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剛晴朗了三天,江戶城中又下起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夜色彌漫,萬象升空。


    往日那匹繞著荒世集團大樓踏雪飛奔的拉犁健馬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杆光影交織而成的明黃大旗在高樓之巔迎風招展,旗麵當中烙印著一個猩紅的‘荒’字。


    雪片穿過旗麵,向著燈火輝煌的樓體飄落,卻又被一架疾速上升的轎梯帶起的氣流衝飛開去。


    梯門滑開,露出荒世烈那張眉眼粗獷的豪邁麵容。


    看著眼前這條曾經走過無數次的秘密甬道,荒世烈心中並沒有絲毫的惆悵和感慨,隻有滿腔幾乎沸反盈天的殺意。


    過了今夜,無論自己最終是生還是死,這裏都將不複存在。


    散工之後的荒世集團大樓寂寥無聲,沉重的腳步聲異常清晰。


    左右搖晃的光線扯動著荒世烈腳下的陰影,所過之處的光影盡數熄滅。


    大門推開,五道盤踞在高台交椅之中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黃烈,你還知道迴來?”


    場中唯一的女性武序黃摩雲陰陽怪氣道:“這一次你消失的這幾天,總不能又是被德川宏誌那個老倭寇召集去開會了吧?”


    荒世烈點頭,“師姑你果然是料事如神。”


    “伱”


    黃摩雲臉色頓時漲紅。


    “好了,不要爭論這些沒有用的了。”


    旁邊有人開口:“黃烈,我們不關心你和其他三家公司到底在密謀什麽,但你上次曾答應過師門,要將那名獨行武序帶迴來,這件事你不會忘了吧?”


    “迴伏雲師叔的話,弟子沒有忘。”


    “既然沒忘,那為何今天又是空手而歸?”


    “我已經到了犬山城,也找到了那個叫閻君的錦衣衛百戶。”


    荒世烈平靜說道:“但是,我沒有把握能夠活捉他。”


    “什麽?”


    說話之人語氣驚異,“一個序六的小角色,你居然說自己沒有生擒把握?”


    “他身邊有兩具明鬼墨甲,還有一名出自龍虎山的山水郎和一頭來曆不明的食夢伯奇。如果真要動手,我隻有殺人的把握。”


    墨序、道序、陰陽.


    黃伏雲神色愕然,“一座小城的錦衣衛百戶所裏,怎麽會出現這麽多的序六?!”


    “所以.”


    黃摩雲臉上冷意分明,“你就這樣直接退走了?”


    “諸位師叔伯要是基因能夠保持活性的活口,而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所以弟子沒有貿然動手。”


    荒世烈坦然道:“我怕一不小心把他打死了。”


    “話說的倒是冠冕堂皇,我看你是畏懼蘇策,根本不想做事吧?!”


    “摩雲師叔誤會了。”


    “黃烈,你是不是真以為我們老糊塗了?”


    黃摩雲驀然怒喝,“如果不是因為蘇策,你怎麽可能拿不下那個閻君?就算他身邊有山水郎和食夢伯奇幫手,充其量也不過是三名序六。你一個門派武序四的武魁,足足高出他們兩個品秩,怎麽可能抓不到活口?”


    “你到底還有沒有將自己看作是黃天門的弟子?!有沒有把我們當成你的長輩?!”


    怒斥聲迴蕩在這間封閉的密室之中,震耳欲聾。


    荒世烈置若罔聞,眼神徑直看向高坐在圓台中央的黃擒龍。


    “師傅,您也懷疑我?”


    黃擒龍微微一笑,“我不懷疑你的忠誠,可你摩雲師叔說得也有道理,有些事情還是說清楚的好。”


    “確實是該說清楚了。”


    荒世烈點了點頭,突然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牙齒,“不過很可惜,我今天好像沒有心情再解釋了。”


    “大膽!”


    黃摩雲挺身而起,身後插入脊背的洗滌管線霎時繃緊。


    “師門之前,黃烈你怎麽敢大放厥詞!”


    “師門?”


    荒世烈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然大笑出聲。


    笑聲中透著濃厚到幾乎化不開的怨恨和譏諷。


    荒世烈麵目猙獰,“這大明帝國的師門,會在徒弟的身體上動手腳?會拿他們的器官為自己續命?”


    密室之中陷入死寂,片刻之後,怒罵聲在高台上猛然暴起。


    四名黃天門遺老齊齊憤而起身,怒斥荒世烈的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黃擒龍右手輕抬,耳邊的嘈雜聲戛然而止。


    “烈兒,為師知道你這段時間聽到了一些不好的風言風語,所以心中產生了一些猜測和疑慮。但為師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是那些都是無稽之談。”


    “是嗎?”


