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雞犬升天


    內侍略帶尖啞的聲音,遠遠傳來,帶著幾分威儀,也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


    村裏已經住了一位隱居養病的皇帝和陪兒子就診的大長公主了,怎麽又來了太後懿旨?


    雖說大人物見多了,但還是擋不住村人的好奇。


    一群人齊刷刷迴頭,宛若劃出的一條人浪,直直朝村道看去——


    馮蘊也沒有耽誤,吩咐邢丙看好陳夫人這一群人,連忙放下手爐起身,整理好衣裳,走到台階的下方相迎。


    馬蹄聲越來越近。


    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四個。


    馮蘊定睛看去,盡管已有心理準備,可看到行首之人是端太後身邊的大太監徐永時,還是略略吃了一驚。


    當初緹騎司的韋錚曾經告訴過她。


    端太後性情柔弱,並無治國之能。內事不決問太監徐永,外事不決問丞相敖政,自己並無半點主見。


    那個時候她就懷疑過這個徐永的背景,但隔著深闈紅牆,她沒有辦法深挖,而裴獗那邊,大概也不值當為一個太監得罪端太後……


    徐永看上去也就三十來歲的年紀,細長臉,白皙、清瘦,比馮蘊想象的年紀更輕,但行事卻極為沉穩,躍下馬來,二話不說,先向馮蘊行禮。


    “宣光殿太監徐永,見過雍懷王妃。”


    馮蘊客氣地還禮,微笑道:“不知公公駕到,有失遠迎。公公見諒。”


    徐永眼風掃向那張柔媚的臉,除了滿帶善意,看不出其他,於是也跟著微笑,客套兩句,再次抱拳作揖。


    “小人奉命前來傳太後殿下詔命,王妃接旨吧?”


    馮蘊連忙斂住表情,彎腰聽旨。


    徐永抖了抖手上的絹帛,輕輕嗓子便道:


    “天壽元年冬月二十七,太皇太後懿旨:雍懷王妃馮氏,知書達理,淑行貞蕙,才高八鬥,屢立奇功,使安渡民有所安,人心思晉,其德行與才華,足堪婦德之典,千古流芳,特賜為雍懷王府長史,以彰其功……”


    四周一片嘩然。


    馮蘊是大晉第一個女裏正。


    這是又要做第一個女長史了?


    可她去做長史,裏正誰人來做?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裏,徐永頓了頓,慢慢抿唇,耷著眼皮,慢條斯理地往下念。


    “太後懿旨,花溪自長河開鑿,人口陡增,其舊製已多有不便,此旨,特升花溪村為花溪鄉,由馮氏兼任首位鄉正,治理花溪,以彰其德。”


    花溪鄉了?


    村裏人的眼睛陡的增大。


    馮蘊升官與他們沒有什麽關係,也沒有切身的利益,頂多就是看個熱鬧,但花溪的行政晉升,卻與他們的命運息息相關。


    以晉舊製,百戶為一裏,十裏為一亭,十亭才為一鄉……


    老天!


    從此花溪鄉得是多大啊。


    村人很興奮。


    不僅花溪人要跟著馮十二娘雞犬升天,就連花溪村都要飛升了!


    “以後是不是不能叫裏正娘子了,要叫……”


    “鄉正娘子?”


    “這個稱唿好,聽著便親切。”


    “鄉正鄉親,好。”


    村人的臉上流露出快活的表情,但說話的聲音很小,生怕影響徐公公念旨,聽在徐永耳朵裏,就如蜜蜂在嗡嗡一般……


    他皺了皺眉,接著念出一串賞賜的財物清單,然後略略停頓,抬眼看向馮蘊,合上絹帛雙手遞上。


    “太後殿下另有口諭,望馮長史悉心輔佐雍懷王,共扶大晉江山。”


    馮蘊神色恭敬,表情卻沒有改變,笑容得體,卻看不出半分突然升官的激動。


    “馮氏女謝主隆恩。”她雙手接過絹帛,慢慢步上台階,安置在神台上。


    眾人見她如此,好像這才明白過來。


    長門擺神台香案的用意,為正村規,也是為了等著這一道旨意啊。


    哪怕遠在花溪,村裏人也多少知道一點時局。


    當今的太後殿下就是一個提線木偶。別看她一道旨意下來給了馮蘊,給了花溪村天大的好處,但她的心裏未必想這麽做……


    很明顯,這些出自雍懷王的授意。


    那馮蘊早早知情,不也尋常?


    眾人都在心裏胡亂猜測。


    但事實上,馮蘊除了知道自己會升任王府長史,別的事情,當真沒從裴獗嘴裏聽到一個字。


    當然,這是喜上加喜。


    她奉好太後懿旨,轉身便讓阿樓帶徐永進屋,去吃茶歇息。


    “我還有點小事要辦,容後再來請安,怠慢公公,見諒。”


    徐永早就發現了村子裏的不同尋常。


    槐樹下的院壩集結這麽多人,正事不幹,在幹什麽?


    他若有所思,“王妃在這裏開堂斷案?”


