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烏鴉一個俯衝,悄無聲息撞上沈春歲後腦勺。在撞上去的瞬間,烏鴉化作一股黑色氣霧,安靜的融進沈春歲脖頸之中。


    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任何動靜,甚至就連被撞的沈春歲本人都沒有絲毫察覺,仍舊失魂落魄走在荒野之中。


    *


    第二天吃早午飯的時候,陳鄰沒有在飯桌上看見徐存湛。


    她左顧右盼,咬著筷子把整個客棧大廳都掃視了一遍,但就是沒有找到徐存湛的影子。


    商枝的手在陳鄰眼前揮了揮:“你在找什麽呢?”


    陳鄰迴神,連忙低頭扒了口飯:“沒什麽。”


    總不能說自己是在找徐存湛。說實話,到現在陳鄰都搞不明白昨天晚上徐存湛那個反應,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到底是答應自己了還是不打算答應?就算要拒絕自己,也該給句準話,人直接消失了算怎麽迴事?


    想著想著,陳鄰不自覺皺起眉,憤憤咬著筷子。


    商枝眼珠打轉,悄悄在飯桌底下踢了踢昭昭。昭昭當即炸毛:“你踢我幹什麽?!”


    商枝衝她擠了下眼睛。昭昭眉頭一皺,沒理解商枝的意思,毫不客氣的迴懟:“你對我拋什麽媚眼?惡心死了!”


    商枝:“……”


    商枝幹咳一聲,無視站起來的昭昭,假裝不經意的提到:“蓮光今天沒有下來吃飯呢。”


    雖然徐存湛平時根本不吃飯。


    但他每每到了要吃早午飯的時候,總會十分準時的出現在餐桌上。之前每天都來,今天突然不來,就顯得格外突兀。


    陳鄰表麵上還在若無其事的吃飯,暗地裏卻悄悄豎起耳朵。昭昭:“可能就是不想來了唄,你好奇的話怎麽不直接去問存湛?”


    商枝:“……”


    明園咽下嘴裏的素菜,慢吞吞開口:“他弊火靈根發作,昨天燒得都快熟了,今天不想出來也很正常。”


    商枝一愣,立刻忘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麽。


    “他弊火靈根發作了?怎麽迴事?”


    “我也不知道。”明園攤了攤手,神色無奈,“弊火靈根稀少至極,就連留下的記載也寥寥無幾,我連他那個靈根為什麽發作都不清楚。”


    吃完飯,陳鄰迴房。她打開窗戶往對窗看了眼,對窗的房間依舊沒人——陳鄰去找店小二借了梯子,爬上屋頂。


    屋頂有人,但不是徐存湛,而是兩個泥瓦匠,正提著小桶在修屋頂。陳鄰不想打擾她們,自己又提著裙子順梯爬下去了。


    她去那個種著芭蕉樹的小院子裏轉了一圈。


    今天也是晴天,太陽特別好,那顆芭蕉樹被曬得暖洋洋,寬厚的葉片泛著幽綠。陳鄰繞著那顆芭蕉樹轉來轉去,一會兒l走到太陽光裏,一會兒l又繞迴太陽光照不到的迴廊底下。


    整個小院子都被陳鄰翻了一遍,還是沒找到徐存湛的影子。她找累了,在台階上坐下,鵝黃裙角布料堆疊在台階上。


    這時店小二從大廳那邊跑過來,招唿陳鄰:“陳姑娘!祭司大人要見您!”


    陳鄰眼睛一亮,拎起裙子起身——肩膀上忽然搭了一隻手,她嚇得抖了抖肩膀,又意識到什麽,側過臉去,果然看見徐存湛站在自己身後。


    他的臉好像確實是要比平時更紅一點。


    陳鄰側著臉仔細看他,太陽光底下徐存湛的臉格外清晰,所以臉紅的時候也特別明顯。他眼睫微微往下低,赤金色的眼瞳瞥了眼陳鄰。


    陳鄰立刻把腦袋轉迴去,不再看徐存湛,大步往外走,還不忘單手提一下自己的裙角。


    飯廳裏已經有一隊身著鎧甲的護衛——她們驅散了周圍無關緊要的食客,呈保護姿態環繞著一張飯桌。之前見過陳鄰與徐存湛的那位女祭司便坐在那張飯桌上。


    她望向走到自己麵前的陳鄰,臉上露出一個很淺的微笑:“陳姑娘,好久不見。”


    “關於半個月前你想要打聽的事情,我為你帶來了女王陛下的迴複。”


    “陛下說她願意見你,但是要等女媧娘娘的生日慶典結束之後再見。女媧娘娘的誕辰是南詔國上下共樂的大日子,陛下將在當日隨女媧廟的祭司們一起站在花車上遊街,為南詔子民祈福。”


    “等到慶典結束,第二日清晨,我將帶人來接陳姑娘入宮,覲見陛下。”


    大祭司隻是來轉達南詔女王的意願,換個更通俗更容易讓中原人理解的話來說——她是來傳聖旨的。傳完話後大祭司便離開客棧,臨走前還非常熱情的跟陳鄰說可以來參加今天晚上的遊街慶典。


    會很熱鬧,有許多中原見不到的東西。


    大祭司帶著士兵們離開,陳鄰轉身正要問徐存湛今天晚上要不要出去玩——她就轉個頭的功夫,徐存湛一下子就不見了。陳鄰愣住,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身側。


    她猶豫了一下,問旁邊的店小二:“我是一個人來的嗎?”


