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阿蘊,隻要你放下刀,二十萬石便是你的。”


    長這麽大,淳於焰從未如此低聲下氣說過軟話。


    然而,他服軟得到的,隻是馮蘊不屑的一聲冷笑。


    “輕易相信男人的話,容易早死。”


    匕首放下,她哪裏還有命在?馮蘊不傻。


    淳於焰腦子快要炸開了。


    他今日遇到的,是他二十年的人生裏不曾遇到甚至想都不曾想過的遭遇,世上竟有如此大膽的女郎,敢對他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一個連麵容都不肯示人的世子,上上下下都讓人看光是何等屈辱?


    淳於焰額頭突突直跳,整個人處在崩潰的邊緣。


    “瘋子!馮氏女,你真是個地地道道的瘋子!”


    “我多謝你。彼此彼此吧。”


    “說吧!你到底要我如何做,才肯滿意?”


    馮蘊道:“很簡單。等裴大將軍到花月澗時,我要世子當著將軍的麵,親口許諾二十萬石糧,並簽下文書。這樣才能放心。”


    好一個馮氏女!


    淳於焰身上的冷汗順著脊背淌下來,因為憤怒,身子更是敏感地呈現出勃勃生機,偏生那女郎毫不知恥,一動不動地看著,讓他無所適從,身上像有萬千螞蟻在爬,越憤恨,越難耐。越難耐,越亢奮……


    “我會殺了你的!”


    “不要以為有裴獗撐腰,我便奈何伱不得……”


    “馮氏!本世子在此立誓……”


    “噓!”馮蘊輕笑一聲,匕首壓下,“年紀輕輕就發誓,對壽元不好。再說,發誓又有什麽用呢?靈山寺那麽多菩薩都保不住寺院裏那些冤魂的命。”


    淳於焰冷笑,“你為他們抱不平?”


    “我不是女菩薩,懶得管那麽多閑事。”馮蘊看他氣得身子直抖,滿意極了。


    這輩子,她終於報了上輩子被淳於焰無端欺辱卻無能為力的仇,於是言辭間更是極盡羞辱。


    “淳於世子這身子……當真是妖得很呐。你看你,分明就是對我有情,誠心想要勾引我的……”


    她似笑非笑,將上輩子淳於焰對她講過的話,全都奉還給他,更狠的是,尖刀還有意無意往他要害一碰。


    “果然好物……”見淳於焰俊臉臊得幾欲滴血,她又沉著臉解釋,“我是說我手上的刀……你看它多鋒利呀,吹毛即斷,削起東西來定是,嚓……”


    “馮蘊!”連名帶姓,淳於焰快要崩潰了。


    “噓,小聲點。”馮蘊低聲提醒,“要是讓你的屬下聽見,我便隻有請他們進來一起觀賞了……”


    淳於焰:……


    他認命地閉上眼。


    室內的溫度好像更低了一點,他有些冷,從未有這麽冷過。但那該死的馮氏女仍不肯放過她,言語帶笑卻毒辣異常。


    “世子不用擔心,這也並不是什麽出挑的物什,比起裴大將軍……也不怎麽夠瞧。我看過便忘了,記不起來的。”


    馮氏女著實可惡!


    敢這般羞辱他!


    淳於焰雙眼灼紅,渾身滾燙。


    “妖女!瘋子!我必將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是嗎?”馮蘊手腕微轉,雙刃翦水慢慢地滑動,寂靜中,那螞蟻般的爬癢令人焦渴難耐,淳於焰咬牙警告。


    “不要亂來!”


    馮蘊:“什麽是亂來?這樣,還是這樣?”


    “馮氏,二十萬石糧,我給你,你說怎麽給,就怎麽給。”


    “那世子還要不要殺我?”


    殺!殺一千迴,殺一萬迴。


    淳於焰閉眼吸氣,“不殺了……”


    馮蘊眉梢低下,盯住他,“世子說我該信嗎?”


