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焰猛地直起身,負手而立,雙眼冷冷地看著她。


    “馮十二,過分了。”


    馮蘊微微福身,禮數周到,話不留情。


    “要是無利可圖,這麽好的生意,我為何要拉世子入夥?”


    如此直白。


    淳於焰哼聲,恨得咬牙切齒。


    “馮十二,你就可勁兒折騰我吧。”


    馮蘊微微一笑,表情變化得毫無痕跡。


    “世子此言差矣。說到底,這是我為世子立威啊。走南闖北,世子要是連這點擔事的能力都沒有,生意哪能做到如今這麽大?又如何擔得起富甲天下的名聲?”


    淳於焰的冷笑聲,漸漸弱了。


    馮十二總是能很快撫平他的火氣。


    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


    她玩得爐火純青,他也甘之若飴。


    淳於焰別開臉,指向那些煤球,“靠這個,能賺到多少錢?”


    馮蘊道:“試試看吧。”


    淳於焰下意識地彎起唇角,看著她努嘴,指向那個做工精致的爐具。


    “這個也要搭著賣?”


    馮蘊道:“這種精貴爐子,自然是推給像世子您這樣的富貴之人的?普通人家,會有更簡便的爐具。購買一次,便可終身使用,比木炭便利。當然,不願意購買爐具的人家,直接抹一個泥灶,也可以使用。”


    淳於焰搖搖頭,“為這小小煤球,放棄鄴城朝廷的大買賣,不劃算。”


    淳於焰在煤球工坊待了大約半個時辰,就上車離去了。


    一直到離開,他都不是很看好這些小小的煤球。


    臨走,為馮蘊留下一句話。


    “製作精巧,難以遠銷。能不能賣出信州都不可知,遑論天下百姓,人手一個。”


    又是一笑,盯著馮蘊道:“馮蘊,你用這樁買賣堵本世子的財路,還不如……親我一下?”


    馮蘊但笑不語。


    將淳於焰送到作坊門口,看著馬車遠去,她卻沒離開,而是帶著鼇崽繼續上了小界丘的礦場。


    比起上次來兵荒馬亂的模樣,如今的礦場已是井井有條。


    但馮蘊如往常一樣,老生常談。


    來一次,都要說一次,讓他們注意井下安全。


    管事們一個個精神抖擻,直叫娘子放心。


    馮蘊這才沿著礦山旁邊的小徑,往山上走。


    “去吧。”馮蘊摸摸鼇崽的頭。


    “不要跑遠,早些迴來。”


    鼇崽的大腦門在她掌心蹭了蹭,幾個起躍便很快消失在茂密的叢林裏。


    它天生是屬於山林的。


    即使從小被馮蘊養大,也無法完全褪去野性,而馮蘊也不會完全的拘束鼇崽,讓他喪失野外生存的能力,除了那一陣子,宣平侯到底捕獵猞猁,平常鼇崽都是來去自由的。


    -


    淳於焰的馬車上,裝了大約五十個煤球,以及一套爐具。


    他原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帶迴去的。


    不料第二天早上,桑焦就喜滋滋地跑來告訴他。


    “世子,好用,太好用了。”


    淳於焰昨夜聽了一宿的壁角,尚未徹底清醒,腦子昏昏地轉過來,不滿地打個哈欠。


    “什麽好用?”


    “煤球啊,從裏正娘子作坊裏帶迴來的煤球。”


    桑焦很是興奮,旁邊的殷幼,還有兩個灶上的仆役也是滿臉喜色。


    “兩塊煤球放入灶裏,燒水做飯,很是便利。”


    “不用劈柴,也沒有柴灰,比柴火灶幹淨,實惠。”


    仆從說起了興致,都忘了世子的可怕,一個人手舞足蹈。


    “飯後堵住灶膛,煤球整夜沒有熄滅,灶上始終有熱水可用。早上做飯,再放上一塊便是。方便,太方便了……”


    煤球的最直接受益者是他們這些下人。


    幹活便利,節約時間,少挨主子的罵,這些好處讓他都想跪下來,朝長門的方向磕幾個響頭了。


    “裏正娘子能造出此等神物,真是天人下凡。”


    淳於焰聽他們爭著搶著的誇馮蘊,一張臉暮氣沉沉的,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難道馮十二說的,當真可行?


    比跟鄴城朝廷做生意,賺得更多?


    馮十二的鬼點子,一個賽一個。


    哼!


    他微微拂袖,一副不屑地道:


    “看你們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喜歡就去工坊多拿些迴來,犯得著嗎?”


    桑焦和殷幼僵著笑臉。


    仆從卻高高興興地應聲拜下。


    “多謝世子體恤!”


