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背叛姐妹的人,可恥且不可信。


    如果不是苑嬌,馮蘊掌握不了林娥那些隱私的事情。


    “將軍有一句話是對的,隻有死人才能閉嘴。”


    阿樓看著女郎平靜的麵孔,沒由來地抖了一下。


    苑嬌人如其名,是個看上去嬌裏嬌氣的小娘子,很是勢利眼。初入大營時,她跟著林娥欺負馮蘊,小心思也不少,後來看馮蘊得勢,馬上就調轉風向投誠馮蘊……


    這樣的人,嘴巴如何守得嚴?


    阿樓咬了咬牙,“那小人即刻去辦。”


    馮蘊看著他,笑了下。


    人真的是可以鍛煉的,以前的阿樓瘦弱膽小,殺隻雞都要閉著眼睛,現在他雖然也很怕,但有膽色辦事了。


    馮蘊道:“苑嬌有個嗜賭好鬥的兄長,打小就欺她、打她,為償還欠下的賭債,甚至攛掇父母把她賣給鴇子,苑嬌對他恨之入骨……”


    微微一頓,她道:“不要讓她一個人上路,免得孤單。”


    阿樓察覺到主子眼裏懾人的冷光,心跳得突突的。


    這狠啊!


    還是那個木訥溫暾被人稱蠢的十二娘嗎?


    阿樓拱手行禮的姿態,比平常更為恭敬了幾分。


    “小人明白。”


    馮蘊沒有再說什麽,撐著傘慢慢走迴院子。


    在她的背後,兩個侍衛拖著林娥的屍體往田野裏走,裹身的草席都沒有一張,一身豔骨軟綿綿搭在土坑上,淒涼下場……


    ——


    從田莊出來,裴獗直奔北雍軍大營。


    左仲跟在他後頭,察覺到將軍情緒不佳,大氣都不敢出。


    迴到營房,裴獗在中軍帳裏尋找片刻,從一個紫檀木匣子裏找出一塊玉佩,遞給左仲。


    左仲正要伸手來接,裴獗卻鬆開了手。


    玉佩摔到地上。


    砰的一聲,碎成了三塊。


    左仲嚇得臉色一變。


    這塊玉,是太後殿下找白馬寺的高僧開過光的,是一塊平安玉。當日將軍連下三城,太後專程差人送來,並帶話說,此玉可保佑將軍平安,戰無不勝,無病無災。


    這玉摔碎了,那可得了?


    左仲脊背一涼,立馬抱拳,單膝跪地。


    “將軍恕罪,屬下一時不查……”


    “我摔的。”裴獗沒有看地上的碎玉,冷聲吩咐左仲。


    “快馬送去中京,交還太後。”


    又道:“並請太後治罪方福才,下毒傷人罪。”


    左仲愕然抬頭,打量裴獗的臉色。


    一片冷寂,沒有商量的餘地。


    左仲拱手應下,“屬下即刻去辦。”


    三塊碎玉摔得不太平整,通體瑩綠,是難得的珍品,左仲小心翼翼地撿起來,找一張黃紙包上,心裏很是糊塗。


    好好的玉佩,為什麽摔碎?


    將軍將其帶給太後,是要表達什麽呢?


    —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中京洛城,嘉福宮裏的李桑若攤開掌心,看著三塊碎玉,俏目透紅,隱隱已有淚光。


    “他這是在提醒我,給我敲警鍾呢……”


    “他要那個賤妾,他護犢子了!不讓我再動他的人。”


    “你說說,他的心,為什麽這樣硬?”


    年輕太後的聲音,一句比一句尖利。


    方公公額頭冒著細汗,盤算著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想著自己給林娥的那包藥,整個人戰戰兢兢。


    “殿下,這,這中間定有誤會,將軍……可,可能受了那個賤妾的挑唆,錯怪了殿下……”


    “誤會?”李桑若猛地掉頭,目光淒厲地盯住他。


    “我送的玉他都不要了,你說是什麽誤會?我誤會他什麽了?褻瀆皇權,不尊太後,他裴妄之就沒把我放在眼裏!”