    馮蘊麵不改色,那一抹笑容就像是貼在臉上的一樣,不多一分,不少一點,恰好可以表達友好。


    “徐公公見笑了,隻是有一樁違背村規的事情要處理……”


    她聲音未落,陳夫人便叫喊起來。


    “徐公公救命啊!”


    身為一個誥命夫人,又是陳家女,陳家婦,她怎麽可以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被低等仆從按在長凳上笞臀?


    如果馮蘊真這麽做了,她的臉麵往哪裏擱?


    從今往後,她又該如何再現人前?


    她看著徐永,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雙眼露出殷切的光芒。


    “公公,我是從並州來的,郡太守馮敬廷之妻……”


    略微一頓,她又惡毒地看著馮蘊,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補充:


    “馮十二娘之母。”


    徐永哦一聲,露出願聞其詳的表情。


    馮蘊的目光在他和陳夫人中間巡視一遍,唇角微掀,慢慢補充四個字。


    “惡毒繼母。”


    徐永瞥來一眼,失笑。


    陳夫人急急地道:“公公替我評評理……”


    她又將方才的說辭在徐永麵前說了一遍。


    “這財產本屬於馮家,馮十二娘這根本就是霸占?”


    徐永眉頭微蹙,半晌,才迴視陳夫人。


    “夫人,雜家隻是一個……太監。”


    馮蘊暗暗哼笑,目光冷冰冰的。


    “財產的事,我已與夫人言明,可找衙門決斷。此處再不必提。但村規是無論如何也要執行的。村規不正,花溪村……不,花溪鄉如何治理,我這個鄉正,又當如何行事?”


    她朝徐永行禮。


    “請公公移步客堂,容我懲辦完,再來奉茶。”


    馮蘊說得客氣,徐永卻不敢受雍懷王妃的“奉茶”和小意。


    “不敢當,不敢當。王妃自便,小人便敬謝了。”


    他彎下腰去,身子低得比馮蘊更低,才慢慢直起身,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陳夫人惶恐的臉,微微一笑,挺直胸背,在阿樓的帶領下,徑直去了客堂。


    人群裏傳來低低的鬆氣聲。


    馮蘊轉頭,迎上陳夫人怨毒的雙眼。


    “愣著幹什麽?執行村規。”


    眾部曲齊聲,“喏。”


    -


    這一天,花溪村的慘叫聲和叫罵聲,持續了足足半個時辰。


    從陳夫人到侍從,各笞五十,一個都沒有少。


    隻有陳夫人的一雙子女和隨身的四個仆女,躲過了一劫。


    馮貞早已哭成了淚人。


    馮梁邊哭邊喊,好幾次想跑到陳夫人的身邊,又被仆女拉了迴來,對著馮蘊大聲斥罵。


    他想不通,這是怎麽了。


    從前長姊不是這樣的……


    不說阿母,就連他都可以隨意在長姊麵前發火,而她從不敢還嘴。


    於是年歲尚小的馮梁,即使心有疑惑,還是控製不住的孩子心性,試圖將憤怒、屈辱,發泄在對馮蘊的質問和罵聲裏。


    馮蘊平靜地看著他,冷冷道:“有骨氣,你就替你娘受這五十笞。我便饒了她。如何?”


    馮梁的臉,瞬間變得蒼白。


    他羞愧地咬著下唇,盯著馮蘊搖搖頭:


    “你不是我的長姊,你是惡魔,你是會吃人的惡魔。”


    馮蘊冷笑:“拉下去。再給我嚎一聲,一同執法。”


    馮梁閉嘴的速度堪比馮蘊下令的速度。


    就連馮貞的哭聲,都戛然而止。


    馮蘊微微一笑。


    原來這便是陳夫人要的孝順,長見識了。


    這一天,陳夫人是被人抬著丟到馬車上的,馮蘊為免嚇到村裏的小孩,讓人為她裹了一條毯子,遮擋屁丨股上的血跡。


    馬車離開花溪,陳夫人仍然在罵。


    她嗓子已經完全啞了,破鑼一般難聽。


    但令人驚訝的是,養尊處優的貴婦人,居然生生受了五十笞,沒有因疼痛而暈厥過去……


    馮蘊喜歡占足了理再動手,這一局打得很爽快。


    就是稍有一點不足——早知陳氏這樣耐揍,正該多打幾下。


    對她生笞繼母的行為,圍觀的人群裏,看法是不一致的,各有各的見解,甚至南轅北轍。


    但馮蘊就像不知道那般,麵帶笑容地目送陳夫人的馬車離開,然後才溫聲對眾人道:


    “臘月初六、初七,為慶花溪由村及鄉,長門出資擺兩天流水席,與鄉親同喜。”


    人群略一驚怔。


    接著便是山唿海嘯一般的恭賀聲,以及歡唿聲。


    馮蘊:我看到了,有讀友說,把我的名字看成了馬瘟……


    二錦:是的,從前有個弼馬瘟,很是出名。


    馮蘊:你是不是在影射我,長史是弼馬瘟?


    二錦:不不不不是的,馬瘟。


    馮蘊:馬瘟馬瘟,馮變馬,我少了水。蘊變瘟,我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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