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存湛迴答:“我不需要。”


    他拉過陳鄰胳膊,從旁邊架子上抽出一根紅布條,鬆鬆綁上陳鄰手腕,然後打了個蝴蝶結。


    徐存湛打的蝴蝶結比陳鄰自己打的蝴蝶結可標準多了。


    陳鄰抬起手腕晃了晃,紅布條打成的蝴蝶結貼著她手腕振翅。她垂下胳膊,跟徐存湛一起向隔離區內部走去。


    進去之後,蓬析就先去了別的地方,隻留下徐存湛和陳鄰,目標明確的往裏走。


    隔離區越往裏,安置的病人情況就越嚴重。等走到東寶坊時,已經看不見在外麵散步活動身體的病人了,甚至連病人的呻/吟聲都聽不見多少。


    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帳篷,穿行在帳篷之間活動的人極少,空氣中飄蕩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即使戴著口罩也無法隔絕的氣味,藥物和焦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徐存湛牽著陳鄰的手,側過臉迴頭提醒她注意腳下。陳鄰應了一聲,聲音有點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口罩戴得太久,陳鄰感覺自己頭也有點暈。


    這裏的帳篷太多了,到處都是瀕死病人行將朽木的枯槁氣息,壓抑得要命。在這樣的氣息籠罩下,徐存湛卻一點也沒有受影響;他上次來過這邊,記得路,帶著陳鄰七拐八拐,很快就找到了鐸蘭。


    鐸蘭正蹲在一個帳篷門口,旁邊的百藥宗弟子為她扶著帳篷簾子,她腳邊倒著個人,正在幹嘔。


    陳鄰正要往前,才邁開腳,就被徐存湛扯迴來。她不明所以,抬頭看向徐存湛——徐存湛另外一隻手順便就蓋在了陳鄰眼睛上,說:“不太好看,別看了。”


    空氣中的血腥味漸漸濃起來,壓過了那種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陳鄰慢慢意識到了徐存湛說的不太好看是什麽意思,她有點緊張,抿了抿唇,喉頭滾動,咽下去一口口水。


    過了好一會兒,徐存湛才鬆開手,陳鄰睜開眼睛,就看見鐸蘭站在他們麵前。鐸蘭臉色有些蒼白,帷幕也沒有戴,目光很明確的落到徐存湛臉上。


    片刻後,她長吐出一口氣,臉上擠出疲憊的淺笑:“這裏不方便談話,去我的帳篷裏吧?”


    徐存湛無可置否,點了點頭,拉著陳鄰跟上鐸蘭。


    鐸蘭偶爾會在東寶坊過夜,但顯然她不可能和那些病人睡在一起。鐸蘭的帳篷在東寶坊邊界,是百藥宗弟子平時用來存放藥水和口罩衣服的地方。


    她進屋後先換下外衣和口罩,扔進銅盆裏燒掉。陳鄰也有樣學樣燒掉了自己穿進來的外衣與口罩,然後與鐸蘭一起進入裏屋。


    裏屋狹小,但屋內一應生活用品卻齊全。


    鐸蘭指了指角落的矮凳:“二位請坐。”


    陳鄰捋了捋自己裙擺,坐下,旁邊徐存湛坐得比她還快,那副悠閑自在的模樣,半點也看不出是客人。


    鐸蘭:“徐道長已經見過我托陳姑娘轉交的玉佩了嗎?”


    徐存湛頷首:“見過了。”


    鐸蘭緊盯著他的臉,卻見徐存湛臉上表情始終平靜,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外露。她忍不住開口:“你知道那是誰的腰牌嗎?”


    徐存湛:“腰牌上刻著列鬆二字,這是我師兄列鬆的腰牌。不過我師兄早就死了,他的腰牌怎麽會在你手裏?”


    他沒提自己已經知道列鬆是自己親生父親的事情。


    鐸蘭:“……你知道你師兄是怎麽死的嗎?”


    徐存湛想了想,迴答:“被魔殺的?”


    鐸蘭臉上肌肉繃緊,卻又因為徐存湛這個迴答,緊繃的肌肉牽扯出一個僵硬笑容。


    “沈潮生是這樣告訴你的?”鐸蘭聲音有些顫抖。


    徐存湛點頭——他的第一下點頭甚至還沒有點完,鐸蘭立刻站了起來,屁股底下的矮凳被帶翻,‘砰’的一聲翻倒在地。


    鐸蘭聲音尖銳:“這個不要臉的賤人!他怎麽敢對你這麽說!!!”


    她情緒激動,聲音沒有控製好,完全傳了出去。好在這裏是東寶坊,平時也沒什麽人;在鐸蘭開口之前,徐存湛已經眼疾手快捂住了陳鄰耳朵,隔著少年滾熱的掌心,鐸蘭聲音再傳過來時已經沒有那麽刺耳了。


    “他怎麽好意思——他怎麽有臉說出這句話!!”