    方公公嘴皮抖抖索索半天,撲通一聲跪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殿下,是老仆辦事不力,害得殿下被將軍誤會……”


    想了想,又硬著頭皮將腦殼往地下一磕,抽抽泣泣地道:“請殿下將老仆交給將軍發落,以消將軍心頭之氣……隻要殿下得償所願,老仆……老仆死而無憾啊。”


    哼!李桑若冷冷地坐下來。


    “一個賤婢而已,他要多少,哀家就可以賞他多少。為何偏生要這個馮十二娘?她到底有哪裏好?誘得他這般入魔,為了她,殺害哀家所賜的姬妾,甚至摔壞哀家給他的玉……”


    方公公答不上來。


    一個殘缺不全的男子,能想出來的理由,也無非是為美色而已。


    “是我不夠美嗎?”李桑若當真傷心了,她從來沒有在宮人麵前這般失態過。淚目盈盈,欲哭不哭,那模樣看得方公公都心軟了。


    “太後絕豔過人,世間何人可比?”


    李桑若扭頭看他,笑得比哭還難看。


    “那他為何拒絕哀家,偏要那賤婢?!”


    “……”


    方公公心下一陣突突,怦怦跳個不停。


    他雖然是太後的心腹內侍,但聽多了這樣的隱秘,也怕被她殺人滅口的啊。


    其實太後是很好哄的。


    方公公是嘉福殿裏最會哄太後的人。


    但這事,他也為難。方公公後腦勺上都是汗水,絞盡腦汁才為將軍找到一個借口來安慰太後。


    “將軍本不重欲,又顧及殿下的身份,自然要守君臣大禮……但依老仆看,這麽多年,將軍身邊都沒個侍候的人,不是心裏惦記著殿下,是為什麽?血氣方剛的男兒,心裏沒個人,又如何守得住?”


    “那她為何突然收了馮十二娘這個賤婢?”


    太後暴怒,方公公說得結結巴巴。


    “說不定是這賤妾修習了什麽媚術,也是有的……”


    “是嗎?”李桑若的臉色好看了許多。


    仔細一想,確實是這般。


    以裴獗的為人,要不是心裏有她,又如何會拚盡全力拖舉她的匡兒登上大位?


    要不是心裏有她,又如何會親口對她承諾,將為匡兒的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又如何會說出有他在一日,必會保他們“母子平安,江山永固”這樣的話?


    可他到底還是為了一個女郎,要與她作對了。


    其實,李桑若並不在意裴獗有侍妾。


    這世間,哪個有本事的男子身邊沒幾個鶯鶯燕燕?


    令李桑若痛恨的是,裴獗把別的女子放在心坎上,寵著,護著,憐惜著,看得眼珠子似的,還不許她碰。


    李桑若的心,從來沒有這麽空。


    她想了許多理由來安慰自己,可空掉的地方就是填不滿……


    夜裏的油燈慢燃輕爆,方公公朝侍立在帳外的俏郎君使了個眼神。


    那俏郎君點頭會意,走到李桑若的麵前,徐徐拜下。


    “殿下,可要小人陪您用些夜食,說說話……”


    “滾!”這個侍衛叫宋壽安,眉眼與裴獗有幾分相似,但身子清瘦,個頭也沒有裴獗高峻,但他已經是方公公找遍大晉,好不容易才尋摸迴來的人了。


    宋壽安在嘉福宮裏侍候的日子還不長。


    平常,他溫聲軟語地對太後殿下說幾句話,總能討得太後歡心,得些賞賜。


    哪知今日上去就觸了黴頭?


    宋壽安不敢大聲說話,弱弱低著頭,後退出去。


    “等等。”李桑若突然扭頭看著他。


    宋壽安受驚地抬眼,目光裏滿是怯意。


    這是李桑若最討厭他的地方。


    眉眼再像裴獗有什麽用?


    還不是一個慫包、懦夫,不見半點男兒氣概。


    裴獗何曾像他這般唯唯諾諾?


    裴獗何曾對她彎下過脊梁?


    李桑若心口一酸,眼眶便紅了。


    她想裴獗,想得快要死了。


    “方公公,給他找一套將軍服來。”


    方公公怔了怔,沒有覺出太大的意外。


    這不是太後殿下第一次這麽做了。


    有時候太後心情好,便會叫宋壽安穿上大將軍服,站在一片朦朧的光影裏,對她笑,或是說上幾句好聽的話……


    這一套方公公駕輕就熟,很快辦好。


    等宋壽安換好衣服,小心翼翼地走進來,方公公看一眼他的眉眼,心下不由歎息。


    這人臉有六七分相近,氣質和裴獗卻天差地別,怎麽都教不會。


    方公公將油燈的燈芯壓掉一根,讓光線變得暗淡一些。


    他以為仍像以前那樣,哄哄太後就好。


    不料,李桑若叫他,“你出去,領二十大板。”


    “殿下……”


    方公公苦著臉,眼淚都要下來了,躬著身子不停地求饒。


    “方才不是說死而無憾嗎?這就怕了?”


