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多謝施大夫。”陸璘說著,引她進去。


    才要開驗屍房的門,陸璘道:“等一等。”


    說著拿出一塊布巾來:“將這個戴上。”一邊遞,一邊自己也從衙差手中拿過一塊布巾。


    施菀想起來,這麽多天過去,屍體再怎麽樣也有氣味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到這種場合,心裏犯著忐忑,便乖乖將布巾接了過來,蒙在鼻前。


    兩人進驗屍房,有淡淡的異樣氣味透過麵巾襲過來。


    施菀的腳步不由就些遲疑,陸璘在一旁道:“你說過,你是來聽她說最後的話的,不必怕。”


    施菀點點頭,這才與他一起往裏麵走。


    仵作在裏麵,問候過,便說道:“大夫寫的筆記我之前看過了,上麵說死者麵色有些泛紫紅,可有腫脹之態?”


    施菀不是仵作,不知道一個屍體特征可能要對照其他特征來看,看了看屍體,迴想一會兒,說道:“似乎有一些,我當時以為是躺著的緣故,不確定就沒寫。”


    仵作又問:“可有嘴角流涎?”


    施菀搖頭:“沒有。”


    “那頸上的紫紅色具體是怎樣的?大小,形狀,位置?”


    施菀又靠近屍體一些,憑著記憶和他指認位置細節。


    說到最後,遲疑道:“還有一個,我當時脫了她衣服,查看隱秘之處時……總覺得有些溺尿之後的氣息,而且……貼身褻褲非常幹淨。”


    這是她之前沒有寫在記錄上的,也是極為隱私的東西。


    女子的褻褲,總會有一些痕跡,但死者的褻褲卻非常幹淨,她當時便覺得有些奇怪。


    在場有仵作,有黃縣尉,又有陸璘,還有另一名小吏,全是男人,她是唯一的女子,說這話時有些猶豫,但猶豫之後還是說了出來。


    也許隻是無用信息,但萬一有用呢?


    沒想到這一說,仵作很快道:“這樣就對了,她的衣服被人換過!”


    “因為衣服上有被殺的證據?”陸璘問。


    仵作迴答:“我猜,是死者在被殺過程中失禁了,弄髒了衣褲,所以他們給換了。死者麵色發紅發紫,又有失禁,這是窒息而死的特征,但她頸上沒有勒痕掐痕之類,所以隻有一個可能,是用東西捂死的。”


    死因確定之後,陸璘問施菀:“施大夫覺得死者大概懷孕多久?”


    施菀上次是沒說這些的,因為覺得肯定不準確,怕誤導人,此時聽他問起,才迴道:“大概,兩個月到三個半月之間。”


    “仵作的判斷也是不到四個月。”陸璘說。


    仵作去寫驗屍單,陸璘送施菀出去。


    到驗屍房外,見陸璘解了臉上布巾,施菀也才想起來,將布巾解下,陸璘伸出手來替她接過。


    “多謝施大夫能說出那些細節,其實仵作之前也有懷疑是被悶死,但僅憑麵色紫紅這一項,又不敢貿然斷定,屍體過了這幾日,其他氣息也被掩蓋了。”陸璘說。


    施菀如今也慶幸自己說了,能依此斷定那女子的死亡原因,也算向前邁了一大步。


    她問:“若查出是被捂死的,是不是很快能找到兇手了?”


    陸璘迴道:“之前知道死者懷孕,我就審問過他們,如今已將死者腹中胎兒生父確定在二人之間,但不管怎樣,可讓死者親人先將死者安葬了。”


    施菀點點頭,朝他道:“大人留步,我自己迴去就好。”


    陸璘停下步來,客氣道:“那施大夫慢走。”


    施菀轉身往外而去,陸璘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緩緩浮出一絲微笑。


    從現在起,他已會克製,隻要他克製,她就能正常與他往來交談,他不會再給機會她厭煩他、和他劃清界線。


    ……


    乞巧節來時,天氣晴好,荷風送香。


    到傍晚時分,施菀與兩個徒弟一起去了豐氏綢緞前。


    別家店鋪也有搭仙樓,賣小貨,比如燈籠鋪的燈謎,糕點鋪的蒸糕比賽,但他們與豐子奕相熟,自然要去給他捧場。


    綢緞鋪的刺繡比賽已經開始,數十名繡工好的女子依次上台去按規定表演穿針走線,豐子奕在邊上看著,保證秩序。


    看見他們,豐子奕過來,一人遞了一幅手帕給他們。


    手帕是細布,上麵簡單繡了朵小花,倒算簡潔也好看。施菀問:“這是什麽?”


    豐子奕迴道:“參加了比賽,又排不上名次的能領塊手帕,這有多的,就送你們了。”


    嚴峻猜測這一定是他的詭計,分明不是多的,而是他特地留下來要給師父的,為了怕師父不要,才連他們一起給,他將手帕遞出去道:“我不要,這是女人的手帕,我用不著。”


    豐子奕迴道:“你這年紀,也要說親了,等你訂親了送你未過門的妻子也是一樣的。”


    “我沒有要說親。”嚴峻滿臉拒絕。


    施菀笑道:“行了,你接著吧,給你妹妹給你娘也可以。”


    嚴峻隻好不情不願地收下。


    幾人在仙樓下看了一會兒比賽,天色漸漸暗下來,豐子奕和施菀道:“沒意思,要不然我帶你去街上逛逛?”


