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存湛俯身,湊近她耳朵,耐心重複了一遍:“你發燒了。”


    這次陳鄰終於聽清楚了徐存湛說的話。隻是她腦子仍舊暈乎乎的,偏過頭,臉頰對著徐存湛湊近的臉,他因為俯身的動作,雪白長發劃過肩頭,有些落到陳鄰臉上。


    徐存湛的頭發也有一股涼意。


    陳鄰忍不住上手拽住,扯了一下,歪著腦袋,神色無辜。徐存湛順從的低下脖頸讓她扯,眼珠子還盯著她——陳鄰往他身邊靠了靠,聲音含糊:“我好困……感覺有點冷……我是不是要吃藥?”


    她嘴上說著冷,額頭上卻熱出一層冷汗。


    徐存湛用手背抹了抹陳鄰額頭上的汗,也捋開被汗濕的黑發,低聲:“嗯,我去給你拿藥。”


    陳鄰能聽見徐存湛說話便很安心,偏過臉埋進枕頭裏,閉眼又暈暈乎乎睡了過去。剛剛還睡不著的人,眼睛一閉上之後,反而很快的就陷入了淺睡眠裏,唿吸聲微弱的起伏著。


    徐存湛搭在她額頭上的手往下,指尖掠過陳鄰眼瞼和顴骨。她臉頰皮膚有些濕潤,大概是因為出汗的緣故。


    其實不隻是發燒。徐存湛能看見纏繞在陳鄰身上的晦氣,那是得了疫病的人,身上才會有的晦氣。弊火靈根的靈力可以燒掉晦氣——如果現在躺在床上的不是陳鄰,那徐存湛早就一把火扔下去了。


    可對方是陳鄰。他已經知道作為一個普通的凡人,陳鄰是多麽脆弱。對他而言隻是會比尋常靈力更灼熱一些的弊火靈根靈力,落到陳鄰身上,在燒光那些晦氣之前,可能會先把陳鄰給燒死。


    徐存湛忽然感到懊惱。他就不應該帶陳鄰來太原的——他是弊火靈根,本來就運氣不好,陳鄰和自己命運相連,所以連帶著也會運氣不好。


    疫病沒辦法感染自己,卻能輕易的傷害到陳鄰。


    在半夢半醒之間,陳鄰也一直皺著眉,似乎夢裏也睡得極不安穩。徐存湛打了熱水擰幹一條毛巾,折疊後搭在陳鄰額頭上。


    他沒有照顧過誰,但不論什麽東西,隻要徐存湛存心想學,總能上手得很快,照顧人這點也一樣。


    安置好陳鄰後他起身出去,悄無聲息進了沈府。沈府前院現在仍舊被百藥宗弟子所占據,徐存湛蹲在屋脊上等了會兒l,終於等到商枝從外麵進來。


    他跳下去穩穩落在商枝麵前,把她和她身邊的百藥宗弟子都嚇了一跳。有幾個稍微年長一些的百藥宗弟子,知道徐存湛的身份,立刻腳底抹油遠遠避開。


    商枝定了定神,疑惑:“來找我有事?”


    徐存湛點頭,“陳姑娘被感染了,你這有藥嗎?”


    商枝聞言一驚——她原本還想問陳鄰怎麽會被感染,又聽見徐存湛要拿藥,便短暫的忘記了這個問題,連忙抽身往廚房裏走。


    “徹底根治的藥現在還沒有研究出來……不過我們這裏有能延緩病情的藥,你等著,我去拿。”


    徐存湛跟在她身後進了廚房,見她在煙霧繚繞的廚房裏轉過一圈,出來時手上拎著一壺煎好的藥,滿頭大汗跑過來。


    徐存湛接過那壺藥——在他伸手接過東西的瞬間,商枝驚詫的看向他:幫忙拿東西這個舉措過於禮貌,禮貌到和徐存湛格格不入了。


    然後她便看見徐存湛揭開壺蓋嗅了嗅裏麵的藥,低頭抿了一口。


    商枝臉上驚詫迅速消失,滿臉隻剩下無語。


    “我們這裏的藥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徐存湛:“哦。”


    商枝:“……你這個懷疑的語氣是怎麽迴事?!”


    徐存湛敷衍迴答:“嚐一下藥苦不苦而已,沒有懷疑的意思。”雖然他是這樣迴答的,但是商枝才不信徐存湛的鬼話。她跟著徐存湛一起往外走,徐存湛低頭把蓋子蓋迴去。


    商枝:“鄰鄰是什麽時候被感染的?”


    徐存湛:“大概是昨天。”


    商枝在心裏默算了一下時間,皺眉:“難道是上次幫我拿藥的時候?”