    荒世烈嘲弄道:“那師傅你能告訴我,這些年你收入門下的弟子都到哪兒去了嗎?”


    “他們都已經暗中返迴了帝國本土,為黃天門的重新崛起清掃障礙。”


    “那這麽說,這些年你們用於延緩傷勢的武序內髒,都是他們從帝國本土搜刮而來的了?”


    黃擒龍輕輕點頭,“你說的沒錯。”


    “師傅,你是覺得我很蠢嗎?”荒世烈微微側頭,賁張的肩胛肌肉下傳出清脆的哢哢聲響。


    “你不蠢,相反你是為師門下資質最好的一個,也是頭腦最清醒的一個。”


    “能得到您這麽高的評價,說實話,我還挺開心。”


    荒世烈笑容燦爛,“既然您不把我當蠢貨,那都到了眼下這一步,大家又何必繼續逢場作戲?”


    “正是因為你不蠢,所以為師還願意繼續陪你演下去,甚至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迴到自己應該站的位置上去。”


    黃擒龍神色睥睨,言辭中透出一股凜然霸氣。


    “隻要你現在跪下向諸位師叔伯叩首認錯,繼續做你該做的事情,我們可以當做沒聽見剛才的話。等我們離開之後,你還可以繼續使用‘黃’這個姓氏。”


    “姓黃?”


    荒世烈恍然:“您的意思是可以留我一條命,讓我帶領荒世集團繼續在倭區充當你們的退路?”


    “退路,總比絕路要好。”


    黃擒龍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姿態,“為師知道你有一顆野心,不甘心一直屈居人下。但我教導過你,做人做事都不能太著急,也不要被一時的憤怒左右自己對形勢的判斷,要謀定而後動。”


    “師兄你跟他說這些幹什麽,敢當叛徒,我現在就殺了他!”


    黃摩雲的聲音,尖銳如刀。


    “您就這麽自信我不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才來掀桌?”荒世烈眼神複雜。


    “你是我徒弟,我比你更了解你的能力和你的身體。”


    黃擒龍神色自信,“要弑師,你還差了點火候。”


    “那照您的意思,我應該怎麽做?”


    “你應該繼續隱忍,等到我們傷勢恢複返迴帝國本土之後,再展露野心。屆時無論你是和其他三家公司聯手也好,選擇倒戈錦衣衛蘇策也罷,一步步慢慢圖謀將荒世集團收迴手中,這才是最為穩妥的做法。”


    荒世烈言語真摯,“可以您的手腕,這些小動作必然逃不過您的眼睛。等您傷勢恢複之後,我豈不是更無法逃出您的掌心?”


    “所以你要學懂一個字,熬!”


    黃擒龍身體前傾,手肘壓在膝蓋上,如一頭瘦虎探首窺視。


    “年輕是你最大的資本,等你熬到我們這些人油盡燈枯的時候,那才是你翻盤的時刻。”


    高台上下,一人教的仔細,一人聽得認真。


    內容卻讓人頭皮發麻,不寒而栗,竟然是師傅在教徒弟如何造反。


    “現在和我們撕破臉,你雖然出了一口惡氣,但也把自己逼上了絕路,得不償失。”


    荒世烈笑問:“難道我繼續裝傻,您就能放過我?”


    “為師不會殺有用的人,隻要你一天對黃天門有價值,就一直能有活命的機會。”


    “萬一沒有價值了呢?”


    “到那一天,也不用我來動手了。這個道理你明白嗎?”


    “原來如此,弟子受教了。”


    荒世烈身形轟然一矮,於台下跪坐。


    黃擒龍臉上浮現淡淡笑意,可還沒來得及逸散開來,就突然僵硬凝固。


    隻見荒世烈緩緩脫下身上的淺白羽織,規規矩矩疊好放在身側。


    那具刻滿鬼神的魁偉軀體撞進黃擒龍眼眸之中,瞳孔不自覺向外微微擴散。


    “你”


    “師傅你算透了人心,也早就料到了我有反心。但你唯獨忘了一件事。”


    黃擒龍臉色陰沉難看,“什麽事?”


    “你在這裏封閉了這麽多年,已經跟不上這個時代了。你在我身體裏做的那些手腳,還有功法內留存的隱患,已經被我全部解決了。”


    荒世烈抬手環指四周,最後以拇指頂著自己刺有龍虎夜叉的胸膛。


    “沒有了這些陰損的手段,你憑什麽還能淩駕於我之上?”


    “武序,靠的是這一身原生血肉,而不是這些軟弱無力的謀略。當你選擇躲藏在這裏,靠著替換器官、洗滌血肉,來苟延殘喘的時候,你就已經背棄了武序的基因,自然基因也會背棄你。”


    武夫一根手指戳指頭頂,“這才是你們這些年傷勢始終無法恢複的真正原因!”