    徐存湛等她尖叫發泄完了,才鬆開手,抬眼時神色依舊鎮定:“所以我師兄不是被魔殺死的。”


    “……也算是被魔殺死的,但如果不是沈潮生那個賤人!列鬆根本就不會死!”鐸蘭咬著後槽牙,又坐下來,胸口因為劇烈唿吸而快速起伏。


    “列鬆他不隻是你的師兄,他還是你的親生父親!沈潮生……沈潮生他怎麽有臉,在害死列鬆之後還收列鬆的兒子做徒弟!”


    陳鄰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非常不得了的新聞。她下意識的,視線偏移向徐存湛,想看看他的表情。


    徐存湛還是那個要笑不笑的表情,沒什麽波動,既沒有不可置信也沒有憤怒,好像沈潮生不是他師父,列鬆不是他親爹一樣。


    陳鄰記憶裏,徐存湛隻有兩種時候情緒起伏最明顯——跟她告白的時候,殺敵人的時候。


    鐸蘭看向徐存湛,“我知道,你可能還不相信我說的話,但我有辦法證明我說的都是真話!”


    “列鬆的腰牌,你有帶在身上吧?”


    徐存湛從懷裏掏出那塊腰牌,放到三人中間。


    鐸蘭垂眼望著腰牌,麵容嚴肅:“暮白山內門弟子的腰牌,裏麵會留有魂印。列鬆在死之前,將自己的部分魂魄連帶記憶都用南詔秘法封印了進去。”


    她單手托起那枚腰牌,另外一隻手伸向徐存湛:“握住我的手,我會將列鬆封印在裏麵的記憶全部釋放出來,並傳遞給你。”


    徐存湛轉頭,對陳鄰抬了抬下巴:“你來?”


    陳鄰一愣,指著自己:“我來?”


    徐存湛眼眸半彎,笑意淺淺:“嗯,你來。”


    鐸蘭皺眉:“你還是不相信……”


    “沒有不相信你。”徐存湛打斷了鐸蘭的話,“就是想讓陳鄰試試而已——你不是很好奇嗎?從剛剛就一直盯著那個腰牌。”


    陳鄰摸了摸自己鼻尖,無法反駁徐存湛的話,因為她確實挺好奇的。她已經從徐存湛那邊聽到了一個版本的故事,但顯然鐸蘭那邊的立場又是另外一個版本。


    徐存湛道:“她傳給你,我蹭你的觀感,就能看了。”


    他語氣輕鬆,把記憶傳遞說得像看電影一樣簡單。陳鄰不知道可不可以,看向鐸蘭——鐸蘭表情複雜,但在對上陳鄰雙眼後,她還是點了點頭,表示可以。


    陳鄰興衝衝把手搭上鐸蘭掌心。


    *缺弊塔半年前出現了異動,塔內魔氣衝破內塔封印,險些波及塔外。好在長老們及時趕到,重啟外塔封印,將魔氣逼迴。


    掌門沈潮生的二弟子鏡流在此次魔氣異動中不幸被牽連,死訊由同門師弟遠山長帶迴太原。


    經過了半年的水磨工夫,魔氣終於被逼迴內塔。但即使如此,私寡池也暫時禁止弟子進入。


    守塔弟子的數量比平日裏多增了兩倍,巡山的弟子也增加了人數。今夜恰好輪到列鬆和另外四名弟子巡山——這也是魔氣退迴內塔後,私寡池首次對巡山弟子開放。


    即使魔氣已經褪去,私寡池仍舊被一層單薄的緋紅色朦朧霧氣所籠罩。這霧氣並非魔氣,隻是魔氣一些氣息的殘留;但光是這股殘留,就已經令置身其中的人感到十分不適了。


    其中有兩名弟子修為較低,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額頭上已經冒出冷汗。


    列鬆檢查完了自己麵前那塊封印石,轉頭看見師弟們大多臉色蒼白步履艱難。他拍了拍手示意大家看過來,道:“還剩下三顆封印石,我一個人就能檢查完,你們都去外麵等我吧。”


    師弟遲疑:“可是……”


    列鬆笑了笑,聲音輕快:“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即使是站在那片充滿了不詳氣息的緋紅霧氣裏,列鬆仍舊遊刃有餘,沒有絲毫不適。剩餘四人麵麵相覷,向列鬆道謝後便腳步匆匆小跑出去——顯然他們也已經受夠了這個地方。