    -


    八月十三,文慧大婚。


    賀洽為了表示誠意,大辦了一場婚宴。


    給信州五郡的官吏、北雍軍將領,安渡郡的世家貴族,都派了請柬。


    迎親的隊伍足足二裏地,妝奩嫁妝共有一百二十抬,這樣的排場和陣仗,莫說在安渡,就算是當初的中京城,也是數得上的。


    如今時局不好,百業凋敝,財匱力絀,近些年來,無論南北,普通人家的紅白喜事,都是日趨簡單。


    吃飯都困難的年代,能省則省。


    賀家的大排場,驚動了安渡。


    馮蘊也為文慧添置了不少嫁妝,其中最令人矚目的,是一抬大小均勻的煤球。


    街上看熱鬧的,沒有人認識那是什麽。


    於是便有花溪村的村民出來講解。


    煤球的妙處……


    人們好奇不已。


    而長門這次辦喜宴,庭院裏擺放的全是煤球灶,燒的也是煤球,讓前來吃喜酒的人家,都親眼看到了煤球的使用便利。


    賀家那頭,馮蘊也早早送了灶具和煤球過去。


    賀家的廚子起初將信將疑,試了一次便喜歡上了。


    於是,這場大婚之宴,最大的主角成了長門的煤球。


    除了討論新娘子和新郎官,人們說得最多的,就是這種煤球的使用。


    任何一件新事物的出現,勢必會引來一段短暫的懷疑。


    有讚歎的,自然也會有罵的。


    馮蘊隻當聽不見那些聲音,婚宴當天,代替“重傷”的雍懷王,帶了賀禮去賀家。


    天氣炎熱,很多賓客都擠在水榭涼亭那頭,馮蘊從園子裏路過,掃眼一看,心下便明白了。


    在同一場宴會上,會形成無數個圈子。


    皇族宗親,有自己的圈子,武將家眷,也會有自己的圈子,圍著長公主轉的又有一群人。


    另有小門小戶的人家,隻能自己找個涼快的地方待著,說自己的話。


    馮蘊出現,自有不少人上前來請安。


    她含笑應付過去,直接去了宴廳。


    高朋滿座。


    她不想去閑談,讓侍女引著正準備入席,就看到花廳門廊後的花叢邊上,站著兩個人。


    一個白白胖胖的老嫗,一個年輕俊俏的女郎,桃紅輕衣,雲髻步搖,打扮得很出風頭。


    老嫗正說得眉飛色舞,渾然沒有發現馮蘊。


    “也是楊侍郎走得早,沒人為三娘子撐腰,不然怎會任由野雞當鳳凰,奪三娘子的姻緣?”


    楊三娘子垂著頭,表情落寞。


    今日賀家的大婚之儀,她也見識到了。


    比她以前想象的嫁給李家三郎,還要體麵和風光。


    楊三娘子看得眼紅。


    原本這些都是屬於她的。


    可眼下,卻是一個花樓歌姬鳩占鵲巢,得了這般恩寵……


    她聲音低低的,帶點無奈的歎息。


    “姑婆別再說了,今日是表兄大喜之日,讓人聽去,還以為我是專程來壞他姻緣的……”


    “三娘子喲,你也太純良了。要不是他家跟雍懷王的關係,楊侍郎當初也不會被李丞相排擠,更不會被人射殺在禁苑。你家是代他家受過,他家如今發達,怎能棄你不顧?”


    楊三娘子垂著眸子,搖頭苦笑。


    “我與表兄早已斷了姻緣。賀家能容我棲身,已是大發慈悲,我怎敢再有奢望?姑婆切莫再說了,他家背後是雍懷王,小心惹禍上身……”


    “二位在說什麽呢?”


    一道低低淺淺的聲音,十分悅耳,卻像是大夏天的一瓢冷水,生生潑在二人身上。


    楊令香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白胖的老嫗,也被嚇了一跳。


    兩人躲在暗處說話,哪料會被人聽去?


    “你,你是何人?”


    那老嫗是特地從平城過來參加婚宴的,是賀洽本家的長輩,從來嘴碎,一件小事能讓她傳得天下皆知。


    雖說是親戚,這老嫗私心裏其實瞧不得賀洽父子得勢,也見不得他們家攀著雍懷王,地位水漲船高。


    她沒有見過馮蘊,全然不識。


    楊令香那天和馮蘊在刺史府門外打個照麵,但當時無人介紹,粗粗看一眼,也沒什麽印象。


    但看馮蘊氣勢懾人,她十分謹慎,不敢多話。


    馮蘊也不打啞謎。


    冷冷掃老嫗一眼,眸色溫和地看向楊令香。


    “這位就是弦州楊家的三娘子吧?果然是姿容秀麗,令人一見傾心。”


    沒有人不愛聽人誇讚。


    楊令香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


    “這位妹妹是哪家的女郎?可是我們方才說話,有得罪之處?”


    馮蘊道:“長門馮蘊,請三娘子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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