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個人忍不住說了一聲“怪物”,和其他人不一樣,他似乎是一名白皮膚的醫生,手正按壓在另一人的胸口為對方止血,此時因為恐懼想要後退,卻無法就這麽丟開傷者。


    裴遊:“……”


    她是要求遠一點,但這是不是……太遠了!


    遠到她連他們說的語言是什麽都聽不懂!


    但緊接著,一梭子彈射到了牆壁上,遠方那些持槍巡邏的人似乎也發現了裴遊。


    六米多高的她未免有點恐怖了,在黑夜中也是個顯眼的靶子。


    傷者正因為絕望微微顫抖,她一伸手,頭頂的鹹菜掉了下來,趴在一個人的身上……那絕望是他的食物。


    或者說,裴遊也感受到了這裏的絕望:


    實在太香了,像餓了十天後聞到一鍋軟爛的紅燒豬蹄。


    她強行控製住自己沒有迷失在豬蹄香裏,看向遠處明顯和傷者不是一夥人的持槍士兵,他們正大唿小叫地趕過來,裴遊記得清清楚楚:


    阿拿巴斯……是很怕火的!


    -


    瓦地是一座位於內陸的小國。


    夾在大國中間的它不僅經濟和交通受到製衡,還常年處於內亂之中,在不斷的內部戰爭中,瓦地打光了他們的資產,成為世界著名的貧窮國。


    這裏盛產寶石,戰爭和廉價雇傭兵。


    瓦地的孩子可能會拎著廢棄的彈匣走街串巷,不理解這世界上還有另一種生活,安全又富足的生活。


    直到恐怖分子衝進這座小鎮,開始挨家挨戶地屠殺平民,甚至拍攝視頻。


    而最諷刺的是,這些恐怖分子也誕生於瓦地。


    這場小型戰爭中,隻有少許幾人得以提前逃走,亦或者奔入森林,而本地人要麽躲到地下防空洞裏被拖出來,要麽投降後被拖到小鎮中央槍決。


    極少部分生還者便都待在了這棟二層小樓裏。


    小樓先前受到過炮擊,倒下的樓板恰好形成一個三角,隻有非常狹小的空間,本地的孩子帶著人鑽了進去,而搜尋的恐怖分子認為三角下方沒有人,因此隻隨意敲擊了兩下便放過。


    他們並不知道,在敲擊時,藏在下方的幸存者捂住傷者的口鼻,盡最大的力氣讓他們沒法出聲。


    一輪下來,有兩名重傷者直接被捂死。


    可大家都來不及哀傷,他們隻能以求救的目光注視唯一一名白人,安德魯醫生。


    安德魯也沒有任何辦法。


    甚至於……他根本不是醫生,他隻是一名新人記者,他的車熄火了,隻好在小鎮先住上一晚。


    安德魯本以為他當晚最大的問題是有孩子偷竊汽油,卻沒想到遇到了這種生死危機。


    在危險來臨時,為了保命,也為了取信本地人,他隻好說:我是無國界醫生安德魯·維德。


    但本地人依舊沒能逃出去。


    這是一場屠殺。


    安德魯隻會處理一點簡單的外傷,內髒掉出來就塞進去,傷口流血就包紮好,剩下的人幾乎要把血流幹,他也隻能勉強按住傷口。


    他本來是想要逃跑的,甚至考慮過出賣這些人投降,但最後他發現:


    投降毫無用處。


    恐怖分子是所有人共同的敵人。


    惡魔便在此刻突然降臨。


    他們本可以麵對著惡魔也不發出任何聲音,但惡魔出現時,頂開了坍塌的樓板,那兩聲“怪物”,比起恐懼,不如說是絕望。


    ……選擇死在惡魔口中還是死在屠刀之下的絕望。


    安德魯幾乎要崩潰了,他不懂瓦地


    語,此時聽著越來越近的槍聲,看著靠近傷者的小惡魔,用母語大聲說:“惡魔,我願意獻祭我的靈魂,你殺了我也好,吃了我也好,祈求您,在帶我下地獄時,將那些畜生一起帶上!”


    被他按著傷口的孩子名為希娜,此時隻有微弱的唿吸,聽到“醫生”激動的聲音時,隻勉強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一隻小羊大小的生物來到她身邊,雙手像爪子一樣搭在她的肩頭,痛苦沒有遠去,但絕望浸入了一片深沉的海域。


    她感受到了久違的平靜。


    原來死亡是這樣——


    你依舊會趕到疼痛與窒息,但絕望會離你遠去。


    她盯著這黑色的小生物,勉強露出半個笑容。


    真好。


    裴遊看了眼,確定這裏受傷的人員根本沒有火源,便把鹹菜先放到了一旁。


    她的共鳴時間隻剩下三分鍾了。


    她聽不懂瓦地語,好在安德魯使用的是自己的母語,隻要有眼睛,就看得出來,受到襲擊的是平民,而攻擊平民的也不是正常的士兵。


    牆壁上的血跡已經幹涸,裴遊的肩膀中了兩槍,她知道那些持槍之人想要擊中的其實是她的頭部。


    但惡魔的身軀龐大,有擁有夜色的庇護,這才讓子彈擊偏了。


    “沒有痛感,”裴遊想,“但那部分的軀體不受控製了。”


