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陸璘在那屋前駐足良久,到胡進寶都有些疑惑,才動步繼續往前走。


    走到最後麵的一片山坡,胡進寶指道:“就是這兒了,這片山地原來是村裏的,竹子是最開始自己長的,沒幾年就連成一片,結果前幾年,張萬在這兒蓋了個院子,然後就說後麵這山坡是他家的,別人家裏要根晾衣篙都不許人去砍。”


    這件事倒是村裏人都踴躍開口,七嘴八舌說起來,總結起來就一條:這山坡和竹林確實是村裏的,大家一起的,張家卻自個兒占了。


    陸璘問:“此事胡進寶將張萬告上了縣衙,有人能上公堂作證麽?或者要一同狀告的?”


    村民們互相看看,其中一人上前道:“我,我作證,告狀,都行。”


    “我也作證。”


    “我作證。”


    ……


    因為關切到自身利益,又好像是穩贏不敗,村民紛紛站出來表示願意作證。


    在這聲音裏,另有人說道:“我還作證張家確實占了胡進寶家五丈地,以前張家祖宅比現在大。”


    “我要告狀張萬兒子砸了我家抽水的水車!”一人說。


    陸璘看向他:“你去縣城找會寫狀紙的,替你寫好狀紙上交到縣衙去,縣衙自會處理。”


    這時張萬從田間迴來,跑步衝道陸璘麵前道:“你都已經把我們打了板子,下了大獄,還要怎麽樣?這分明就是公報私仇!我都知道了,你是那施菀的男人,你就是因為以前的事故意找我們家的茬!”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看向陸璘。


    陸璘看著張萬,冷聲一笑,隨後緩緩道:“不錯,她是我妻子,我就是要為她出氣、為她報仇怎麽樣?隻要你有事,我就要查,查到能將你關個十年八年,能將你流放,有本事,你便行得端坐得正,別讓我找到把柄。”


    “你……”張萬臉色又是鐵青,又是慘白,半天說不出話來。


    陸璘則看向周圍村民道:“你們有其他受過張家欺負的,盡管到縣衙來告,隻要證據確鑿,本府自然還你們公道,賠錢的賠錢,物歸原主的物歸原主。”


    村民議論紛紛,有人問:“你不是官差,你是知縣?”


    陸璘正色迴道:“是,我自京城而來,姓陸,是安陸縣新任知縣,你們若有冤屈,無論是不是和張家有關,都可以到縣衙告狀。”


    “我就說,那天我見過他,在施重貴家墳地上。”其中一人道。


    “真是他啊,施家不是說和他和離了嗎?”


    “那我也要告狀,就告張萬,他打傷我家耕牛!”


    陸璘假裝沒聽見其他那些聲音,看向聲稱要告狀的人溫聲迴答:“好,耕牛於農家是貴重財物,若你能提供人證物證證明確有此事,張萬有責任賠償你。”


    那人高興起來,連忙說著有人證,一旁張萬氣極敗壞看著陸璘,卻不敢動彈分毫。


    人群最外麵,施家三嬸馬蘭香牽著小孫子圍在一旁,靜靜看著這一幕。


    在坡地旁待了一會兒,陸璘和李由就在村民的跪拜中離去了,今日是現場查實,等開堂日,胡進寶的案子才會真正判決。


    到下午,施重貴從田間迴來,馬蘭香將村裏發生的事說給施重貴聽。


    施重貴從鼻間哼出一口氣:“那姓陸的能安什麽好心。”


    “不管他安的什麽心,他能把張萬拉去打板子,那就是好心。”馬蘭香說。


    施重貴冷著臉不想搭理。


    馬蘭香又說:“我想去告狀。”


    這下施重貴愣了,問:“告什麽狀?”


    “大伯那個房子,當時賣周鐵根家才賣了十兩,現在找他買竟然還要十八兩,這不是坐地起價嗎?當時這房子就讓他討了便宜,我要去把房子告迴來,就讓我十兩買迴來。”馬蘭香說。


    施重貴迴答:“就算當時便宜賣了,那也是菀丫頭賣的,房子也是菀丫頭的,你憑什麽去告?”


