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璘到一旁桌子上喝茶,看施菀在書架上找書。


    秦太醫是宮中最高等級的禦醫之一,也是個喜好藏書之人,尤其是醫術方麵的書,這裏的醫書比外麵的書肆還要多。


    想到能將所有書都抄下,施菀欣喜不已,迫不及待就挑書,卻發現這書大約是秦太醫都挑過的,全是名家大作。


    最初她看的最中間兩層書,隨後踮起腳來拿最上層的,正夠著的時候,陸璘到了她身後,手伸到她手上方,在她要拿的書拿了下來,遞給她。


    她接過書,下意識就往後退了兩步,與他拉開距離。


    她後麵便是書架,沒什麽退的空間,陸璘看著她,自己往後退了兩步。


    “謝謝陸大人。”她說。


    “不必。”他看了看書架:“上麵的還要嗎?我一起拿下來給你。”


    她連忙道:“等一下再拿,我怕弄混了位置。”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明了她就是如此,總怕影響到別人、怕麻煩別人一點點。


    於是他又抬手,將上層的書一起都拿下來。


    “你……”施菀還沒說出口,他便道:“沒事,我記住排序了,待會兒我再按原來的樣子放迴去。”


    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哪裏能高中榜眼?施菀想起這迴事來,看他一眼,不再說什麽。


    陸璘笑道:“迴去我幫你抄書吧,待我日後再升幾級官,說不定還能賣錢。”


    施菀被他逗笑了,將一本一寸厚的書拿了出來:“那你就抄這本吧,這本賣的錢應該多一些。”


    陸璘翻開那書,是一本草藥辨認的書,不隻厚,還是帶圖的,真要抄下來,頗費些功夫。


    “倒也不是不行。”他迴道:“想必你畫起畫來差些功夫,隻要書上有畫的,你都可以交給我,我三兩日便替你畫好。”


    施菀看他一眼,卻不知怎麽迴。


    她覺得這樣欠他太多,但她自己畫畫確實差一些,最後猶豫太久,就索性沒迴答了。


    在秦太醫府上挑好書,兩人與秦太醫道過謝,一起出秦家。


    已是深秋,天漸漸寒涼,但今日還好,出了太陽,秋高氣爽。明日就是重陽,街上又是分外熱鬧,各家各院裏也都備著重陽節。


    陸璘將書交給長喜,在馬車下朝施菀道:“迴去後我讓府上的書辦幫我們一起抄,他們速度快,幾日就抄好了,要不然我帶你在京城逛逛吧。”


    施菀搖頭:“不必了,我沒有要逛的地方,就先迴去抄書。”


    她說著要走,陸璘卻攔住她道:“你到京城,從以前到現在都沒好好看過,以後也不定有機會來,今日就好好看看不行嗎?”


    他說得認真,看著她的目光帶著幾分乞求。


    施菀的確沒怎麽在京城逛過,當年初到京城便住進了陸家,然後便是備婚,再然後成了陸家的少夫人,不敢、也沒有機會出去;至於現在,她幾乎隻在陸家與國子監之間往來,再沒去過別處。


    陸璘又道:“原本我是打算著,你來了京城,我絕不會輕易讓你迴去,現在我想……如果你後麵真要走,我不會攔你,隻是今日,想帶你看看。”


    他的話,似乎是交易,好像在說今日一起看看,以後她離開京城時,他便不會糾纏她。


    施菀點點頭:“那好吧。”


    陸璘讓陸家的車夫將書帶迴去,自己與她徒步往街心走。


    京城最繁華之地,是杜河,杜河之上一橋飛架兩岸,形似一道彩虹橫跨河上,所以取名為虹橋。兩岸匯集著整座城最豪華的商鋪,從早到晚都是人來人往,節慶之夜更是燈火通明。


    陸璘帶施菀站在橋上,和她道:“對麵那座三層樓的酒樓是飛星樓,京城最大的酒樓,做南北名菜,裏麵大廚是宮裏出來的禦廚,手藝確實不錯,但也貴,一道燙白菜都要賣一兩銀子。


    “它旁邊的是匯通錢莊,傳說老板富可敵國,擁有全國最多分號的錢莊,江陵府也有一家。


    “飛星樓對麵是瑤芳樓,裏麵歌舞不休,戲曲不斷,算是京城最大的獨勾欄瓦市,原本它們和飛星樓該是互相照應生意,可兩家關係卻並不好,你知道為什麽嗎?”