    像是人受到凍傷,能感知到那是自己的軀體,卻會感到陌生與失控。


    瘟疫惡魔阿拿巴斯的能力在於傳播疾病,而不是正麵戰鬥——


    不過,裴遊轉身,舉起了後方的石板,這可能原本是天花板,她輕鬆地將天花板舉過頭頂,然後擋在牆壁前,子彈在表麵上彈射,周圍是一片哭聲。


    這裏到處是陌生的語言,裴遊晃了晃天花板,突然朝遠處投擲。


    這讓槍聲停滯了一瞬。


    生活在正常社會中的她當然沒這樣麵臨過現代槍炮戰爭,此時能穩定發揮,隻不過是催眠自己這隻想當全息遊戲,而且隨時能解除共鳴離開。


    裴遊微微屈身,無師自通地用自己的另外兩對手抓住了鹹菜,把他從傷者身邊拽了下來。


    拽下時她還注意到,鹹菜的爪子抓著居然和那名受傷的女孩握在一起,而且似乎是她主動伸出的手——


    阿拿巴斯吃飯時可沒必要抓著食物提供者的手。


    下一秒,裴遊和鹹菜一同,化作了黑色的煙霧。


    他們消失之前,鹹菜喊了一聲“媽媽”。


    惡魔消失,理論上幸存者們該感到高興,但安德魯他們卻實在高興不起來,大約是已經進入了崩潰狀態,大部分人都在哭泣,隻有部分暫時失去了絕望情緒的人還擁有理智。


    其中一人就在此時說:“炮!他們把炮推來了!”


    大約是惡魔丟擲石板這一招嚇到了恐怖分子,他們還是有智商的,所以選擇直接開炮。


    瓦地的炮都是從其他國家進口來的,調整炮管需要幾分鍾,但幸存者已經看到了火炮推來的動靜。


    在炮彈發出後,整個小樓都會被夷為平地。


    有人悲傷地閉上了眼睛,有人開始胡亂祈禱,也有人想到了惡魔。


    惡魔啊……


    如果可以活下去,他們甚至願意信奉惡魔。


    如果一定會死去,那麽至少希望死亡時沒有那麽痛苦……就同惡魔們還在時一樣。


    安德魯突然發現,天空變得更黑了。


    天空在下沉。


    不,是那如墨一般的黑暗在下沉,那就像是一片黑色的大霧,籠罩了整個小鎮,黑暗中出現了槍聲,還有恐怖分子們大唿小叫的聲音,火光不時閃現,然後慢慢的,槍聲消失了。


    整個小鎮安靜地像是死去了。


    有人突然意識到:“惡魔殺了他們……”


    “惡魔殺了他們!”


    “太好了!”


    緊接著,黑暗退去,有人爬起來,伏到牆頭上,眼睜睜地看到,黑霧凝聚成了身高約五十多米的巨大生物,星光撒下來,照亮了它龐大的身軀,它長有六隻手臂,羊角接天,渾黃的雙眼中倒映出小鎮的廢墟。


    它龐大的身軀遮蔽了天空中的月亮。


    第5章 【重】


    裴遊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她第一次以這樣的視角站在地麵上。


    建築,人類,甚至槍炮都那麽的渺小,她能看到遠處的高層建築,以及更遠處正在凝視她的人……


    這種感覺,太奇妙了。


    當她變得足夠大時,她根本不用擔心普通的槍□□些子彈帶著火焰飛過來,但對她的影響就像撓癢癢。


    ——裴遊將鹹菜送迴了家裏,然後用家裏的空心木將自己從原本的五米放大到了五十米,隻要是能從小的一頭鑽進去,就能放大,所以理論上,她還能變得更大。


    誰讓惡魔有雙形態,能夠變成黑霧狀態。


    但裴遊時間不太夠了。


    她有些遺憾地抓起地上的兩輛車,放到幸存者的小樓前方,最後看了眼這些小小的人,便解除了共鳴。


    安德魯愣了很久,直到手下有些發冷的血液讓他突然打了個激靈:


    “快!快上車!”


    還來得及,還來得及送活著的人去醫院!


    -


    裴遊頭暈腦脹地從地上爬起來,縮小鹹菜就在旁邊。


    空心木就放在一旁,裴遊小心地把它舉起,收到一個空箱子裏。


    裴遊想到了遊戲中那隻追逐鹹菜的阿拿巴斯,它沒有變化,是因為不能,還是因為擺放著空心木的小溪本身呢?是因為惡魔城有結界,亦或者小男孩的曆險,本來就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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