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確實是這麽迴事兒?


    聽完裏昂這番剖析和質問後,原本鞠躬還鞠得有些迷迷糊糊,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反對首領的亂黨們,這迴終於徹底“清醒”了。


    沒錯!就是這樣的!


    雖然我沒有小巴金斯那麽明白,能直接說出為什麽,但我肯定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不對勁兒,所以才覺得內森不合適當首領!


    怪不得,怪不得剛才我會突然朝小巴金斯鞠躬,原來我雖然說不明白道理,但我心裏早就開始這麽想了啊……


    “你們……你們不要被他哄了!”


    注意到屋內眾人逐漸變化的眼神,和隱隱在倒向對麵的態度,察覺到“大勢已去”的中年男人不由急道:


    “好好想想!小巴金斯今年才多大?而且除了小時候上過幾年公學以外,十三四歲就再沒讀過書了,他怎麽可能知道這麽多?


    你們動動腦子!就剛才那些話,是一個隻上過三五年公學的人能說出來的麽!我懷疑他根本就不是小巴金斯!”?!!!


    聽到中年男人的提醒後,屋內的一眾亂黨頓時不由得神情一變,隱約間也發現“小巴金斯”確實不太對勁。


    有幾個在山穀裏走動比較多,稍微了解小巴金斯家庭情況的人,更是立刻投來了懷疑的眼神。


    內森說得……倒也沒錯?


    先不提據說沉默孤僻的小巴金斯,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能說會道,光憑他那社區公學肄業的水平,就不可能臨場發揮,講出那麽條理清晰的情況剖析,更別提後麵那段層層遞進、咄咄逼人的誅心質問了。


    ……


    果然還是有些操之過急了啊……不過倒也不影響!


    感受著一眾亂黨投來的懷疑眼神,裏昂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睛,隨即幽幽地歎了口氣,滿眼失望地道:


    “內森閣下,你還是沒明白自己到底錯在了哪裏。


    你以為質疑我的身份,強行把我說成一個冒牌貨,解決了我這個敢於站出來質疑你的人,就能讓伱這個首領重新變得正確麽?


    說實話,我現在甚至覺得你有些可悲,可悲在連自己真正的對手是誰都弄不清楚!”


    一番故作高深的東拉西拽,把話題的關注點重新帶偏後,裏昂坐迴了自己的椅子上,在眾人的注視下,從容不迫地繼續拖時間道:


    “內森閣下,在告訴你這個答案前,能不能請你先迴答我,一名六歲的孩子在入學後,社區公學發給他的第一本教材是什麽?”


    “你扯這些做什麽?”


    被裏昂奇怪的問題打了個措手不及,但中年男人很快便反應了過來,絕對不能讓話題繼續被他拽著走,直接開口打斷道:


    “我們眼下討論的是你的身份!和什麽公學教材根本沒關係!你不要想用這種手段逃避我的問題!”


    “我就是在迴答你的問題!”


    又一次把話頭撬了迴來後,裏昂語速極快地說道:


    “你要是忘了的話我就告訴你!社區公學的第一套教材是讀寫和發音,而用來教小孩子們認字的材料,就是王國近三百年的曆史!


    所有王國的孩子,在掌握讀寫時學習的第一句話,就是王國到底是如何誕生的!你還記得那句話講了什麽嗎?”


    “我當然記得!”


    中年男人努力爭搶話語權道:


    “但那句話和現在的情況根本沒有關……”


    “有關係!”


    靠著【精英表演家】帶來的出色台詞功底,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搶迴了話頭後,裏昂一臉嚴肅地背誦道:


    “在貴族、市民、工廠主以及商人的共同支持下,王室趕走了過去的統治者,吸納了不堪其它王國掠奪的零散城邦,從而建立起了現在的王國。


    這是絕大多數人學會的第一句話!”


    “所以這和現在到底……”


    “所以不是王室建立王國,隨後才獲得了大多數人的支持;而是獲得了大多數力量的支持後,現在的王室才成功建立了王國!這是連小孩子都知道的事!”


    講完了對這句話的解讀後,裏昂看著有些發怔的中年男人,搖頭道:


    “如果你真像自己說的那樣,準備拯救這個國家的話,那你應該做的,是展現自己能夠帶來的改變,讓更多的力量願意支持你,而不是胡亂發動襲擊,讓所有人都畏懼你甚至敵視你!”


    “你說得倒輕巧!”


    被裏昂的話說得有些心慌,中年男人咬牙努力爭辯道:


    “我們是亂黨!會選擇加入我們的,要麽是窮困潦倒的傷退老兵,要麽是走投無路的破產平民,再不然就是些被壓榨的活不下去的工人。


    就憑這些人能提供什麽價值,你說的那些力量憑什麽支持我們?與其做那些毫無根據的白日夢,還不如按我說的做,先把……”


    “你看,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分歧了。”


    再次打斷了中年男人的爭辯後,裏昂搖搖頭,一臉認真地挑撥道:


    “內森閣下,我不清楚你到底是什麽出身,但我卻明白一件事……


    即便你一手創建了亂黨,但你從心底裏,就根本就看不起我們這些人,更不認為我們有什麽價值!”