    李桑若看他那模樣,嫌棄不已,“去吧。他說了,我不能不應。”


    方公公知道自己這頓板子免不了,又說了幾句表忠的話。


    李桑若的神思有些遊離,不耐煩了。


    “一會再罰,你先在外麵守著。沒哀家命令,不許任何人靠近嘉福殿……”


    方公公略鬆口氣:“老仆省得。”


    他朝宋壽安遞了個眼神,默默退下。


    殿門合上,發出一聲悶響。


    李桑若坐在軟榻上,看著一身大將軍服卻滿臉惶恐的年輕男子,眼皮半闔,慢慢朝他招了招手,“你過來。”


    宋壽安凝滯片刻,朝太後默默挪步,“殿下……”


    他很害怕,太後一句話可以讓方公公挨二十大板,同時一句話可以誅他九族。


    然而,太後並沒有發怒,她隻是輕輕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又徐徐朝下,一點點撫摸,像是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那個真正的大將軍。


    宋壽安的瞳仁微微收縮,紅了耳根。


    以前太後從不碰他的,從不。


    太後嫌棄他出身低賤,隻是一個不入流的陶匠。


    但太後喜歡他的臉,常常會癡癡地看,目光裏流露出纏綿和眷戀。


    有時候,太後盯著他一看就是好半天,看得他心裏發毛,如上刑場。


    這樣的親密還是第一次。


    宋壽安心跳如雷,極其難耐。


    李桑若很喜歡他的心跳聲,貼耳上去感受片刻,問他:“入宮前,房裏有過婦人嗎?”


    宋壽安羞愧地搖頭。


    李桑若嗤笑一聲,“知道怎麽做嗎?”


    宋壽安盯著太後那雙變得奇異幽亮的眼睛,幾乎瞬間就懂得了太後問的是什麽意思,結結巴巴地道:“聽,聽人說過……”


    李桑若又是一聲嘲笑。


    “別人說有什麽用,得你自己有本事。”


    宋壽安低頭,“小人,小人……”


    嗬!李桑若垂下眼,“來,哀家教你。”


    說罷她在那片堅硬的鎧甲上輕輕一推,起身繞過簾子走向內室,“來啊,侍候哀家沐浴。”


    玉容殿裏空無一人。


    宋壽安咽了咽唾沫,緊跟著走過去。


    簾帷春深,香衾寂靜,金爐裏青煙嫋嫋……


    不多一會兒便有嬌娥輕喚傳出。一遍遍喚,一遍遍喚,將軍,將軍啊,疼疼我,疼疼阿若呀……


    “我看到了,我看到將軍了……”她愉悅的,看到喜歡的大將軍野馬一樣闖進來,帶著千軍萬馬衝得她顫抖發顛。


    “將軍,你撞到阿若心上了。”


    “將軍呀……”


    方公公在殿外守著,不停地擦拭額頭的汗。


    太後守寡兩年了。


    年紀輕輕的女子,白天在殿上臨朝,和文武百官共商國事,到了夜裏,守著一座孤冷冷的嘉福殿,比那廟裏的尼姑還要清苦幾分。


    方公公不知該為太後擔心,還是該為她開心……


    這天太熱了!


    不知過了多久,方公公再得令入殿,太後殿下已經洗漱好,換了一身輕便衣裳,一臉潮紅,麵色沉沉地走出來。


    那宋壽安滿臉狼狽地立在一側,不敢抬頭看人。


    李桑若平複好心情,緩緩坐到軟榻上,聲音帶點沙啞。


    “喚丞相入宮,哀家有要事相商。”


    丞相李宗訓是太後的親爹,本就是高門雋才,很得先帝賞識,是先帝最倚重的謀臣,在外孫小皇帝登基後,更是手執權柄,勢傾朝野。


    所謂太後執政,要謀術心計,還得這個生父。


    方公公心下了然,帶著宋壽安應諾退下。


    李桑若一個個靜靜坐了片刻,又將那三片碎玉拿出來看,神情淒苦不已,“你待我如此狠心,當真是有恃無恐,不怕我翻臉無情嗎?”


    第五更結束,明天見啦姐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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