    “我們也姓施呀!”馬蘭香說,隨後歎聲:“菀丫頭是個姑娘家,她在縣城也買了房,這村裏的房肯定不會要了,現在也沒人住,不是白白便宜那周家了?等兩年老二就說親了,還讓他睡廚房?他肯人家姑娘也不會肯,要是把大伯家那房買下來,他到時候也好說親是不是?”


    施重貴皺著眉,沉默很久,最後道:“不是說攢幾年錢去打磚麽,這房子和你也沒關係,你告的哪門子的狀?”


    “但今天那陸璘明明白白說了,他就是要替菀丫頭出氣,要找張家的茬,讓全村人有狀都去告,我就告這房子當初隻賣了十兩,告他們家逼死大伯!


    “你說打磚,打磚的錢都得好幾兩,還要買梁,買瓦,買塊地,要打家具,你算算得多少錢,大伯那房子多好!”馬蘭香說。


    施重貴無言以對,妻子說的事都是實實在在迫在眉睫的難題,但他總覺得這事好像和張家扯不上關係,那房子賣十兩還是十八兩和他們也沒關係。


    但他不懂法,講不出道理,最後道:“你想去告狀,和菀丫頭商量過麽?我看她就不會想告。”


    這下輪到馬蘭香沒話了。


    她明白侄女是個心善的人,也不喜歡為了幾兩銀子去打官司,之前她偶然和侄女提過想從周家手中買房,周家竟然開價十八兩,侄女就說,人家現在不是急賣,自然是想開多少開多少,看著一點都不生氣的樣子。


    所以她要為這房子去告狀,侄女肯定不會同意。


    可她就想試試,那陸璘今天的話讓她覺得可能有希望,或許是他說菀丫頭是他妻子,或許是他說要替菀丫頭出氣。


    反正明天村裏好幾個人要去縣城找人寫狀紙,她和他們一起去,寫個狀紙也不費幾個錢。


    第二天,馬蘭香獨自一人去了縣城。


    找人寫了狀紙,便到縣衙遞了上去。他們這些狀紙收上去後還得去審核,如果縣衙受理,就會排號,然後等到放告日來審理。


    幾天後,馬蘭香又到縣衙,與她一同來的人都拿到了號牌,就她拿到的仍是自己那張狀紙,上麵寫了幾個紅色的字,她也不懂是什麽意思。


    問旁邊書吏,書吏看了一眼,不耐煩迴道:“駁迴,不用告了,縣衙不受理。”


    馬蘭香忙問:“為什麽不受理?”


    書吏正想斥責她離開,卻見師爺李由從外麵進來,知道知縣不許官員與胥吏對百姓敷衍了事,便耐住性子迴道:“不受理可能是案子不歸縣衙管,也可能是沒道理,或者是其他什麽原因,反正就是審不了。”


    馬蘭香喃喃道:“這是知縣迴的?其實我認識你們知縣,我和你們知縣是親戚。”


    書吏忍不住笑起來:“你和知縣是親戚我還和知縣是兄弟呢!是親戚你自個兒給他說啊,跑來遞什麽狀紙!”


    馬蘭香知道他是諷刺自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書吏將狀紙遞給她,倒也接著說道:“這也不是知縣迴的,是我們專門審核狀紙的驗查使迴的,你再去找外麵寫狀紙的人,或是找個訟師幫你看看。”


    馬蘭香接了狀紙,喪氣道:“謝謝官爺。”然後失落地退到了一旁。


    的確是試一試,並沒抱太大希望,但真白花幾文錢被駁迴來,仍是難受。


    二兒子到時候怎麽成家呢?眼看一年等不得一年了。


    想了想,她又上前問那書吏:“那怎麽才能讓你們知縣看見這狀紙呢?我能去見見你們知縣麽?”


    書吏忍不住斥責道:“行了你,知縣大人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麽,做夢呢你!”