    遭了!


    聽到裏昂的話後,自知口誤的中年男人神色一驚,隨即連忙找補道:


    “這不是看得起看不起的問題!我說的是事實!不管是貴族、商人、還是議會,根本就沒人會支持我們!”


    “那你想過沒有,為什麽那些人不會支持我們?”


    感受到了懷裏小鏡子的微微震動,連帶著肚皮被狗爪子拍了一下後,知道艾瑪前輩已經快要到了,心下有底的裏昂娓娓道來道:


    “因為在你領導下的我們,隻是一團走到哪兒燒到哪兒的鬼火,甚至從來就沒有在陽光下張開嘴,提出過自己真正想要什麽!


    或者說得再直白點,正因為你從心底裏就沒看的起我們,也從來沒試著挖掘過我們的價值,所以在你手裏的亂黨,隻是一些用來發動襲擊的武器罷了,當然得不到任何支持!”


    裏昂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摸了摸黑山羊的羊角,窺視了一下眾亂黨的靈魂狀態。


    惱火、埋怨、懷疑……


    穩了!


    經過自己的蓄意挑撥後,亂黨們已然對中年喬舒亞愈發不滿,等艾瑪前輩來了之後,估計中年喬舒亞開門撈人,到時候他們都不一定願意跟了!


    ……


    “內森閣下!”


    從進入會議室開始算起,隻花了一頓飯多點兒的功夫,就把亂黨攪到了解散邊緣的裏昂,繼續開口火上澆油道:


    “這麽多年裏,因傷退下來的老兵,光王都附近就幾千人;冒著被機器軋斷肢體的風險,一天高強度勞動十幾個小時,薪水卻連養家都難的工人更是幾十萬都不止!


    剩下還有在大工廠的衝擊下,不斷破產的小手工作坊;土地被侵占、糧價也被擠下來後,隻能去貴族農莊耕作的農夫;以及連一份穩定工作都難找到的窮困市民……


    你知道這些人加起來,一共有多少嗎?”


    “我……大概……”


    “你不可能知道!因為你從來沒看得起我們這些人,所以甚至都懶得花時間去關注一下,又怎麽會知道這種事?”


    “……”


    麵對被噎得數不出話的中年男人,同樣不知道這些人有多少的裏昂緩緩起身,一臉認真地道:


    “有這麽多生活在痛苦之中,正渴望著得到改變的人存在,你如果真的看到了他們,願意出手幫一幫,讓其中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人開始認同我們,就沒有人敢忽視我們的意見!


    如果你這麽做了,王室就算不支持我們,但也不會抓捕我們;貴族就算不支持我們,但也不敢繼續欺淩我們;商人和工廠主不支持我們,但也不會憎惡甚至敵視我們!”


    “……”


    “等我們開始嚐試在陽光下發聲,讓市民和工人在我們身上看到了改變的希望,這第一股力量就會開始慢慢向我們靠攏!


    而有了這枚真正的支點後,接下來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王室希望製衡貴族,想要管束越發龐大的商人群體;議會想要限製王室和貴族的權力,想要規範商會的商業行為;貴族想要掌握更多權力,想要真正在商業上分一杯羹;商人則想要擺脫束縛,確立更多利好商業的律法,防止被其他幾方傾軋盤剝……”


    簡單講了一下王國各方的基礎訴求後,裏昂一邊計算著艾瑪前輩抵達的時間,一邊言辭懇切地畫大餅道:


    “想要獲得支持,必須先讓自己有足夠的價值!


    當我們真正成為一股力量,就變成了一枚足夠重要的砝碼,在這些勢力互相博弈的時候投入進去,就可以影響天平的垂向,而作為交換,得到了我們支持的勢力,也必須要付出一定的好處。


    想要靠著我們的支持,避免王室跟貴族盤剝的工廠主,需要讓出給普通人的薪酬空間;想要通過市民和工人壓製舊貴族的王室,需要在立法上給予更多保護;


    而如果議會想要得到來自市民的支持,不僅要幫著推動相關的立法通過,甚至還要給出議會的席位……”


    說到這裏時,裏昂略微停頓了一下,打量著屋內聽得出神的亂黨們的表情,語調微微抬高道:


    “各位!等跟在我們身後的人,真正品嚐過了我們帶來的好處,讓更多人見到了有人能替他們發聲的意義後,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向我們靠攏!


    而等我們真正強大起來,成為了能夠與王室、貴族、議會、商會相媲美的力量後,甚至可以反過來,主動逼迫其它勢力向我們讓步!”


    “到了那個時候,不希望被徹底壓死的貴族,必須要討好我們!擔心遭到抵製破產的商人和工廠主,隻能選擇優待我們!


    而隨著議會裏屬於我們的席位越來越多,首相頒布政令的時候,也要考慮我們的意見!王室做出重要決定的時候,甚至都需要先過問我們!而這!甚至還不是結束!”


    還……還沒有結束?我們都已經猛成這樣了,後麵居然還能有更猛的?


