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鄰——”


    遠遠有人親昵的喊她名字,末端最後一個字疊著喊,沒有後鼻音,喊出來卻黏黏糊糊的。


    陳鄰朝著喊她名字的女孩跑過去,像頭橫衝直撞的幼鹿,撞進對方懷裏,把她朋友撞得連退好幾步,然後陳鄰摟著她肩膀甜甜的笑,弓著脊背塌下肩膀,去蹭朋友的臉,紫藤花的耳飾被晃得嘩啦嘩啦的響。


    徐存湛沒有跟近,遠遠看著,露出探究的神色,還有點迷惑。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親密的相處。


    女孩兒像隻粘人的大貓,又像親昵的藤蔓植物,纏繞在朋友身上,蹭臉,挽胳膊,貼貼耳朵。徐存湛上一次看見這樣親密的互動,還是他新入門的小師侄收養了一窩小貓。


    母貓對待剛生下來的小貓才會如此黏糊。


    *


    陳鄰被晃醒時腦子還暈乎乎的,她茫然睜開眼睛,正對上徐存湛探究的視線。


    雖然以前徐存湛偶爾也這樣看她,但這次似乎格外的不同。如果以前徐存湛會探究的看著她,是出於一種‘這是什麽?沒見過,好怪,多看兩眼’的那種感覺,但這次徐存湛的探究,就更像是一種——


    ‘真有意思,要好好研究一下’那樣的感覺。


    陳鄰被他盯得頭皮發麻,莫名不安。她環顧四周,此時天色還很暗,整個城主府都還在沉睡之中,除了巡夜的家丁,也沒有其他人醒著。


    不等陳鄰開口問,徐存湛便已經從搭包裏取出一張畫好的符紙,將其折成三角形,綁在陳鄰脖頸上的紅繩上。


    陳鄰立刻清醒了:“這是置換符?”


    徐存湛點頭:“置換符分子符和母符,隻要往子符中注入靈力,便可以瞬間和手持母符的人置換位置。”


    “不過置換符有距離限製,一般被用來布置陣法。我會提前算好位置,不會超出置換符的範圍,所以你大可放心。”


    陳鄰握了握自己脖頸上掛著的三角符咒,緊張的點了點頭。雖然表麵上她努力維持著鎮定,但實際上陳鄰連說話都忘記了,還是緊張得要命。


    即使是那張歪歪扭扭的布娃娃的臉,也能看出她在高度緊張。


    徐存湛眯了眯眼,又想起他在自己靈台中所窺見的那段殘缺記憶,冬日暖陽下邊走路邊晃胳膊,哼著歌曲的少女。


    他沉默片刻,破天荒的開口多言:“雖然鮫人兇狠,但你也不必害怕。這個玩偶隻是你靈魂寄身的一個道具,五感遲鈍,就算被撕碎了也不會覺得疼痛。”


    “就算出現意外你來不及和我換位置,頂多也就是這個寄身玩偶被撕碎,魂魄短暫沉睡罷了。我自會將你魂魄尋迴,重新為你尋找寄身之處。”


    陳鄰:“……”


    能感覺到他在安慰自己,但是更害怕了。


    用力拍了拍自己臉頰,陳鄰打起精神:“我明白了,我會努力的!”


    “啊對了,那個,精神烙印和四字真言……”


    徐存湛手指在紅繩上輕輕一抹,有微弱的光閃爍在他指尖。


    當他手指抹過紅繩尾端的蝴蝶結時,陳鄰感覺到了一點微妙的聯係,她和脖頸上的這截紅繩的聯係。光用語言很難形容,那種感覺有點像往電子鎖裏麵錄入指紋之後的心情,雖然那扇裝著電子鎖的門並沒有長在自己身上,但是陳鄰的意識很清楚這扇‘電子門’已經屬於自己,自己隨時可以開門進去瞎逛。


    “四字真言為‘惟道是從’。每次要動用靈力之前在心裏默念三遍,就可以調動發繩裏儲存的靈力。調動靈力不需要什麽技巧,置換符我已經幫你綁在上麵了,也不需要你刻意去引導靈力注入符咒。”


    徐存湛將陳鄰捧高,眼眸一彎笑意淺淺:“現在陳姑娘的任務已經簡單得就像做飯之前要洗米一樣簡單,沒有其它問題了吧?”


    陳鄰感覺徐存湛那張漂亮的笑臉上,寫滿了‘這種傻瓜題目總會寫了吧’的潛台詞。


    她摸著脖頸間紅繩,挺直腰杆:“暫時沒有問題了!”