    “去後麵的街吧,我想看看彩燈。”施菀說。


    豐子奕便帶著她往後麵的街道走,嚴峻要跟著,被枇杷拉住了:“你去做什麽?杵在那兒不礙事麽?”


    嚴峻停下了,卻還是不屑道:“師父又不喜歡他。”


    “我怎麽覺得你好像很不喜歡豐公子?”枇杷疑惑地問。


    嚴峻一陣輕哼:“他哪裏討人喜歡嗎?我為什麽要喜歡他?”說著將手上的手帕扔給枇杷:“這東西我不要,給你了。”說完便自個兒走了。


    夜色越來越濃,寂靜中,歡聲笑語遠遠就從街心傳來,陸璘終究是在家中待得無趣,從後門出來。


    往雨衫巷走,路過施菀家門前,她院門上掛著鎖,想是不在家了。


    她此時必然在街頭熱鬧處,也必然……和豐子奕在一起。


    他一個人往街頭走,沒一會兒,就看到熱市的七夕街市,賣小玩意的,賣小吃食的,頭花,繡品,雜耍,應有盡有。


    而逛街市的,多是年輕的少男少女,也有夫妻,但著實多數都是成雙成對,一個人倒顯得孤伶。


    走到一半,看到猜燈謎的,猜到燈謎便能直接將燈拿走,店主再放上新的,但好猜的都是普通燈籠,但凡好看些的,周圍人都是猜好久也猜不出來。


    場上最好看的是一隻魚燈,用紅紙糊的,胖胖的紅鯉魚,格外喜慶有趣,燈謎就亮在外麵,許多人試圖去猜卻將唯一一次機會用掉,最後被告知沒猜中。


    陸璘看了謎麵就能知道是什麽,他做慣了文字相關的東西,這些不過是小意思而已,但這燈籠顯然是姑娘家喜歡的東西,他一個男人,拿了燈籠也沒什麽用,放在手上倒顯得滑稽,並沒有去猜燈謎的理由。


    最後他在燈謎旁看了一會兒,一直沒人猜中,他也就離去了。


    四年前的七夕夜,她去京城的街頭,看到別人的熱鬧,別人的成雙入對,會是什麽心情呢?


    那時他們是夫妻,他也是她喜歡的人,她的心裏是否也是想著他的、期盼他能陪她看看京城的繁華?


    走幾步,是一個賣人偶的攤子。


    七夕一直都是各種人偶、泥娃娃最暢銷的時候,從六月中旬開始街上就在賣了。


    陸璘看著其中一個木製小人偶,問攤主:“有帶機關的人偶嗎?”


    攤主看上去不懂,他解釋道:“比如,一個釣魚的老漁翁,會捋胡須。”


    攤主立刻搖頭:“哪有那樣的機關,你問破天去也沒有。”


    陸璘又去前麵幾家攤子看了,依然沒找到一個帶機關的人偶,到了最後一個攤,攤主說:“這種高級東西我們這兒可沒有,我就在省城看見過,就算弄迴來了也賣不出去的,一個最普通的小東西都要好幾十文錢,就那些富貴人家才買得起,縣城的人哪裏舍得。”


    聽見這話,陸璘心中猛然一怔。


    當時她怎麽說的?她說……是賣人偶的老伯賣不出去,非要便宜塞給她的。


    可是,那樣的東西整個安陸縣城都沒有,江陵府省城也隻能見到最簡陋的,甚至他自己在京城那麽多年都沒見過,怎麽可能是普通的東西?


    那一定是一個,很難製出來,製出來了,也會非常貴的東西。


    哪裏會那麽巧,別人隨意塞給她的,給他就喜歡,明明是她知道那東西新巧,他一定會喜歡,所以才特地出高價買迴來的……


    而他,竟真的信了她的話。


    他苦笑一聲,轉身踉蹌著往前走去。


    半月慢慢升上天。


    豐子奕看看天,和身旁施菀道:“快放焰火了,我知道個絕好的位置,也不擠,帶你去看怎麽樣?”


    沒有哪一個女子不愛看焰火,施菀期待地點頭,和他道:“那快走。”


    豐子奕便往前走,讓她跟上。到後麵一條安靜的街,豐子奕直接拿出鑰匙來,開門進去。


    施菀問:“這是什麽地方,你就來了?”


    豐子奕說:“是我家一個倉庫,現在閑置了,沒人。”


    “那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你等等。”


    待兩人進去,他迅速搬來一把梯子,招唿她:“我幫你扶著梯子,你上去。”


    施菀怔怔看著前麵的房子,訝異道:“上……屋頂?”


    “是的,相信我,這屋頂結實得很,你上去就知道了。”豐子奕已經扶好了梯子。


    話音落,遠處傳來“砰”的一聲,焰火開始。


    施菀試探著將腳踏上梯子,一步一步爬上去。


    屋頂還真有一條道,直通屋脊,她小心沿著那道走到屋脊處,這才覺得穩下來。


    豐子奕卻已經爬著梯子上來了,快步走到她身旁,拉她一起坐下。


    焰火在不遠處一朵接一朵在天空中迸濺開,夜被照亮,絢爛的顏色灑滿半個夜幕。


    這樣的壯麗與浪漫下,兩人都靜默無語,靜靜看著夜空。


    不知過了多久,焰火漸漸凋零,到最後兩朵小焰花綻開,便停歇了,一切歸於平靜。


    施菀輕聲道:“豐子奕,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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