    列鬆一個人檢查完了剩下的三塊封印石,轉身欲走,卻又遲疑的停下腳步。他迴頭看了眼被霧氣籠罩的私寡池。


    透過那層單薄霧氣,能看見私寡池的水麵。平日裏私寡池的水麵,便像凝固的血痂一樣,呈現出令人作嘔的暗紅色。


    但此刻,私寡池的水麵變成了柔軟的流動的粘稠赤紅液體。列鬆握了握拳,轉身走進私寡池。


    若說原本的私寡池,踏入時給人的痛覺隻是扒皮剮肉,此時卻已經直接變成了五馬分屍的程度。饒是列鬆,也在雙腳踩進池水裏的瞬間,痛得麵容扭曲了一瞬。


    他額頭上冒出冷汗,霧氣裹上他的身體,轉瞬間在列鬆眼前製造出各種欲望幻想。他咬破自己舌尖,嘴巴裏蔓延開血腥味,腥甜的一路滑下喉嚨。腳步緩慢卻又一直沒停,直走到缺弊塔內塔大門。


    盤天鎖纏繞塔身,鎖下麵是密密麻麻的明黃符咒,朱砂符文重疊,光是看過去就令人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列鬆繞了一圈,痛得人都已經麻了,卻沒有在這片池子裏找到任何一點鏡流的魂魄碎片。此時身體上的疼痛他已經很難顧及,心裏光是升起些許的愧疚,私寡池的幻覺便已經隨棍而上製造出了鏡流的影像。


    他心性堅定,性格通透,即使懷有愧疚,卻也分得清幻覺和現實,所以絲毫沒有被私寡池製造出來的幻境所動搖。


    隻是心裏難過——沒想到鏡流的魂魄也被魔氣吞噬,連個碎片都沒有留下。若是魂魄也被吞噬,那就無法轉世,徹底消散於天地間。


    列鬆蒼白著臉,轉身往岸上走去。就在他將要走出私寡池時,身後忽然傳出一聲微弱的唿喚。


    【師兄。】


    【師兄是你嗎?】


    【師兄救我——】


    列鬆腳步停住,猛然轉頭。


    他確信那聲音絕不是私寡池製造出來的幻覺,那確確實實是鏡流的聲音!


    一時間列鬆完全忘記了私寡池給自己帶來的疼痛,扭頭又迴了私寡池深處,試探著迴應:“鏡流?是鏡流嗎?”


    淺紅色霧氣緩慢流動,霧氣的源頭正是來自於缺弊塔大門的縫隙。


    霧氣給列鬆帶來了迴複。


    【師兄,師兄我好痛啊——這裏麵的怪物把我拆開吃掉了。】


    【師兄救我——】!


    第110章


    聲音確實是鏡流的聲音。


    列鬆不是第一次挨罰,也不是第一次被私寡池幻境蠱惑。所以私寡池幻境和真實,列鬆分得很清楚。正因為分得清楚,他看著麵前被盤天鎖和符咒緊緊關住的缺弊塔大門,才陷入了沉默。


    盤天鎖和符咒都是新換的,甚至比起之前的封印還要加固了許多。


    他沉著臉離開了缺弊塔,走出去時在地麵留下一連串暗紅色血腳印。魔氣沉澱最多的私寡池,侵蝕能力也越強,有些被罰的弟子在私寡池內感受到的,宛如扒皮刮骨一般的痛,也不僅僅是錯覺。


    而是真的會被魔氣生生侵蝕掉皮肉。


    等待門外的四位師弟見列鬆一身狼狽出來,均是嚇了一跳。


    其中一名師弟戰戰兢兢開口:“缺弊塔又出事了?!”


    列鬆抬頭,正對上師弟倉惶的表情。他毫不懷疑,隻要自己點頭,都不用說‘是’,這位師弟就會立刻衝出去——鏡流的死看似已經過去了,但實際上卻給其他內門弟子帶來了不小的影響。


    論輩分,鏡流雖然是張門的弟子,但掌門也有師兄弟,也有師叔,所以鏡流的輩分其實並不高。但他天賦極好,修行又刻苦努力,在暮白山內門弟子中,實力可以排進前五。


    但就是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弟子,在缺弊塔暴/動的魔氣之中,被吞噬得連魂魄都不剩下。其他弟子明麵上不會公開討論這件事情,私底下卻越發的敬畏缺弊塔,那段時間就連去窺心流問心的人都不敢靠近上遊,隻在效果最為溫和的下遊問心。


    “缺弊塔沒事。”列鬆垂下眼,麵色如常,“是我在檢查最後一塊封印石的時候,不小心摔進了私寡池裏。”


    失足摔進私寡池,這種借口放在列鬆身上,多少有點令人難以置信。但想到對方才死了師弟,那私寡池上繚繞不散的魔氣殘留又有蠱惑人心的效果,另外幾人到也覺得列鬆會不小心掉下去,是很正常的事情。


    巡完缺弊塔,接下來就是後山,主要是查看後山精怪野獸的情況,以免有麻煩東西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亂。但列鬆現在被魔氣侵蝕得一身是傷,另外四名弟子也覺得再拖著這個傷員去後山奔波有些不厚道,所以就讓列鬆先迴去休息了。而列鬆在迴到自己房間裏後,並沒有先處理自己身上的傷口,隻是匆匆換了身幹淨衣服,便往隔壁沈潮生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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