    徐存湛笑了笑,沒有再說別的什麽,而是帶著陳鄰跳下屋簷。明明有巡邏的家丁路過,卻對徐存湛的存在視而不見。


    倒不是因為家丁失職,而是他們的眼睛確實看不見徐存湛。這種藏匿身形的小法術比的就是誰道法更高,徐存湛有著天然的優勢。


    但平時徐存湛是不用的。


    他懶,又太強,所以時常用不上藏匿法術。這次也是為了確保能抓住鮫人取珠,才行事格外小心謹慎。


    那扇門的門鎖,在昨天晚上就已經被穆如君破壞了鎖芯,此刻隻是虛掛在上麵嚇唬人而已。徐存湛推門進去,沒有任何阻礙。


    門內昏暗,連蠟燭也沒有點,滿地堆積華美的禮物盒子,這些盒子也是彩禮的一部分,到時候會和新娘一起送給鮫人族。


    陳鄰眯著眼睛適應了一會屋內昏暗的光線,徐存湛托著她走到新娘麵前:新娘身穿大紅喜服,蓋紅蓋頭,端莊整齊坐在床榻邊。


    她左右看了看,沒有看見之前偷溜進來的穆如君,越發感覺奇怪。


    但徐存湛顯然對穆如君不感興趣,也根本不關注這房間裏到底有沒有穆如君。他目光一掃房間,就近打開一個紅木匣子。匣子裏放滿一盒五光十色的寶石簪子,光芒奪目。但那些璀璨的寶石一點也沒影響徐存湛,他隨手將裏麵的寶石倒出來,然後把陳鄰塞進去。


    眼看徐存湛要把盒子蓋上了,陳鄰一翻身,緊張的兩手扒著盒子邊緣:“那個……”


    徐存湛挑眉:“嗯?”


    陳鄰沉默片刻,又慢吞吞把扒在盒子邊緣的手收迴來,兩手抱著自己膝蓋,一頭倒迴盒子裏:“沒什麽,你關盒子吧。”


    徐存湛卻沒有關盒子,他垂眼,靜默片刻後,又補充了一句:“置換符速度很快,你隻管露個臉就好,其他的都交給我。”


    “就算沒換過來,也不是什麽重大失誤。你別把這條紅繩弄丟,我就能找到你,隻要我還能找到你,你就不會有事。”


    他語氣難得嚴肅,完全沒有了平日裏的輕快和若有若無的嘲諷意味,倒是顯得格外可靠。陳鄰眨了眨眼,仰起臉看他,那雙縫得歪歪扭扭的綠豆眼黝黑明亮。


    她拍了拍徐存湛近在咫尺的靴子,鄭重其事:“徐道長,我的命就交給你了。”


    過於認真悲痛的表情出現在一個玩偶臉上,反而顯得有些好笑。


    徐存湛忍不住嘴角往上揚,但又強忍著沒有笑出聲。他伸手用力揉了下陳鄰腦袋,把小玩偶揉得東倒西歪,一頭栽進禮物盒裏。


    “嗯,我會照看好陳姑娘的命的。”!


    第21章 出嫁了


    合上蓋子,徐存湛站起身,手裏還握著那把寶石。


    那些寶石個頭很大,徐存湛的手指沒能完全合攏,從他指縫間漏出一點璀璨的光彩。他沒有直接離開,反而轉身向著新娘走去——此時徐存湛已經解除了隱匿自身氣息的障眼法,也沒有刻意放輕腳步。


    他很確信新娘可以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因為他看見新娘紅袖下潔白小巧的手指攪在了一起,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


    徐存湛三兩步走到新娘麵前,抬手作勢要掀開紅蓋頭,新娘子嚇得渾身一哆嗦。


    他笑了,手順著新娘的紅蓋頭錯開,虛沿著她肩膀往下,撐在了新娘身邊的地板上。兩人距離一瞬間拉近許多,即使隔著衣服布料,新娘也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溫度似乎有些不正常的溫暖。


    “你都看見了?我對你和其他女人的事情不感興趣,但也請小姐離我的禮物盒子遠一點。那盒子裏的玩偶……”


    徐存湛的語氣在此刻微妙的停頓片刻,他眉頭一皺,但很快又毫不心虛的繼續往下說:“那盒子裏的玩偶雖然十分可愛,但她畢竟是我準備給鮫人的禮物,如果途中被任何人碰了,我都會很生氣的。”


    “小姐不妨猜猜,我生氣的時候會做什麽呢?”


    少年食指曲起,隔著一層嫁衣布料輕輕敲擊地板。新娘嚇出一身冷汗,連忙搖頭,頭上珠釵跟著微微晃動,環響叮當。


    徐存湛手指順著嫁衣布料往上,輕輕一點新娘膝蓋,聲音輕輕,語調柔和:“那麽,我就先預祝小姐新婚大喜,與新郎百年好合。”


    新娘連忙點頭。


    膝蓋上滾燙的觸覺過了好一會兒才消失,新娘鼓起勇氣掀開自己頭上的紅布,眼前卻仍舊是那個堆滿禮物搭滿紅綢的喜慶房間,並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新娘不禁握住自己心口,冷汗浸濕裏衣,濕漉漉一層緊貼著她的皮膚。但新娘此刻對這點不適已經沒有感覺了,她下意識的目光瞥向自己腳邊那個紅色禮盒,咽了咽口水。


    忽然,新娘轉身奔向身後那堵巨大的紫檀雕百合浮雲紋四件櫃,兩手握住衣櫃把手用力拉開櫃門——櫃門後麵裝滿各色華美衣裙,但原本藏在這裏麵的女孩卻不見了。


    她身子一軟頓坐在地,兩行眼淚悄無聲息順著臉頰滑落。


    *


    隨著徐存湛蓋上盒子,內部頓時變得一片漆黑,不僅黑,還很安靜。


    陳鄰忍不住將耳朵貼到紅絲絨的內壁上,試圖聽到一點外部的動靜。但是這個禮物盒子的隔音效果好得實在是有點離譜,陳鄰把半張臉都貼上去了,還是什麽也聽不見。


    她心想會不會是我聽的這塊木板剛好比較厚?


