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安這想法剛一冒出來,下一刻,其中一個捕快就揚聲喊了起來。


    “各位鄉親,經過我們查證,這個男子是醉酒後走到水塘邊摔倒,不小心淹死的,屬於意外身亡,不是命案,大家放心吧。”


    村長“哎”了一聲,眉間愁雲散去,抱著拳對四人作揖道:“多謝官爺!多謝官爺!”


    仵作衝他擺擺手,笑道:“老人家客氣了,分內之事,我們任務完成,迴衙門了。”


    說完,四人騎上馬,馬鞭一甩,片刻間就消失不見。


    村長目送四個官差離開後,轉身看向大夥,臉上掛著明顯的笑:“沒事了,沒事了,迴家吃飯吧,沒事了。”


    若死的是旁人,村長肯定是笑不出來的,可死的是何文這個孽障,為禍鄉裏多年,村長隻覺得惡人自有天收,巴不得放兩串鞭炮慶祝。


    多數村民跟村長一個想法,臉上也或多或少掛著笑,三三兩兩的散了,迴家做飯歇息了。


    頃刻間,人走得差不多了,何文他娘和何武保持著最開始的姿勢,兩人都像是在發愣。


    柳明安看見村長走到他們母子旁邊,語重心長地開口道:“何武他娘,你別怪老頭子說話不中聽,這何文死了,對你家來說,該是個好事。”


    那婦人一聽這話,眼淚又順著眼角滑落。


    村長接著道:“何文這些年怎麽折騰的,你比我清楚,他爹留下的家底本來夠你們三人吃喝一輩子的,結果呢?全被他拿去吃喝嫖賭了!”


    村長說到這裏,又想起何文生前的混賬事,語氣有幾分憤慨,指著何武道:“不說別的,就小武,這麽個勤懇本分的好孩子,到今天都沒討到媳婦,這是什麽原因你也清楚。”


    “忠叔,別說了,別說了,我都懂。”何武她娘哭著道:“我教子無方,生了個畜生,害了自己,害了小武,也害了鄉親們。說實話,我以前也天天盼著他死,但他今天真死了,我這心裏還是難受啊,我控製不了啊,我這心……”


    柳明安看著那頭發花白滿臉滄桑的婦人,心裏不是滋味,若他娘沒有去世,應該跟她差不多年紀吧。


    “唉!”村長拍了拍何武肩膀,對他們說道:“畢竟血濃於水。你們把他埋了,了斷了此生情分,以後母子二人安安生生過日子,再也沒人問你們要錢了,也沒人打罵你們了,日子會一天天好起來的。”


    聽到這裏,柳明安心裏有些堵,迴家的路上,連步子都是沉重的。


    第16章 紅薯來源,被迫同床


    太陽西沉,在柳明安身後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等他走到自家院子裏,夕陽的最後一點輪廓隱入群山,隻剩下滿天的紅霞。


    薑凝斜斜地靠在門邊,迎著豔麗霞光,眉目如畫,靜靜地看著柳明安一步步向她走來。


    柳明安衝她笑了笑,隻聽她開口說了句“跟我來”,聲音一如既往,聽不出情緒。


    跟著薑凝進了廚房,柳明安看見她蹲在灶台邊用火鉗往灶肚中掏。草灰被扒開,薑凝從裏麵夾出兩個碩大的灰撲撲的東西。


    “這是……烤紅薯?”柳明安看著地上的倆玩意兒,話語中有些詫異。


    薑凝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對他道:“嗯,今晚就吃這個。”


    但柳明安遲遲沒有動作,盯著那兩個紅薯,麵色有些凝重,不知在想什麽。


    薑凝看了他一會兒,忍不住開口問道:“你不愛吃這個?”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覺得挺甜的”。


    “我不挑食”,柳明安先是迴答了她的問題,然後解釋自己發愣的原因:“我隻是在想,我家哪來的紅薯。”


    柳明安沒種紅薯,家裏自然也沒有紅薯。而下午村裏人都被叫去了水塘邊,隻有薑凝一個人在家,又或者說,那段時間隻有薑凝一個人是活動自由的。


    她會不會趁人都不在,去別人家偷了菜?