    店小二:“不,你和徐道長一起來的。”


    陳鄰迷惑:“那徐道長人呢?”


    店小二露出比陳鄰更迷惑的表情:“這我也不知道啊。”


    徐存湛也沒跑遠。他隻是翻到了房梁上蹲著,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垂眼持續盯著陳鄰——這很不對勁,從整天陳鄰問他要不要跟她迴家開始,徐存湛就一直心跳得特別快。


    他在客棧屋頂上吹了一夜的風,好不容易心跳聲平靜下來。等到早上陳鄰一出現,徐存湛就又聽見自己心跳聲咕咚咕咚亂撞,渾身冒熱氣。


    也不是弊火靈根發作,但就是躁得慌。


    徐存湛伸手摁住自己胸口,心跳聲隔著肋骨撞在他掌心。他覺得自己現在太奇怪了,有一種很陌生的東西在身體裏亂竄。


    而且那亂竄的東西,似乎並不是墜入愛河的人們常說的‘情緒’之類的存在。那好像是一種實質化的存在,是徐存湛暫時不能理解的東西。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摸到那枚朱紅印。他的臉本來就燙,但那枚印子卻更燙,徐存湛手指剛摸上去時,自己都覺得有些燙手。


    總不可能是生病了吧?


    快要入夜的時候,整個都城都陷入了狂歡。陳鄰站在客棧走廊往外看,外麵街道燈火通明,接近十米高的巨大花燈造型精巧,處處都有奏樂聲——笛子,小鼓,還有一些陳鄰不太認得出來的樂器。


    昭昭換了新裙子,高高興興推門出來,結果撞見陳鄰趴在欄杆上發呆。她覺得困惑,走過去戳了下陳鄰的腰:“你站在這幹什麽?”


    陳鄰被戳了,沒什麽反應,慢半拍迴頭,看見昭昭。燈火映照下,小殿下那張招人的臉越發狐媚動人,眼角眉梢都寫著我最漂亮四個大字。


    她歎氣,又把臉轉迴去,望著那些熱鬧的街道,低聲:“看熱鬧啊。”


    昭昭:“你站在這看熱鬧能有什麽意思?下去玩唄!不是說明天那個什麽女王就要見你嗎?”


    “等問到了你想問的,到時候不就要離開南詔了?鬼知道這一走還能不能再迴來,當然要趁著能玩的時候好好去玩啊!”


    陳鄰糾結了一會兒l,臉上表情很快又變迴沒什麽表情的懨懨模樣。


    她擺手:“算了,你去玩吧,我沒心情,我就站這看看風景也挺好。”


    昭昭皺眉,目光將她上下掃視,忽然頓悟:“懂了,你為情所困。”


    陳鄰擺手動作凝固住。


    她扭過臉看向昭昭,昭昭一抬下巴,得意:“哈!我說對了吧?”


    陳鄰歎氣:“對對對,好了你去玩吧,別管我了,讓我一個人靜靜。”


    昭昭直接挽過陳鄰胳膊,拖著她往外走,腳步輕快,步子又跨得大,絲毫沒有給陳鄰掙脫的機會。


    “為情所困的時候更要多出去走走了!說不定出去走一圈,就又邂逅新的感情了呢?”


    陳鄰:“……”


    不,並不是很想邂逅新的感情。光是徐存湛就已經夠她煩的了,還來新的,她是穿越又不是來異世界進貨男朋友的!


    但昭昭興致很高,就連後腦勺飄揚的頭發絲兒l都寫著‘好想出去玩兒l好想出去玩兒l’。陳鄰不擅長掃人興致,所以被昭昭拖著走了一段距離之後,她還是主動小跑著跟上昭昭,與她一同出門。


    “話說迴來,我怎麽沒有看見商枝和明園大師呢?”