    “我侄女是他夫人……”馬蘭香說完,又有些心虛地輕聲補充:“以前的。”


    但書吏卻沒聽見她後麵的補充,聽見前麵的話就大笑起來:“那讓你侄女去給知縣吹吹枕邊風嘛!”


    這時連帶旁邊幾人也笑了起來,馬蘭香又難為情起來,正要轉頭離開縣衙,前麵走來一個人。


    李由看著她問:“什麽以前的夫人?”


    馬蘭香記起他來,之前就是他和陸璘一起去的施家村,但她不知道他是什麽官。


    前麵書吏倒是恭敬道:“李師爺。”


    馬蘭香這才知道他是師爺,但這個官是大是小她也不知道。


    這時李由伸出手,示意馬蘭香將狀紙給他。


    馬蘭香立刻遞出去,他接過看了眼,問:“你是代你侄女告狀?”


    “是,代我侄女告狀。”這時她低聲道:“我就是施家村的,上次在村裏知縣大人還提起過她,她以前和知縣做過夫妻。”


    李由微微一驚,問:“你可認識城裏的施大夫?”


    馬蘭香立刻道:“對,就是她,她就是我侄女!”


    李由溫和一笑,說道:“你要想見知縣,我帶你去見?”


    馬蘭香大喜:“真的?”


    李由點頭:“真的。”


    一旁書吏怔怔看著這一幕,不知道是自己錯了,還是這世道錯了。


    普普通通一個農婦過來,說和知縣是親戚,然後……


    他娘的真是親戚!


    這是什麽詭異的事!


    馬蘭香跟在李由身後往縣衙走,心裏緊張又忐忑。


    前些日子她還罵過陸璘呢,現在又跑來見他,是不是有點……


    但想到那房子,她又覺得一切都值得,反正試試也不花錢,他是知縣,她不能說他是知縣就有冤都不來告狀是不是?


    見到馬蘭香出現在縣廨,陸璘吃了一驚。


    帶她進來的李由一副平常模樣道:“大人,這施家村村民的狀紙被駁迴了,她不明白,所以想來見見大人。”


    馬蘭香原本還不知道見了陸璘怎麽說話,沒想到這師爺已經幫她說了,她還挺滿意,覺得這師爺人真不錯。


    陸璘卻在最初的意外後開口道:“三嬸,您有事那天怎麽沒直接同我說?是告什麽狀?”


    之前在墳前吵架,馬蘭香還不覺得,這時候在這縣衙內,聽他叫自己這聲“三嬸”,馬蘭香立刻覺得心裏熨帖起來,恨不能讓剛才那官爺來看看,她真和知縣是親戚!


    “這是嬸娘被駁迴的狀紙。”李由將狀紙遞過去。


    陸璘接了狀紙迅速看一眼,才知是為施爺爺那座房子。


    他抬眼道:“三嬸,您到後麵來坐下說吧。”說完吩咐李由:“上茶來。”


    李由退下了,陸璘帶馬蘭香去了隔壁一間僻靜的房間,讓她先坐,自己也坐下來,認真看起狀紙。


    馬蘭香在漆光鋥亮的紅漆圈椅上坐下,不由想起多年前曾在陸府長過的見識,過過的兩個月富貴時光。


    沒一會兒,李由端來兩杯茶,是新嫩的綠茶,碧色的茶水,冒著茶香。


    李由又出去了,馬蘭香沒去喝茶,靜靜等著陸璘。


    陸璘將狀紙看完,問馬蘭香:“三嬸是代菀菀告狀?”


    “是……”馬蘭香迴答。


    陸璘又問:“那她知道嗎?”


    馬蘭香遲疑一會兒,終究是說了實話:“還……不知道。”隨後又很快道:“隻是沒來得及和她說,後麵肯定會說的。”


    陸璘這時說道:“說起來,上次的事實在是抱歉。我原本要帶我弟弟去爺爺墳上賠罪,或是向您和三叔登門賠罪,菀菀不同意,不得已才沒去。不敢求您和三叔原諒,隻是我自知理該向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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