    聽到這種程度居然還不是終點,屋內的眾亂黨是真的快扛不住了,一個個唿吸急促地攥緊拳頭,兩眼死死地緊盯著好像在放光的“小巴金斯”,想要聽聽看未來的亂黨還能猛成什麽樣。


    裏某人的這套虛空大餅,對於那些真正精通正治的老油條們,隻要上嘴稍微一咂摸,就能嚐出來這餅的餡兒塞的不夠實。


    畢竟這套東西的可行性雖然不是完全沒有,肯定比癡人說夢好上不少,但好的程度卻也相當有限。


    光怎麽讓所有人團結一心,避免被拉攏分化,就是一個繞不過的難題,更別提後麵怎麽應對其它勢力的反撲,甚至聯合起來的傾軋了,如果這些東西解決不了的話,恐怕隻能被拖進無窮無盡的扯皮裏。


    但對於人均學曆社區公學,乃至於直接胎教肄業,除了自己名字什麽都不會寫的亂黨們來說,這一摞看起來光鮮靚麗的大餅,已經足以把人活活香暈過去了。


    至於什麽拉攏分化、什麽反撲傾軋……


    笑死,我們這些年下來,被軍隊和秘密警察攆得不敢露麵兒,隻能藏到這離王都八百裏遠的山穀裏搭土房子住,出去撒泡尿沒準都能撞見大老虎齜牙,再差還能比眼前更差麽?


    ……


    完了!徹底完了!


    看著屋內全在滿眼狂熱地盯著裏昂,已經沒有一個人在看自己的亂黨們,中年男人隻覺得渾身陣陣發冷。


    水瓶董事說的……真是一個字都不差!這個不知道是不是小巴金斯的人,當真危險得無以複加。


    自己苦心經營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聚齊了一支足以襲擊登艇塔的力量,但他隻用了三十分鍾不到的時間,就把一切都毀了。


    他不僅毀滅了亂黨,更毀滅了自己通過襲擊登艇塔,隱瞞王國的礦藏資源,進而避免戰爭的計劃。


    完了!從現在開始,一切都完了!


    用力地咬了咬牙後,中年喬舒亞死死地盯著對麵的“小巴金斯”,後悔自己昨天晚上發現六枚指針都動了起來後,沒直接過去弄死他,甚至還給了他參加會議的機會!


    我是真的蠢啊!


    看著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站起身來,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麽的“小巴金斯”,中年男人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也跟著緩緩站了起來。


    “內森閣下?”


    注意到他的舉動後,裏昂的眉毛微微一挑,隨即停下發言凝視著他,主動發問道: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有。”


    中年男人緩緩點了點頭,隨即張開嘴巴道:


    “我在想,如果當初我……妮可?”


    伴隨著他詫異的聲音,裏昂背後的房門發出了吱呀一聲響動,似乎被人推了開來,裏昂的心裏也跟著一突,隨即迴頭望了過去,然後……


    “砰!”


    一發帶著螺紋的銀白色射釘,猛地從裏昂的心口鑽出,飛入空無一人的門扉中消失不見。


    而且這還不是結束,沒等中槍的裏昂把頭轉迴來,恨極了他的中年男人連續扣動扳機,砰砰砰砰砰砰連開七槍,直接把裏昂的後心打得一片血肉模糊!


    “啊?”


    “小巴金斯?!”


    “內森!!!!!!”


    “我想說的是,如果當初我也這麽幹就好了!”


    從背後清空彈匣,直接打死了壞事兒的“小巴金斯”後,麵對屋內一眾背叛了自己的亂黨成員,眼中恨意未消的中年男人扔掉手裏的射釘槍,抬手點著屋內的亂黨們冷笑道:


    “另外,你們這些蠢貨!真以為按他說的做就能成了麽?


    那些貴族和商人可不是做慈善的,他們會老老實實遵照王國的法律,跟你們玩那些明麵上的東西?”


    “嗬嗬,我不否認,小巴金斯有做到他說的那些事的能力,畢竟他隻花了一頓飯的功夫,就讓你們背叛了我,在這方麵他確實有著極其可怕的天賦。


    但那些貴族和商人們,需要和我一樣在嘴上贏過小巴金斯麽?他們隻需要花上一筆小錢,雇一個走投無路的蠢材,拿著槍像我這樣……砰!”


    抬手做了個開槍的手勢後,中年男人冷笑道:


    “醒醒吧!真正能救王國的人隻有我!


    無論小巴金斯給你們指的路看起來多美好,但憑他那個隻能讓人鞠躬的廢物能力,根本就保護不了他的安全!隻要他這個領頭的人死了,所有的一切就隻不過是虛……你……你怎麽還沒死?”


    “不好意思……呸!”


    爬起身吐掉了嘴裏腥鹹的血沫後,裏昂摸了摸胸前正在愈合的洞眼,隨即遮好衣服迴過頭,朝著屋內腦子已經瀕臨宕機的亂黨們,露出了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剛剛才發現,自己的能力好像不止是讓人鞠躬,應該還有個不死之身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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