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應聲離開,韋錚不動聲色地扶著她往寢房而去。


    她住在南院,那邊向陽,屋子裏燒得極暖,二人入內,李桑若麵色灰敗地坐下,魂不守舍。


    “殺了吧,我不想再看到他了。”


    韋錚看她眼底盡是紅絲,滿是疲憊之色,眉頭蹙了下。


    “殿下,方福才的案子……”


    “哀家說殺了便殺了。”李桑若陡然怒了,雙眼死死盯住韋錚,“你非得留他,是想看哀家出醜不成?韋錚,你存的是什麽心?”


    她的脾氣越來越壞,稍一不慎便大動肝火,要打要殺,周遭宮女寺人全都低下頭去,麵露怯色。


    韋錚默然拱手,“是。”


    -


    太醫令濮陽禮,拎著藥箱匆匆而來。


    “微臣叩見太後殿下。”


    “免禮。”李桑若虛弱地抬抬手,示意他不用客氣。


    但濮陽禮是個慢性子的人,素來守禮節,硬是行一番虛禮,這才半跪下來,為李桑若診脈。


    室內沒有一絲風,沉悶而安靜。


    李桑若的臉色很是難看。


    蒼白的唇,看上去半點血色都無。


    濮陽禮垂眸片刻,不時抬頭看她麵色,似有踟躕……


    李桑若最厭惡他吞吞吐吐的樣子。


    “老醫令有話但說無妨。”


    “是。是。”濮陽禮喃喃兩句,慢慢退後兩步,跪地行個大禮。


    “請殿下屏退宮人。臣才敢說。”


    李桑若眯起眼,看他片刻。


    “你們都下去。”


    又冷冷看向韋錚:“你也下去。”


    “喏。”眾人齊齊應聲,魚貫退下。


    韋錚默默關上門。


    濮陽禮麵色仍是緊繃著,“請殿下先恕臣無罪……”


    李桑若難受得快要昏過去了,受不得濮陽禮這性子。


    “再猶猶豫豫,哀家就要你的腦袋。”


    濮陽禮頭低得更厲害了,他不敢看李桑若的表情,壓著嗓音道:


    “迴殿下,據臣診斷,殿下這是……害喜呀。”


    “什麽?”李桑若幾乎當即直起腰來,一瞬不瞬地盯著濮陽禮。


    “太醫令,你是不要命了嗎?竟敢在哀家麵前胡言亂語?”


    “稟呈殿下,微臣家族世代行醫,不敢妄言。”濮陽禮再次叩下,肩膀繃得微微發直。


    “殿下確實有了身子,足有三月餘了。”


    轟!


    李桑若耳窩嗡鳴,整個人軟在那裏,久久沒有出聲……


    怎麽會?


    她每次都不許那賤奴弄在裏麵,為何還是會有上身子?


    是他故意的。


    那賤奴要本事沒有,卻貪婪成性,坐上緹騎司司主之位仍不甘心,以為弄個孩子便可以綁住她,為所欲為嗎?


    “混賬東西!混賬!”


    又慫又貪的蠢貨!


    正該殺他一千遍,一萬遍,碎屍萬段才好。


    可……


    她摸了摸肚皮,眼睛一愣,猛地將幾上的茶盞拂落在地。


    再盯向濮陽禮時,眼神裏分明添了殺意。


    “今日之事,若傳出半個字的風聲,我便誅你濮陽家九族!聽明白沒有?”


    濮陽禮額頭及地,“無須殿下交代。濮陽家有祖訓,醫者不可多言患者之疾。殿下大可放心。”


    李桑若重重哼聲,這才坐迴去,身上像歇了氣似的,看著他。


    “太醫令,你來替哀家想想辦法,要如何拿掉這個孽種?”


    -


    馮蘊並不知道翠嶼發生的事情,午後就帶著人去了議館。


    議館的安防由溫行溯負責,他和申屠炯、楊圻等人這些日子,都住在議館裏。馮蘊怕他食宿不好,特地帶了信州城的吃食過去。


    晉國使團一行,幾乎是與她前後腳到達議館的。


    除去太後和阮溥等高官重臣宿在信州,負責和議的其餘吏員,一律提前過來,安置在議館北院。


    他們要做一些和議相關的差事,隨行人員不少。


    人一來,馮蘊議館外的店麵也就熱鬧了起來。


    盡管議館裏準有大食堂,但大鍋菜的味道遠不如玉堂春廚子的手藝。


    馮蘊去的時候,南葵、柴纓和夥計們都已經忙瘋了。


    許是看出了什麽門道,城裏幾個酒樓食肆的商家,嗅著商機就跑到了鳴泉鎮。


    有人到處打聽,想在議館附近買地。


    有人更急功近利一些,直接找到邢大郎,要租他們剩下的店麵。


    馮蘊經營不了那麽多店鋪,理所當然當包租婆。


    於是,這個早些時候看都沒人看一眼的地方,被她以不低於信州城店鋪的價格租了出去。


    “夫人真是好眼光。”


    從無人問津到門庭若市,眾人興奮得放眼放光。


    但南葵又不免擔心。


    “等和議結束,是不是就沒生意了?”