    薑凝眸光閃動了一下,她倒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紅薯的來源,但是肯定不能說實話就是了。


    思索片刻,薑凝淡淡開口道:“你吃就是了,哪來這麽多話,反正不是偷的。”


    柳明安想不出這紅薯怎麽來的,實在吃著不放心:“可是——”


    “別可是了,再磨蹭就冷了”,薑凝直接打斷他的話,一邊說一邊往房中走:“鍋中有熱水,可用來洗漱。”


    這個季節天黑得快,太陽才落山不久,天色就暗淡下來了。


    薑凝拿起櫃子旁的油燈,用火柴點燃後放到桌上。豆大的燈火亮起,薑凝坐在桌邊,透過窗戶望著不遠處高聳的山峰。


    過了一會兒,柳明安從廚房出來,照常在桌上放上紙筆,準備挑燈夜讀。剛坐下提起筆,又跟想起什麽似的,把一本書遞給薑凝。


    薑凝看著遞到眼前的這本《禮記》,疑惑地“嗯?”了聲,沒接。


    柳明安訕訕地收迴手,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我看你白日在翻這本書,還以為你愛看呢。”


    “打發時間而已。”薑凝答道。


    柳明安沉吟片刻,開口道:“我的這些書確實無趣,下次趕集,要不我給你買些奇談怪誌吧?”


    薑凝抬眼看著他,昏黃的燈光下,少年人眼底幹幹淨淨,唇邊有淺淺的笑意。


    “柳明安”,這是薑凝第一次喊他名字,聲音少了幾分冷漠:“你是個好人。”


    我會還你的。薑凝在心底補充了一句。


    柳明安笑意更深:“靈山鎮逢五趕集,今天初七,還有八天,到時候我給你買。”


    “好的,多謝。對了,今天那個人喊的‘死人了’,是怎麽迴事?你怎麽去了那麽久?”薑凝忽然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何文的死狀,婦人的哭訴在眼前一閃而過,柳明安的心往下沉了沉,開口道:“死的是何文,就是今天來家裏那個人,他應該是從我們這裏離開後走到水塘邊摔倒,頭埋進了水裏,然後就再也沒有起來。我去了那麽久,是因為要等衙門的人來查看死因。”


    薑凝微微垂下眼,掩住眼中神色,問道:“所以,是衙門的人查了之後告訴你們他是這麽死的嗎?”


    柳明安點點頭,語氣頗為感慨:“人生無常啊!”


    薑凝沒有再說什麽,拿起墨條開始幫他研墨,柳明安衝她笑笑,也擯棄雜念,一心撲在經書典籍中。


    時間緩緩流逝,等柳明安看完一卷書想分神歇息片刻時,才發現已經亥時了。


    “薑凝,你去睡吧,太晚了。”柳明安對著薑凝說道。這個時間,村裏的人早就歇下了,薑凝陪著他到這麽晚,他有些過意不去。


    薑凝扭頭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她憑感覺猜測大概是晚上九點多,確實該睡了。


    “你也別看書了,今天還受了傷,睡吧。”薑凝迴過頭來,對著柳明安道。


    柳明安看書看得專心致誌,本來都忽略了腦後的傷口,薑凝這一提醒,鈍鈍的痛感襲來,柳明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腦後。


    “嘶!”手一觸碰,疼痛變得尖銳起來,柳明安倒吸了一口氣。


    薑凝看他這模樣,伸手幫他把桌上的東西收拾好。


    柳明安想去櫃子中拿衣服披著睡覺,剛一動作就被薑凝叫住。


    “柳明安,你到床上去睡。”


    柳明安有些驚詫地迴頭,愣了愣,笑道:“沒事的,我就睡桌上好了。哪能讓你一個女孩子睡桌上?”