    “放肆!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談武序,你不過是我催熟的一條狗!”


    蒼老之人惱羞成怒,猛然掀衣而起,白發鼓噪,眼神猙獰想要擇人而噬。


    可就在這一刻,站在他手側的黃摩雲卻猛然嗆出一大口烏黑的鮮血,身軀無力向後軟倒,癱在座椅上大口喘息。


    不知何時,她脊背管線之中流動的液體,已經從鮮嫩的淡綠變為了一片幽深的青烏。


    “毒?!”


    其餘幾人也有反應,臉色同時慘白,急忙抽身扯斷身後的管線。


    可毒素早已經流入了他們的體內,混入鮮血,難分彼此。


    “這些不止是毒,更是我荒世家族子弟這些年來被你們敲骨吸髓殘留的仇怨。”


    “黃烈,你以為這樣你就能贏?”


    黃擒龍脊背挺拔如舊,那些灌入體內的毒素似乎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但雪白長眉下抽搐的眼角,卻將他慌亂的心緒暴露無遺。


    “師傅,當你說出這種話的時候。”


    荒世烈眼眸發燙,那不再掩飾的殺意激蕩開來,“你已經怕了。”


    話音剛落,荒世烈雙腳驀然繃直,身下碎石飛濺,魁梧的身軀扯動煙塵,轉瞬間便已經撞上高台。


    砰!


    擋路的黃伏雲被直接撞成一團爛肉,鮮血橫飛之間,一個骨節嶙峋的拳頭刺了進來。


    “黃擒龍,你當了這麽多年的縮頭烏龜,還知道怎麽出拳嗎?!”


    五指怒張,攀拳緊扣。骨頭撞上皮肉,發出沉悶至極的聲響。


    荒世烈滿麵獰笑,覆手壓下,直接碾碎對方的腕骨,掄起這條扭曲的手臂,隨手扔向身後。


    咚!


    緊閉的大門被轟然撞開,黃擒龍的身軀在甬道中跌撞翻滾。


    等他捂著斷臂站穩身形,再抬眼看向高台之時,刺目的鮮血早已經順著台階蔓延到了那件被疊好的羽織旁邊。


    沒有絲毫猶豫,黃擒龍毅然轉身,縱步狂奔。


    下一刻,一股無法匹敵的巨力傾軋在他身上,將黃擒龍掀翻在地。


    荒世烈單手按住他的頭顱,在冰冷堅硬的甬道地麵上犁出一條猩紅的溝壑。


    鬼神染血,宛如活物。


    騎龍馭虎的夜叉眉開眼笑,展翼振翅的天狗意猶未盡。


    荒世烈將掌心中這具破爛不堪的軀體提到眼前,盯著近在咫尺的那張麵目全非的麵孔。


    “師傅你記住了,我叫荒世烈,不叫黃烈。”


    “叛叛徒!”


    血沫混著咒罵衝出嘴唇,光芒黯淡的眼眸中充斥著徹骨的仇恨。


    “叛徒也好過你這個廢物。”


    荒世烈眼神冰冷,五指猛然扣攏,渾濁的血色在掌心之中炸開。


    無首的屍體摔落在地,在淩亂的碎石中不斷抽搐。


    “從今天開始,世上再無黃天門。”


    荒世烈抬腳踏下,將屍體一點點碾成碎片,臉上盡是一片極致的歡愉。


    叮鈴


    “乾卦,第五爻,九五。”


    係著風鈴的轎梯旁,明智晴秀凝望著那具滿盈惡氣的身影,緩緩露出一個醜陋至極的滿意笑容。


    “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犬山城,居酒屋。


    “什麽?讓我偽裝他?開什麽帝國玩笑?”


    鄒四九雙眼瞪圓,一臉驚愕的看著謝必安,“我是陰陽序,又不是農序,怎麽可能說變臉就變臉?”


    “再說了,你看看我這身材、這長相,不說是英俊逼人,那也算是瀟灑倜儻,一身出塵的氣質根本掩蓋不住啊,這不是被人一眼就識破了?”


    “鈞哥說了,隻要你答應,可以給你這個數的工部配額。”


    謝必安揚手伸出三根手指,“三”


    “三百萬?”


    鄒四九雙手貼著鬢角,刮過自己油亮的背頭,“其實錢不錢的我根本無所謂,主要大家現在都是一個單位的人,這點小事我怎麽可能不幫忙?”


    “嗯。”


    謝必安慢慢吞下已經到了嘴邊的‘千’字,默默點了點頭。


    今天欠一章,明天補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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