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有雨將落未落。


    九龍街兩側的燈籠漸次點亮,各種在明人眼中有‘招財’寓意的吉祥物從不同的燈光招牌上飛出來。


    一時間整條街道的上空,異象頻生,流光溢彩。


    有貔貅逗弄著錦鯉,財神和文昌塔並肩而立,彌勒則臥在碩大的金元寶上眯著眼笑


    繁榮光影之下,卻是人影稀疏,荒涼蕭條的街道。


    這是李鈞第一次看到如此安靜的九龍街,不光是住在這裏的居民,就連往日蹲在街頭巷尾的違禁品商販也不見了蹤影。


    他默默打量著街道兩旁的招牌,酒吧,賓館,麻將館,火鍋店,黃粱娼館


    明明都是熟悉的漢字,在紅藍色的炫光下卻透著一股冷意和陌生。


    自己在這裏醒來,可這裏卻從不屬於自己。


    “嘿,真他媽的矯情。”


    李鈞搖了搖頭,自顧自笑罵了一句,腳下步頻加快。


    片刻之後,在這條長街的盡頭,一張方桌就這樣堂而皇之的支在街道的中央。


    桌上銅鍋沸騰,逸散的腥辣香氣讓人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暖意。


    況青雲坐在桌邊,笑著朝李鈞招手。


    此時的他已經是模樣大變,那襲青色長衫換成了黑色勁裝,曾經梳得一絲不苟的發髻也成了齊耳短發,粗暴的紮在腦後。


    李鈞拉過一條長凳坐下,看著況青雲打趣道:“怎麽,不學翩翩君子貴少爺了?”


    “吃飯的時候,能不能別說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況青雲翻了個白眼,夾起一片毛肚放在李鈞的碗中,“有的吃的時候就多吃,不然以後沒得吃的時候,反而會懷念的很。”


    這句話像是在跟李鈞說,卻更像是在對他自己說。


    李鈞沒有動筷子,皺著眉頭道:“猜到了?”


    “你莫名其妙派人送了那麽多錢來,我怎麽也能猜到一些。”


    “那你為什麽還不走?”


    “往哪兒走?”


    況青雲笑了笑,抬手指向四周,“你看看這些樓房和鋪麵,雖然破破爛爛,但這可是很多人一輩子的財產,這些東西帶不走的。”


    “他們不會有事,”李鈞急聲道:“他們不是渾水袍哥,成都縣縣衙也不會坐視顧家對普通百姓下手。”


    “我知道,”況青雲表情平靜,“可袍哥們走了,這條街也就垮了。伱覺得其他幫派會像我們一樣對待他們嗎?”


    李鈞怒道:“什麽時候了你還要管這些?這次的風雨,你況青雲擋不住的!”


    其實李鈞還有一句話憋在心中沒有說出來。


    對於這些九龍街的居民來說,即便是袍哥會崩潰了,日子還是能過下去,隻是可能會比原來艱難很多。


    “擋不住和不去擋是兩迴事。我這條命是鼎爺給的,他留下的這份基業,我得守住嘍。”


    李鈞眉峰挑動,心中有萬千言語,卻還是欲言又止,最終無奈道:“鼎爺說的沒錯,你就是個愚忠的人。”


    “這不是愚忠。”


    況青雲一字一頓,繼而反問道:“別光說我,那你呢,早就可以逃走,又為什麽一直隱忍到現在?”


    李鈞聞言愣了片刻,嘴角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況青雲的話沒有說錯,以他現在武八極限的實力,再配合上那隻能夠隱藏氣息的息蜓郎,隻要去找墨家改換一個麵孔,要逃出成都府不會太難。


    道門雖然能在大半個川蜀隻手遮天,但青城集團隻不過是在成都府範圍內執牛耳。


    隻要能離開成都府範圍,餘寇要找自己無異於大海撈針。


    至於錦衣衛方麵,隻要自己放棄破鎖晉序,魏拒鞍也能為自己提供庇護。


    可這樣的結果,是自己想要的嗎?


    去寄人籬下?


    去忍辱負重?


    去一輩子當個碌碌庸庸,唯唯諾諾的武八?


    武道序列是一條有進無退的道路,一時的怯懦,就是一生的卑微。


    武夫在世,當如過河卒。


    李鈞搖頭道:“我是為了爭一口氣!”


    況青雲一字一頓,“那我求的便是那一點義!”


    長桌兩端,兩人四目相對,終是相視一笑。


    話已至此,何須多言。


    轟隆!


    一聲怒雷在天際炸響!


    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天發殺機,龍蛇起陸!


    李鈞手腕上的通訊裝置突然響起,來信者正是顧府總管,錢海。


    內容言簡意賅,隻有六個字:考察組已進城。


    “大幕開啟,該登台唱戲了。”


    李鈞抬眼看天,滾動的雷雲之下,有鳥群在振翅盤旋。


    新政區,成都府縣衙。


    一輛順天府神機軍工集團製造的豪華客車停在了衙門門前。


    客車的側麵噴有一副白底黑字的儀仗匾文——大明帝國吏部。


    成都縣縣令破天荒穿上了那件繡有鴛鴦補子的官服,但神情卻異常平靜,半點沒有迎接吏部天官的興奮之情。


    反倒是他身旁的黃耀宗滿臉堆笑,快步走到客車旁,恭敬喊道:“諸位大人一路辛苦了,成都縣已經備下了薄酒,為各位接風洗塵。”


    車門打開,三名穿著素雅儒袍的中年文士緩緩步出。


    為首一名國字臉,下頜留有長髯的男子對著躬身候在一旁的黃耀宗淡漠的點了點頭,便直接無視了他,徑直走向那位站在縣衙大門前一動不動的老人。


    “學生張顯,見過裴公。”


    看到這一幕,跟在張顯身後的兩名掌固同時愣在原地,一時不知所措。


    老人腳步一動,朝旁邊挪開半步,“張大人你現在可是吏部考功司的員外郎,按官職比老朽還要高上一級,如此行事有違禮製。”


    張顯沉聲道:“在裴公的功績麵前,區區官位何足掛齒。”


    “都是些過眼雲煙了,你們從北直隸來一趟辛苦了,先進門吃口熱飯吧。”


    “多謝裴公。”


    張顯跟在老人身後,亦步亦趨進了縣衙大門。


    那兩名一路上針鋒相對的考功司掌固此刻並肩墜在最後,跨過縣衙門檻的時候,下意識側頭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訝。


    就在剛才,他們兩人都暗自檢索了吏部考功司的電子檔案。


    記錄在案的成都縣縣令名為裴行儉,履曆平平無奇,沒有絲毫令人驚豔之處。


    唯一一點值得關注的地方就是保舉他任職成都縣縣令的人,正是如今的成都府知府。


    這樣一個靠著裙帶關係混上肥缺的老吏,有什麽地方值得張大人如此恭敬?


    兩名掌固腦海中心念如電,腦海幾乎同時冒出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測。


    有人刻意隱藏了裴行儉的履曆!


    念及至此,兩人均是心頭一沉。


    這次舉薦恐怕不會像他們料想的那麽簡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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