    “我也沒準備睡桌上。”薑凝偏過頭,掃了一眼床鋪,不緊不慢地開口道:“這床睡得下兩個人。”


    柳明安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一起睡吧。”偏偏薑凝還若無其事地補充了一句。


    震驚之餘,柳明安臉色爆紅,像被煮熟的蝦。他都不敢看薑凝,低著頭盯著地麵,結結巴巴地開口迴應:“薑、薑凝,這、這不妥,男、男女授、授受不親……”


    最後幾個字聲音低若蚊蠅,要不是薑凝離得近,估計都聽不見。


    薑凝看著局促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柳明安,忽然輕輕地“嗬”了一聲。


    柳明安聽見這聲音,一抬頭,就見薑凝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我不和你親,隻是在一塊兒睡個覺而已,我保證不碰到你行嗎?”


    從柳明安初次見到薑凝起,她那張臉永遠都是漠然,冷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這還是柳明安第一次看見她有其他表情。


    薑凝本就容貌秀麗,氣質脫俗,此刻挑起唇角,神情玩味,看起來就像修煉成人來凡間玩弄人心的妖精。


    柳明安看著她,隻覺得臉上燥熱更甚,連忙撇開眼:“薑、薑凝,不行,不行,這樣對你名聲有損……”


    “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會在乎名聲嗎?”薑凝反問道。


    柳明安不為所動:“不行,女子名節重要,我不能害了你。”


    “這裏就我們兩人,你不說,我不說,誰又知道呢?”


    柳明安義正詞嚴:“不行,君子慎獨,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貞……”


    薑凝:“……”


    她知道古代的讀書人講究什麽“文人風骨”、“君子之心”,大多迂腐又固執,但屬實沒想到會迂腐固執到這個程度。


    “嘖!”薑凝耐心告罄,她果然不適合跟人講道理。


    柳明安正在極力思考該怎麽勸說薑凝,眼前突然閃出一隻白嫩纖細的手,下一瞬,那隻手揪住他領口的衣服用力一扯,柳明安毫無防備,被拽得腳步踉蹌,順著那股力道摔在了床上。


    柳明安剛想起身,薑凝伸手按著他的肩膀,接著整個人欺身而近,轉眼間兩人之間距離近得不足半尺,他甚至能清楚看見薑凝一根根纖長的睫毛。


    “睡覺,不然我揍你。”


    柳明安聽見薑凝冷冷地開口道,而看她神色無比認真,半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第17章 黑夜交談,睡相擾人


    柳明安最終還是心跳如鼓地和薑凝睡到了同一張床上,整個人僵硬得像塊石頭,一動不敢動,連大氣都不敢喘。


    薑凝睡在外側,兩人蓋著同一床被子,中間卻幾乎隔了半張床的位置,連片衣角都沒挨著。


    柳明安就緊緊貼著床沿,在黑暗中睜著眼,身體僵直著,腦子裏天馬行空,半點睡意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薑凝幽幽的聲音在一旁響起:“睡不著的話,我可以幫你。”


    柳明安剛想問問怎麽幫,就聽薑凝用平淡無波的語調接著說道:“我可以打暈你。”


    柳明安緊張得吞了吞口水,聲音清晰可聞。


    “嗬”,柳明安聽到薑凝一聲輕笑,腦中閃過她剛才勾著唇角的樣子,又聽她道:“沒出息,我還會吃了你不成?”


    “我……”柳明安張了張嘴,但不知道要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柳明安又聽她閑談一般開口問道:“你這點膽量,怎麽敢上街買女人的?”


    薑凝像是在半夢半醒之間,聲音有些懶散,調子也拖得長了些,不像平時那麽冷,在黑夜中聽起來莫名有些蠱惑的意味。


    這個話柳明安接得上,連忙迴道:“我不是故意去買你的,我是想去買筆墨,正好路過,看見趙教頭打你了,於心不忍。”


    “趙教頭。”薑凝喃喃道,想起了那個用木棍捅她傷口的漢子,他會不會知道這具身體的真實身份呢?


    看來以後要找機會去會會他。


    很快薑凝意識到另一個問題:“這個國家的法律,是允許當街買賣人口的嗎?”


    “一般平民是不允許買賣的,但有幾種除外。”


    “哪幾種?”


    “一是賣身為奴,有奴籍的,二是罪臣家眷及其三代子孫,三是蹲過八年以上監牢的,四是大失德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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