    徐存湛沒有再迴答她。兩人一起迴到院裏,徐存湛推門而入,快步走到房間——陳鄰還縮在被子裏睡,姿態比之前縮得更小隻,幾乎要蜷縮成一團了。


    商枝快步跑過去,蹲在床沿伸手碰了碰陳鄰額頭試溫度,又扒開她眼皮看了看,最後將食指搭在陳鄰脖頸側麵。


    隔著一層發燙又柔軟的皮膚,還能摸到點脈搏。


    商枝鬆了口氣,抬手接過徐存湛遞來的藥——在抬手接藥時,她不禁又抬眼,神色略顯古怪的瞥了眼徐存湛。


    徐存湛遞藥遞得恰到好處,這讓商枝不得不懷疑這家夥之前表現得那麽沒禮貌,是不是都是故意的。在照顧陳鄰的時候,這不是很懂得什麽時候該做什麽嗎?


    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商枝很快便收斂心思,一手接過藥碗,一手扶起陳鄰,把藥喂進她嘴裏。


    商枝在這裏照顧過很多病人,清楚該怎樣才能恰到好處的把藥水給半昏迷狀態的人灌下去。好在陳鄰也沒有徹底失去意識,商枝給她喂藥,她雖然閉著眼睛,卻也知道張嘴,喉頭滾動,藥汁滾下食管。


    她給陳鄰喂藥的時候,徐存湛暫時沒有別的事情能做,便坐在床邊,偏過頭側著臉望向陳鄰。


    陳鄰半靠在商枝懷裏,個子分明比商枝要高,但現在紅著臉塌下肩膀,病懨懨的時候,倒顯得比商枝還小很多。


    一碗藥下去,陳鄰苦得直皺臉。她抿著唇,舌頭習慣性舔一下自己牙齒,咽口水都是藥汁的味道——忽然有硬物抵在她唇縫上,她晃了晃神,沉重眼皮往上撩,從模糊視線中看見徐存湛的臉。


    他指尖捏著一顆糖,正往陳鄰嘴裏塞。


    看見徐存湛,陳鄰心神一鬆,張開嘴乖乖把糖吃進去。她沒能嚐出來那顆糖是什麽味道,舌尖也沒有嚐到甜味,就是覺得很困,含進那顆糖後,陳鄰放鬆的躺迴去,閉上眼睛又陷入半夢半醒的狀態。商枝小心的將她塞迴被子裏,招手示意徐存湛出去和她說話。徐存湛低頭給陳鄰掖了掖被子,起身隨商枝出去,跨出大門前還不忘將房間門給帶上。


    商枝走到外麵後長出了一口氣,抬手揉揉自己眉心,麵露幾分疲倦神色:“你到太原也有幾天了,對這疫情還沒調查出什麽眉目來嗎?”


    徐存湛:“調查出一點了。”


    商枝:“啊?”


    徐存湛瞥她,臉上表情依舊沒什麽太大的變化,“這不是疫病,是魔族的晦氣,和魔氣很接近,但是又有些不同。所以修士染上這玩意兒l後,會比凡人死得更快,你們弄出來的那些藥,根本就不可能根治晦氣。”


    “就沒有什麽辦法能解決掉這東西嗎?鄰鄰是普通人,她那個身體,感染晦氣之後可撐不了多久。”商枝眉頭緊皺。


    徐存湛:“能解決,但要費點時間。”


    “我要出去一趟,這段時間,勞你留在這幫我照看陳姑娘。”


    他偏過頭,目光落到商枝臉上。商枝未曾多想,點頭答應:“這是自然,你不說我也會留下來照看鄰鄰的。”


    徐存湛交代完事情後,便又轉迴房內。房內陳鄰還在睡覺,唿吸聲微弱,他俯身,手背一挨陳鄰臉頰,能感覺到對方發燙的唿吸落在自己掌心。


    她睡得不是很熟,一下被徐存湛的這個動作驚醒,撐開眼皮懵懵的看向徐存湛。徐存湛手掌往上,籠住她眼睛,輕輕往下按,聲音也壓低,溫和的:“睡吧,睡一覺起來,什麽都好了。”


    陳鄰:“……你要走了嗎?”


    徐存湛:“出去一趟,處理疫情的聲音。”


    她翻過身,臉頰埋進徐存湛掌心,悶聲道:“那你早點迴來。”


    徐存湛迴答:“好。”


    得到了徐存湛肯定的迴答,陳鄰才把臉轉過去,整個人縮進被窩裏。柔軟的枕頭被她壓得下陷,長發辮散亂,淺藍和烏黑交錯的發絲淩亂貼在她臉頰和脖頸上。


    徐存湛垂首為她理了理頭發,聲音輕輕的:“你很快就可以迴家了。”


    他的聲音太輕了,陳鄰沒聽見,唿吸淺淺的起伏,麵頰透出不健康的病態暈紅。


    徐存湛從懷裏抽出那根紅色發繩,將它綁在陳鄰手腕上,和她手腕上原本的紅繩擰成一團。兩股紅繩結尾時,徐存湛習慣性的將其編成一個簡易又靈動的蝴蝶模樣。


    這樣做完全是徐存湛習慣性的行為。


    等他編完蝴蝶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不禁微微皺眉,垂下眼睫望著自己編的蝴蝶——到底是什麽時候養成這個習慣的呢?


    迴憶向前,不斷迴溯,徐存湛眨了眨眼,忽然記起來:是在很小很小的時候。


    在沈潮生將這條紅繩作為自己母親的遺物交給自己的時候。


    紅繩一直維持著鍾魚生前戴在手腕上的模樣,按照鍾魚的習慣,繩尾結成一隻簡易又靈動的蝴蝶。!