    施菀搖搖頭。


    陸璘待要說話,卻看著她停住了,問:“但你並不關心是不是?”


    施菀正盯著橋下的商船看,聽到他的話笑道:“我等開年就走了,隻是個京城的過客。”


    陸璘低聲道:“我隻是覺得,我該帶你看看。既然你不關心,那要不然我帶你去暢春園好不好?那裏鮮花四季輪換,如今必然是菊花的天下,最新最全的菊花品種也都在那裏。”


    施菀點了點頭。


    暢春園是朝廷出資修建,免費供百姓遊玩,遇有大節慶,皇帝還會親至,士庶共賞,與民同樂。


    兩人去了馬車租賃檔口,租乘馬車前往暢春園。


    裏麵果真擺了滿滿的菊花,黃的,白的,紫的,綠的,大的,小的,各式各樣。


    也有掛著個木箱的小販在裏麵做生意,見了兩人,上前道:“夫人,買隻梳子吧,結發同心,百年好合。”


    施菀一愣,意識到他將兩人當成了夫妻,隻搖搖頭,徑直往前走,小販卻又攔住陸璘:“郎君,買隻梳子吧,隻用七文錢,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賺個辛苦錢,求郎君行行好。”


    陸璘拿出七文錢來,小販收了錢,連忙道:“謝謝郎君,郎君挑哪個梳子?”


    陸璘看向施菀,卻見施菀已經走開了兩三步,隻迴頭看著,並沒有上前來挑梳子的動向。


    他隨意挑了個雕著金銀花的小木梳。


    小販走了,陸璘拿著梳子走到施菀麵前:“你拿著吧,木質一般,隻是便宜小玩意兒,到時候迴安陸路上用。”


    梳子原本是很曖昧的東西,似乎更像定情信物,但他一邊給她,一邊說讓她迴安陸的路上用,又似乎沒有那種意思。


    她不知為何就伸手接過了,接到手中那一刻,突然意識到,這似乎是很多年前,她期望過的。


    若是新婚時,他帶她出來,帶她看這繁華的都城,帶她來逛這景致宜人的園子,聽別人道一聲“結發同心,百年好合”就被哄得買下一隻劣質的梳子交到她手中……


    那該是怎樣的歡喜與幸運,能滿足她對夫君、對新婚燕爾的一切想象,一定是做夢都會笑醒吧。


    於是她明白過來,他是在補償她。


    補償她他覺得自己該做,卻沒做的。


    其實早已事過境遷,她並不想這些了,但這一刻她還是接下了這梳子,好似替當初的自己接下。


    她總會迴安陸的,從此再不會來,也絕不會和他再做夫妻。


    所以今日償一下多年前的心願,倒也可以。


    她看著梳子笑了一下:“京城的東西可真貴,我在安陸五文錢的梳子都比這個好。”


    “是嗎?”陸璘一愣,“你不早說,這麽說我該給他講一講價。”


    “講價,你會嗎?”


    “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那有什麽不會。”陸璘說。


    走兩步,又見一個賣蜜豆小餅的小攤,施菀在攤前站住了,看向陸璘。


    攤主是個中年婦人,立刻問:“郎君,買兩個蜜豆餅吧,三文錢一個。”


    這兒的東西果真都賣得比外麵貴一些,陸璘道:“五文錢兩個吧。”


    中年女人“哎呀”一聲,“那可不行,郎君看著便是富貴人家,掃個地都能掃出半兩銀子來,一文錢就別同咱們這窮苦人計較了,行好事得好運,你來年會升官發大財的。”


    說著拿了兩個小餅給他。


    他無奈看向施菀,施菀笑了。


    陸璘乖乖拿出六文錢來給了婦人,接過她的兩個小餅,遞了一個給施菀。


    待離了攤子,陸璘問她:“這我該怎麽迴她?”