    “大師?”昭昭習慣性出口不遜,“那個禿驢,算什麽大師啊!不過我也不知道他們去哪了。”“存湛不是也不在嗎?說不定他們三個一起出門了吧,他們三不是青梅竹馬嗎?一起出門也很正常……哼!要我說那個禿驢最煩人了,之前還老是用他那個收妖缽嚇我,他肯定也嚇你了吧?嘖嘖,說什麽要把你的魂魄超度了送你去轉世之類的——”


    陳鄰:“……”


    “這倒沒有。”


    昭昭一愣,炸毛,耳朵毛全都炸開了,尖聲嚷嚷:“那個死禿驢!憑什麽隻嚇我一個人?我要迴去告訴我父王!扒了……”


    她聲音太大,引來路人側目。陳鄰連忙捂住昭昭的嘴,轉頭對無辜路人們露出歉意的表情。


    被捂住了嘴的昭昭發出一連串意味不明的擬聲詞,雖然聽不清楚,但能從她的眼神中感覺到她罵得很髒。


    “好了好了,你不是出來玩的嗎?老是想明園大……想讓自己不高興的人,那不是破壞自己的興致嗎?”陳鄰壓低聲音努力的哄狐狸。


    昭昭想了想,覺得陳鄰說得也有些道理。


    她扒開陳鄰捂著自己嘴巴的手,發出一聲冷哼。這時一連串吹打聲接近,陳鄰迴頭,看見一隊吹著笛子抬著花車的樂隊邊遊行邊向她們靠近。


    花車距離她們已經很近,陳鄰拉著昭昭的手下意識想迴避。但是旁邊的本地人反應更快,歡唿著加入了遊行的隊伍;人流擁擠,陳鄰才想後退,就被身後的人擠著向前,又推迴遊行隊伍裏。


    場麵一度十分混亂,陳鄰被擠得東倒西歪,全靠著四周的人同時在擠才維持住了自己的平衡。而就在擁擠之中,她原本抓在手心裏的,昭昭的手腕,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沒了。


    陳鄰目瞪口呆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再抬頭,目光所及全是人頭攢動。此刻分明還未入夏,但因為人群太急太密,空氣已然燥熱得和夏天沒什麽區別。


    南詔國本土人的服飾大多顏色鮮亮,銀飾叮叮當當的聲音混合在花車樂手的表演聲裏,期間還夾雜群眾的歌聲。陳鄰也聽不明白她們在唱什麽,隻能感覺到那歌聲調子古樸悠長,宛如某些古老祭祀的前奏吟唱。


    花車上有人喊了一句祝詞,眾人歡唿,喧囂聲震耳欲聾。在歡唿聲中,有人將花籃往天上拋去,裏麵裝著的花瓣全部在夜色中飛揚,又被夜風吹散,夜風裏有花香氣,隨熱浪浮動。


    陳鄰隻是仰起頭往天上看,便有許多花瓣落到她臉上。有幾片花瓣落到了陳鄰的眼睫上,她閉上眼睛晃了晃腦袋,感覺到那些花瓣輕柔的從自己臉頰上滾落下去。


    人群還是擠,陳鄰閉上眼睛的時候肩膀被人撞了下,踉蹌著往旁邊摔。她慌了一瞬,害怕自己在人群裏跌倒,下意識伸手去抓旁邊的人——本以為會隨便抓到無辜路人的衣服或者別的什麽——


    在人群歡唿聲中,陳鄰抓住了某個人的手。她的心髒還因為剛才那一跌,嚇得跳動頻率很快,隻是感覺自己抓住的那隻手有些粗糙,掌心溫度也高得嚇人。


    她在一片嘈雜聲音裏抬頭,先看見南詔本地人獨有的顏色鮮豔的明藍衣裳下擺,但再往上看——少年白色赤金瞳,眉心一點赤紅朱砂印,秀麗若一尊觀音像,就連微微上翹看起來仿若在笑的唇角,也顯得如此悲憫。


    徐存湛平時總是高馬尾,或者直接散發。


    但今天晚上他的頭發編了小辮子,一條紅色編繩從他額頭上繞過去,纏進白色編繩裏。


    他垂著眼睫,蓮花眼,漂亮得不像話的內眼角也投落一片眼睫的陰影。


    “你怎麽敢跟著那隻蠢狐狸出來?”徐存湛把陳鄰拉起來,拽近自己身側,語氣一如既往輕快,又隱約帶點陰陽怪氣的嘲諷。


    原本很擁擠的人群,在靠近徐存湛之前就好像變得不擁擠了。陳鄰貼著徐存湛,莫名感覺四周的空氣都不那麽擠和熱了。


    她小聲嘀咕:“我不知道會有這麽多人。”


    徐存湛:“這是南詔國的國慶日,隻要還有一口氣吊著沒死的,爬都會爬出來參加。”


    陳鄰自認為動作隱晦的側過臉瞥了眼徐存湛。從他額頭上那根紅色編繩,再到綴了銀鈴鐺的發辮。


    她有些好奇,忍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問:“你怎麽換了這身衣服啊?就是,南詔人的衣服。你的道袍呢?木劍呢?”


    徐存湛迴答:“木劍和道袍自然是收起來了。店小二說他們遊街的隊伍裏缺個人,讓我過來頂數,所以就換了衣服。”


    從徐存湛口中得到的答案太簡單,簡單得陳鄰都愣了下。


    陳鄰:“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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