    於是陳鄰又換了另外一邊,貼著耳朵去聽,但還是什麽都聽不見,連那種夾層之間風刮過的聲音都聽不見。


    她不得不悻悻的接受這個事實,兩手搭在腹部重新‘安詳’的躺著。躺著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陳鄰忍不住伸手摸著自己脖頸上那根紅繩,然後又順著紅繩摸到了紅繩上綁著的三角符。


    原本非常緊張忐忑的心,在她握住那枚折成三角形的置換符時,驀然冷靜了下來。


    確實……沒什麽好緊張的,靈力你已經會用了,隻要在關鍵時刻發動一個符咒就可以,又不用和鮫人打架也不需要鬥智鬥勇……對,我可以!我沒問題!這點小事沒問題的!


    徐存湛也說了,就算萬分之一的概率讓自己碰上置換符出問題,他也有辦法撈自己,玩偶五感遲鈍被撕了也不會痛!沒事的沒事的!


    兩手並用緊握著置換符,陳鄰用力一個深唿吸。這時她躺的盒子忽然劇烈搖動起來,陳鄰連忙把耳朵貼到盒子內壁上。


    這次她終於聽見聲音了!


    雖然是很小很模糊的聲音,但是能聽出來很嘈雜,裏麵還有一些鞭炮聲,應該是送親儀式開始了。


    陳鄰咽了咽口水,不敢再亂動,乖乖躺在盒子裏,還不忘把一隻耳朵貼在內壁上,努力去分辨外麵傳來的那模模糊糊的聲音。


    送親儀式從城主府出發,豐厚的嫁妝延綿數裏,紅妝醒目,鞭炮聲震耳欲聾。和熱鬧的吹打以及鞭炮聲形成對比的,是街道上的冷清。


    明明是熱鬧的婚事,卻沒有任何百姓出來湊熱鬧,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就連送親抬轎的奴仆也滿臉驚惶不安。


    城主沒有出來,選擇了窩在後院與小妾廝混,似乎要被送上海船的人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一樣。


    鷂城最高的燈塔建在港口,因為太高了,所以隻有守燈塔的人會在天色漸晚時上來點燈。


    徐存湛坐在最高處,微微垂眼就能看見底下蜿蜒的紅色儀仗隊。他手裏拋著一顆三元丹,拋了幾下後又扔進嘴裏:“還真是熱鬧啊,對吧?”


    “熱鬧個屁!你到底是誰?我告訴你,要是讓我爹知道你綁架了我,沒你好果子吃!”被五花大綁掛在屋簷上的穆如君,雖然害怕但仍舊不改大小姐本色,持續對著徐存湛輸出罵罵咧咧。


    徐存湛看了眼被自己從新娘房間衣櫃裏綁出來的穆如君,很快又懨懨的移開目光,耳朵自動屏蔽了穆如君罵的那些髒話,視線落在新娘的那堆陪嫁品上。


    他雖然聰明,但對凡間俗務卻完全是一竅不通,粗略一眼完全看不出那些陪嫁品的價值。不過看數量,應該是很值錢的陪嫁品。


    徐存湛摸著自己下巴,自言自語:“看來所謂新娘,並不是這場祭祀的重頭戲,那些陪嫁品才是最終要的吧?”


    “凡間的習俗還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啊。”


    無論是將自己的同族進獻給妖魔,還是將自己的財產進獻給妖魔,對徐存湛來說都是挺不可思議的事情。畢竟他一直以為他師父製定的三不殺準則,就已經是過度仁慈的體現了。


    但凡人的胸懷似乎比他師父還要廣闊得多,連這種程度的欺辱都可以忍受,隻是為了保證航海線的利益。


    *


    外麵那種嘈雜的聲音漸漸安靜了下來,陳鄰使勁將耳朵貼在紅絲絨上麵,卻什麽也聽不見。


    但她能感覺到盒子本身仍舊在輕輕的搖晃起伏,搖晃的頻率趨於規律,晃得陳鄰甚至有點犯困。


    在意識到自己打哈欠的時候,陳鄰迅速往自己臉上重重拍了拍,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但棉花娃娃的身體果然對痛覺十分遲鈍,即使陳鄰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臉蛋,也沒怎麽感覺到痛。


    腦子倒是清醒了許多。


    想到徐存湛的叮囑,陳鄰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呆在這個盒子裏了——至少要確定自己現在人在哪裏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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