    第118章


    徐存湛一直以為所謂‘父母’,除了給自己血肉之軀外,和自己再沒有任何別的聯係。


    但卻突然在某些地方發現,自己身上仍舊殘留的‘父母’的痕跡。這個發現讓他心底泛起一層很淺的漣漪,但那點漣漪隻是輕輕泛起,很快便又消失。


    他收迴心神,轉頭和商枝叮囑了幾句話後,便離開小院。


    其實在弄清楚疫病的來源後,能不能抓住罪魁禍首都已經沒有意義了——不論是誰在太原傳播了晦氣,最方便的解決辦法其實就是將太原城內還沒有被感染的人全部遷移出去,剩下已經感染的人連同整個城市,都用弊火靈根的靈力一起燒掉。


    這是最直接的解決辦法。


    如果換成以前,徐存湛肯定會選這個辦法。至於那些染了疫病又還沒有死的患者,徐存湛並不太在意。


    但現在有了特例,陳鄰也成為了患者之一。


    徐存湛見過很多人在自己麵前死,他也親手殺過很多人。不隻是人,在必要的時候,隻要是擋在他麵前的活物,他都會毫不猶豫的殺死對方。


    可唯獨陳鄰不行。


    很奇怪的,陳鄰隻需要望著他,不必受傷,也不必掉眼淚,他就覺得陳鄰已經足夠可憐了,不應該再遭受任何一點磨難。這樣的念頭來得毫無道理並如此自然,甚至於讓徐存湛做出了許多他平時根本不會做的事情。


    比如當下,他沒有選擇用弊火靈根直接將太原城燒幹淨,而是準備迴暮白山,把缺弊塔的定基石給撬出來。


    缺弊塔的定基石是用蓮鶴夫人的真身煉製,而蓮鶴夫人的真身,則是一株天池水裏養出來的蓮鶴牡丹,天然就有吸引淨化魔晦之氣的能力。


    當然,要靠蓮鶴的真身去淨化掉缺弊塔裏那樣龐大,並且無時無刻都在增加的魔氣,顯然是天方夜譚。那塊定基石留在缺弊塔裏,鎮壓的意味要遠大於淨化,同時還擔任著缺弊塔內塔封印陣陣眼的作用。


    定基石雖然沒辦法淨化缺弊塔裏那樣龐大的魔氣,但要淨化太原城內這點晦氣,卻綽綽有餘。至於暮白山的其他人同不同意這件事情——徐存湛才不管他們的意見和死活。


    *


    徐存湛離開後,商枝獨自一個人守在小院裏。


    她困倦的打了個哈欠,有些想睡覺。但想到徐存湛臨走前的叮囑,那還是她頭一次看見徐存湛這樣殷切的叮囑,陌生得幾乎要讓商枝懷疑徐存湛是不是被其他什麽人奪舍了。


    但和她說話的人又確實是徐存湛。


    迴過頭看了一眼房門,商枝不禁輕輕歎氣,單手托著自己臉頰,自言自語:“情愛居然能讓人盲目至此……暮白山內門弟子禁止婚嫁,也不知道他之後是怎麽打算的……”


    商枝正在自言自語給自己找精神,這時院門被人從外麵推開——她分明記得徐存湛走之前從裏麵把門給插/上了,但推門的人卻沒有受到任何阻力,暢通無礙的將門輕鬆推開。


    她當即警覺,站起身看向大門口。


    門板向兩邊打開,露出門外站著的一排人。目光掃過對方身上熟悉的服飾,商枝疑惑:“天……天機門的道友?”


    天機門的人來這裏幹什麽?


    正當她困惑之時,站在最前麵的女青年卻已經邁步踏入院內。其他人則有序立在她身後,繡著星象的衣袍於明光下熠熠生輝。


    雖然不知道這群人是來幹什麽的,但見對方人數不少,商枝頓覺不對勁。她一邊將右手背到身後意圖掐個傳送靈決出來,一邊維持著麵上的鎮定詢問對方:“諸位道友不好好在沈府或者隔離區幫忙,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這裏可沒有……啊!”


    她手上的靈決尚未完成,便有一人閃身出現在她身側,右手快如閃電般探出,一把攥住她正在掐靈決的那隻手折過來;商枝能聽見自己手腕骨頭發出來一聲折斷的聲音,臉色微變,抬腳踹向對方腹部。


    那人鬆開手疾退躲開商枝踹過來的動作,同時其他天機門弟子分散開來,按照七星盤位置站定,兩手合決,右手拖星盤,亮光自他們腳下而起,匯聚成一個巨大的法陣,直接將整間小院籠罩!


    商枝身處陣法之中,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強烈的眩暈感令她險些嘔吐出來。腳下那些光亮組成了拱形的巨大星河圖,並在她眼前不斷旋轉,轉得她頭暈眼花。


    星河圖終於停止旋轉,但此時商枝也已經站立不穩跪坐在地,全靠手捂著自己嘴巴才沒有當場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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