    女郎的唿吸落在臉頰,淳於焰耳朵紅透,整個人仿佛要燃燒起來了,身子下意識發顫,不受控製,甚至有一種怪異的錯覺,希望她不要離開,再靠近一點,親近一點……


    “世子怎麽不說話?”馮蘊笑問。


    “唔……”淳於焰萬萬沒有想到,在女郎清香的氣息落在耳窩時,他竟渾身竄麻,腦子裏仿佛有根弦繃斷,情不自禁地低哼出聲。


    同一時間,樓下傳來仆從的聲音。


    “世子可是有事召喚?”


    “我聽到樓上有女子的聲音,有些不對,我們可要上去看看?”


    “世子在沐浴,哪裏會有女子的聲音?”


    “世子該不會是……嘻嘻……”


    “可莫亂說。”


    “喚世子不應,我們還是上去看看為好。”


    淳於焰臉上剛升起一抹希望,很快又變成了絕望,他的眼前是馮蘊那張極致美豔又極致無情的臉。


    “不想讓下人瞧到你這副丟人的模樣,就告訴他們:你很好,無事發生。”


    見淳於焰抿唇不動,她又緩緩笑開。


    “當然,世子也可以大方唿救,告訴你的侍從,你不著寸縷被馮氏女持刀要挾,讓他們趕緊來救你……”


    “……”


    淳於焰緊緊閉上眼睛,調整唿吸,沉聲道:


    “本世子沐浴,擅闖者,死!”


    一個死字是咬緊牙關發出來的,馮蘊覺得他想殺的是自己。


    但那又有什麽所謂?


    重活一迴,就想看這些衣冠楚楚的尊貴公子急得跳腳又無能為力的樣子呢?


    —


    淳於焰從來沒有過這樣難熬的時刻。


    他期待時間過得更快一些,既希望裴獗快一點出現,又希望他永遠不要出現,在這種複雜而漫長的等待中,無數次崩潰,想求馮蘊給一件衣物遮羞,又無數次告誡自己保持鎮定。


    不就是被一個女郎看了嗎?


    何足掛齒?


    他淳於焰豈會在乎?


    不就是被她言語羞辱嗎?


    他又不是真的小!是她眼瞎而已!


    一麵瘋狂爆汗暗罵,一麵瘋狂想著怎麽殺死她,淳於焰被動承受著那種失去掌控力的無助,刀鋒的摩擦裏,一波波兇猛的情緒浪潮光洶湧,忽冷忽熱,如坐針氈,那女郎卻不肯讓他好過,豔美姿容頻頻撩動,讓他生不如死……


    仿若過了一世那麽久遠,樓下終於傳來侍從的稟報。


    “稟主子,裴大將軍求見……”


    雅榭四周安靜一片。


    裴獗踩著木梯,腳步極賦節奏。


    門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漸漸出現在帳幔外。


    光線的強弱差異,導致裴獗看不見帳裏的畫麵,但帳裏的兩個人可以清晰地看見裴獗。五官冷漠,一舉一動帶來的凜冽和壓迫感,天然有一股令人不敢靠近的強大氣場。


    馮蘊捫心自問,要是換了裴獗,她大概不敢像對淳於焰那般下手……


    嗯,她會換種方式……


    裴獗看著低垂的帳子,在仆從的引領下,在客位的席上挺背跪坐下來,冷漠而不失禮數。


    “淳於世子,久違了。”


    兩個人有點沾親帶故的表親,淳於焰不見人的怪僻,裴獗很清楚,他好似沒有注意到簾後的人今日有什麽不同。


    仆從也不知情。


    除了奇怪主子沒有掌燈,簾子裏不見光,沒有發現異常,隻是規規矩矩地為裴獗奉茶。


    帳幔裏好似動了一下。


    淳於焰的聲音,有點慢,“妄之兄為何今日過來?”


    裴獗道:“來找世子借糧救急。”


    這理所當然的姿態,與那可恨的馮氏女一模一樣,就好像篤定他有,也篤定他不會拒絕。


    淳於焰半晌沒有說話。


    隔著一層帳幔,似有隱隱的怒氣湧動。


    裴獗抬眼:“世子不願?”


    “是……”


    停頓,淳於焰略帶顫音地嗯了一聲,吸口氣又笑道:“雲川在安渡郡……是有儲糧二十萬石,本是為今冬荒年而備。既是妄之兄急求,拿去救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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