    她和柴纓剛嚐到做生意的甜頭。


    每天算計著利潤,看著營收,心裏可太美妙了。她們可不想做不成生意,再去伺候男人。


    馮蘊知道她們的擔憂,微微一笑。


    “不會。你們想,和議為什麽會定在鳴泉鎮?因為它是信州通往並州,再往恆曲關的交通要地,水陸兩便。和議結束,便是晉齊兩國的邊地口岸。”


    又笑了聲,“咱們的店麵可是黃金地段,現在不是被人搶著求租嗎?這些人可都是人精。我看走眼,他們也不會看走眼的。”


    “再精也沒有夫人精,再精也比夫人慢了一步。”邢大郎笑得見牙不見眼,“要不是夫人早早搶占商機,哪有我們的好生意。”


    幾個人對著馮蘊輪番誇讚。


    馮蘊笑著,在人群裏掃一眼。


    “怎麽沒見薑姬?”


    南葵笑道:“早上還在的,晌午時說去鎮裏一下,還沒有迴來吧。”


    薑吟和夥計不同,南葵不好管束她的,自然也不便過問行程。


    馮蘊點點頭。


    突然想到,好像淳於焰也有兩日沒出現了?


    馮蘊揚了揚眉,等店裏食客漸漸稀少,這才帶著人出門,想看看其他店麵,再暢想一下這條小街未來的繁華景象。


    不料走出食肆,迎麵就看到敖七和敖政走過來。


    相視一眼,互相行禮問個好,馮蘊就離開了。


    沒想到剛迴店鋪,敖七就找上門來。


    當著那麽多人,他眼巴巴地盯住馮蘊,雙眼通紅,委屈得讓人不免想到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敖將軍。”邢大郎提醒他,“您找夫人有事?”


    敖七不說話,走到馮蘊跟前。


    “舅母,借一步說話。”


    馮蘊察覺他神色有異,一言不發地將他帶到店麵的後方。


    後麵是住處,然後有一個小院,院裏堆放著食材和灶房用具。


    馮蘊覺得冷,雙手抱臂,看著他。


    “說吧。”


    敖七卻沉默了。


    雙眼赤紅地看她許久。


    “女郎。”他喚馮蘊舊時稱唿,聲音低啞傷感。


    “我家裏為我訂了一門親事。父親說,和議結束迴到中京,就替我操辦。”


    “是崔四娘子嗎?”馮蘊道:“恭喜。”


    “我不想聽這個。”敖七紅著眼睛,眼睛狼光閃爍,“我今天來,是想問你一句話。”


    馮蘊對上了他銳利的目光,微微蹙眉。


    “我真的沒有機會了嗎?”敖七沙啞出聲,像一個無辜的孩子。


    馮蘊一怔,“沒有。”


    敖七頎長的身軀刹那僵硬,挺拔的脊背好似都彎了下來,但眼裏仍帶著一抹希冀的光芒,看著陰沉沉的小院,也看著馮蘊冷冰冰的臉色。


    “如果,你剛入大營那時,我便搶在阿舅前麵,討你過來,你會同意嗎?”


    “不會。”馮蘊直視著他的眼睛,說得平靜而冷漠。


    “小七,你還年少,在我眼裏,即便你不是晚輩,那也是從來沒有男女之情的小弟弟,是一個喜歡鼇崽的人,因此,我會很感激你對鼇崽的好,但不會生出那等心思。”


    “我不僅是喜歡鼇崽的人,還是喜歡你的人。”


    敖七衝口而出,雙眼泛著光。


    “我從第一天看到你,就喜歡你了。”


    馮蘊抿著唇,不說話。


    空氣好像忽然便低壓了下來。


    馮蘊道:“等你再長大些,就會明白,這點喜歡無足輕重……”


    “你很大歲數嗎?”敖七突然有些著惱,“馮蘊,你就比我大一歲。”


    直稱其名。


    這是第一次。


    馮蘊都讓他氣笑了。


    “你叫我什麽?”


    “馮蘊。阿蘊。”敖七目光熾烈地盯住她,無法從她臉上移開,傷心得雙眼發紅,“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馮蘊不知道說什麽。


    父母包辦的婚姻,是常態。


    以前的她也不能反抗。


    要不是馮敬廷狠心,她也走不到這一步。


    但她不能攛掇敖七去反抗。


    因為不容於世俗的路,太難了。


    “女郎。”敖七突然貼上來,拉住她的手,急切地道:


    “你跟我走好嗎?你跟我走!”


    抱歉抱歉,今天有事耽誤了,晚點一個小時……


    下一章,再等等。(摟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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