來。


    她將盧三娘子離開塗家塢堡時留下的信,推到馮蘊的麵前。


    “看了你就知道了。”


    這就是她方才猶豫,要不要給馮蘊看信的原因。


    在信裏,盧三娘子用輕鬆地語氣告訴塗夫人,她有心上人,一個令她狂熱喜歡著的人。


    在塗山三年,沒有等到他來接,她等不及了,要去尋她的真愛。


    還說,她原本早就要走的,就為喝一口她和少堡主的喜酒,要親自把她送入洞房,看著她得到幸福,這才等到了今日……


    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離開塗山以後,她不會再迴來了,祝她和塗伯善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在信的最末,她一反前麵的戲謔語調,凝重地說,自己逐漸想起了很多事情,所以,她還有冥冥中賦予的使命,必須得去拯救蒼生,讓倪蓉不要找她……


    “我當時對你阿母極是擔心,我懷疑她……”塗夫人指了指頭,“是不是落水出現幻覺,這裏有問題了?上塗山那年,她才十二,比我還小一歲,哪裏來的心上人?還說什麽使命,什麽蒼生的……把我嚇出一身冷汗。”


    馮蘊微微一笑。


    阿母說話的方式確實與別人有異。


    可馮蘊知道,在這一點上,塗夫人多慮了,阿母肯定是正常的,比正常人還正常。


    至於說什麽心上人……


    少女情事總是幼稚單純……


    她不也一樣狂熱地喜歡過蕭呈嗎?


    可最終,都會煙消雲散的。


    塗夫人歎道:“離開塗山前的那一段時間,她整日整日不出門,常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她又歎息一聲。


    “也怪我,每日為婚禮忙碌,忽略了她。你說你阿母,會不會怪我?”


    “不會的。”馮蘊道:“阿母最是清楚她要做什麽,不會受人左右。”


    其實在無數次思念阿母的時候,她都會問自己,她的阿母是個什麽樣的人。


    然後,憑著模糊的記憶,給出結論。


    好人,能人,心懷天下的大愛之人。


    若不然也不會惹來殺身之禍……


    “我都想你阿母了。”塗夫人又把信拿過來看了一遍,上麵全是她反複閱讀留下的斑駁痕跡。


    “我跟她是真的分開太久了。我從未想過,塗山一別,竟是永遠……”


    “這些年我常常會想,她究竟在哪裏,過得怎麽樣,可許了人家,可生了兒女,夫妻可還和睦,子女是否乖巧……我想了許多,唯獨沒有想過,她早已不在人世。”


    塗夫人說著便哽咽起來。


    馮蘊默默為她遞上一張帕子,眼角濕潤。


    “我也想阿母了。”


    屋子裏便這樣安靜下來。


    好片刻,塗夫人才歎息一聲,略帶猶豫地道:


    “這些年,我也常常在想,她所說的心上人是誰。因她是在我大婚第二日離開,我甚至懷疑過……”


    她瞄一眼馮蘊,聲音更低了幾分。


    “她心悅的男子,該不會是我們家……老塗吧?”


    馮蘊一愕。


    這個她還真沒有想過。


    要論長相,塗伯善遠遠不如馮敬廷。


    但要論人品和擔當,馮敬廷拍馬都趕不上塗伯善。


    馮蘊很難猜度,十五六歲的阿母,會不會芳心萌動,也喜歡上了年輕有為的少堡主,但因為是好姐妹喜歡的男人,這才克製下了情感,直到離開……


    從劄記上看不出什麽。


    信上,更是不曾有半分苗頭。


    但塗夫人的猜測,又並非全無道理。


    就馮蘊從馮家帶出來的那些劄記來看,盧三娘子對馮敬廷從來沒有流露出半分如信上所寫的情感……


    那個令她狂熱心悅的男人,不是馮敬廷,就另有其人。


    看著陳舊泛黃的信紙,麵對有同樣疑惑的塗夫人,馮蘊竟也生出一絲好奇……


    信上所寫,是何人?-


    馮蘊頂著星光迴屋,裴獗已經睡下了。


    屋裏留了一盞微弱的燈火,映著他清雋的麵容,仍是那般規規矩矩的模樣,好像宣紙上的潑墨山水,雲霧繚繞,引人入勝。


    馮蘊心裏微微一動。


    低頭,抬手,想碰碰他的睫毛。


    又在半空中停下,那悸劫的情思轉瞬即過……


    她從屋外迴來,帶著一身寒氣,沒有去動他,徑直洗漱,換了衣裳,迴來便看到桌上擺放整齊的賬簿。


    她打個哈欠,將賬簿收在抽屜裏,又去拿裴獗搭在櫞上的外袍,原是想拾綴一下,不料一個小瓶從裏麵掉出來,骨碌碌滾落在地。


    她彎腰撿起來看。


    沒有標識,不知是什麽藥。


    她眉頭一皺,望向裴獗。


    他有哪裏不舒服嗎?


    身子壯得跟一頭牛似的,何須吃藥?


    馮蘊把小瓶放在木案上的顯眼處,輕手輕腳地爬到裏頭躺下,生怕驚擾到他,而裴獗平常是極為警醒的,稍有動靜就會睜眼,今夜卻全無反應。


    馮蘊側著身子,手撐著腦袋,觀察他片刻,困意襲來,躺下去便睡著了。


    次日醒來,裴獗不在身邊。


    木桌上的小瓶子也不在原位,想來是被他帶走。


    馮蘊沉吟一下,決定找機會問濮陽九。


    -


    臘月初八,宜嫁娶。


    許是老天賞臉,為敖七的婚事應景,大清早起床,太陽便露出了紅紅的臉龐。


    因是嫡親,馮蘊和裴獗會早一些去敖府,幫著裴媛張羅一下。塗伯善夫妻約好了淳於焰同行,去趕黃昏時的喜宴。


    馮蘊差人把要送到敖家的禮品裝車,等了許久不見裴獗,便轉身去了膳房。


    仆從剛將早飯上桌,裴獗便提著辟雍劍邁入了院子。


    大冷的天,他滿頭大汗。


    馮蘊看小滿一眼,備好了溫熱幹淨的帕子,端過去給他,笑道:“恰恰好,要吃飯了。”


    裴獗瞥一眼:“我洗冷水就行。”


    他說著便迴屋去了。


    馮蘊看著那挺拔的背影,心下略略一怔。


    這是哪條筋又抽了?


    難道是嫌她昨天夜裏迴去得太晚?


    早飯是他二人單獨用的,相對而坐,馮蘊特地觀察了一下裴獗的表情。


    話少,但很平和,看不出生氣的樣子。


    深不可測的男人……


    那她就要測一測了。


    “大王。”馮蘊伸手,搭在裴獗的手背上,眉頭蹙起,“可是身上哪有不適?”


    裴獗抬頭,察覺到她的情緒,神態放鬆一些,搖頭。


    “我沒事。快吃吧。”


    他的聲音與平常沒有區別,馮蘊沉吟一下,道:“我昨夜看到你身上帶著藥丸……”


    停頓一下,又故作糾結地道:


    “你要有什麽不治之症,要早些告訴我,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馮蘊。”裴獗連名帶姓地喚她,臉色難看,“盼我早死,你再改嫁?”


    “嘖嘖……”


    這種酸話可就不太像是裴獗說得出口的了。


    馮蘊不跟他那刀子似的眼神對視,慢條斯理地接過小滿遞來的熱帕子,擦了擦嘴角,眼睛明亮,笑容溫婉。


    “吃罷,夫郎,別讓長姊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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