    施菀迴道:“我又不知道,我也不會講價。”


    於是兩人都笑起來。


    遊完整個暢春園,已是日薄西山,陸璘問:“去找家酒樓吃飯吧,北街的一品香,它們那裏的烤乳羊好吃,號稱京城一絕。”


    施菀有些意外:“怎麽不是飛星樓嗎?你之前誇飛星樓那麽好,說是宮廷禦食。”


    “那裏……”陸璘頓了頓:“不劃算,一品香也不錯。”


    他在飛星樓打過韋超,惟恐飛星樓的人還記得,還是不去的好。


    施菀本就是隨口一說,她是不在意吃食的人,他說哪裏就哪裏,也就隨他一起去了。


    到一品香,陸璘挑了個雅間,烤乳羊,燉豬肘,炙鹿肉……讓人上了滿滿一桌,因這一品香招牌就是這些大葷,他竟都來了一遍。


    陸家雖在京城,但府上飲食習慣清淡,她以往出去的機會也少之又少,所以從來沒吃過京城才有的這些名菜。


    如今一嚐,倒確實是大廚的手藝,非尋常地方可比,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羊肉豬肉,也是她第一次吃鹿肉。


    陸璘給她倒酒道:“這是延壽酒,京城名酒之一,你嚐一嚐就好,比安陸的玉泉酒烈一些。”


    施菀端了酒杯喝下一小口,卻連這一小口都險些吞不下去,連忙皺了眉頭道:“好辣!”


    陸璘又立刻替她倒了另一杯酒:“快喝這個。”


    施菀又喝了那一杯,卻是清甜味,帶著菊花香。


    “這是鬱金泉,是果酒,也是重陽菊花酒,不會醉。”陸璘介紹。


    施菀迴味道:“這個好,比我喝的別的菊花酒都好喝,剛剛那酒豈隻是比玉泉酒烈,是烈很多!”


    陸璘又給她倒了一杯,“你喜歡這個,等你迴安陸時,我給你買幾壇送給你,讓你帶迴去。”


    施菀笑著沒說話。


    兩人吃過飯出酒樓,已是傍晚。


    太陽落山,但街道兩旁家家店鋪都是燈火通明,將整條街照得亮如白晝,路上行人竟一點也不見少,還有人專等到這時候出來,去勾欄瓦舍行樂。


    施菀看著這街道,歎聲道:“到底是京城,處處錦繡,車馬不絕。我最初來京城,總覺得自己不屬於京城,與京城格格不入,直到現在,仍覺得京城陌生。”


    “沒有九州大地,就沒有京城的繁華,沒有京城的繁華,也沒有銀錢貨物流通的場地。”陸璘說著笑了笑:“我也不是京城人,我父親還在祖籍待過幾年呢。”


    兩人一同往前走,陸璘道:“其實我對京城也沒那麽熟悉,我小的時候就得了些神童的名號,爺爺和父親便一心要我讀書,正好,對於別的孩子會的鬥蛐蛐鬥百草捉蟾蜍我也並不感興趣,所以少年時光,盡是埋頭苦讀了。


    “隨後便是科舉,院試,鄉試,會試……京城人將我捧得越高,我便越不敢摔下來,所以隻想一次試中,且隻能拿頭籌,我覺得遊山玩水、閑逛街頭是紈絝行為,並不會去。一晃,就已成年了,如今將至而立,自己一個人,也沒那份遊玩的心性了。”


    施菀:“我以為你天資聰穎,讀書與應試都是信手拈來,絕不會出錯。”


    陸璘笑道:“我之前讀書是在王家私塾,那時我是裏麵最厲害的,後來去了麗山書院,發現身邊所有人都是其他私塾最厲害的,然後鄉試,也並未如我所料中解元,天下之大,能人不知凡幾,再有天賦,也要勤奮。”


    施菀說:“我小的時候沒有太多心思,這裏玩玩,那裏鬧鬧,也就大了,爺爺寵我,除了讓我幫忙做些小活,什麽也不讓我幹。到十四五歲,要許人家了,他才讓我學著做做飯,裁個衣服,所以這些活我都做得一般。”


    “不怕不好嫁麽?”陸璘笑問。


    施菀搖頭:“當然不怕,有很多人來我家說媒啊,有一家,家裏有好幾十畝地,還養魚,他們家老三水性特別好,人稱浪裏小白龍,他就喜歡我,我都聽見風聲說他家要找人來我家說媒了,隻可惜……”


    施菀沒說了,似是想起了什麽憂傷的事,臉上泛起一陣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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