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煙滾滾,數騎奔至龍尾關城前,驗明身份,放吊橋,過城門,繼續往北麵馳騁十餘裏,往太和城。


    太和城坐落於蒼山佛頂峰,城的名字在夷語裏就是“築在山坡上的城”。


    城池雄偉地屹立於山麓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策馬趕來的騎士。


    南詔王閣羅鳳也領著百官居高臨下地等在城門處,一臉地謙卑,望眼欲穿地看著南麵。


    太和城的百姓們也圍擁在後麵,伸長脖子,他們是聽說第三次向唐軍請和的使節今日迴來,迫切地想知道結果。


    凡事不過三,這次若也被唐軍拒絕了,那就隻能一戰了。


    “報!”


    騎士遠遠就翻身下馬,奔向城門,嘴裏喊道:“楊子芬奉王命出使歸來!”


    閣羅鳳親自上前,雙手扶住楊子芬,問道:“鮮於節度使如何說的?”


    楊子芬緩緩拜倒在地,道:“臣愧對王上重托。”


    “唉!”


    閣羅鳳重重一歎。


    楊子芬高聲泣道:“鮮於仲通不肯接受投降,唯言必以大軍踏破太和城,破城之日滿城屠戮!”


    “滿城屠戮?!”


    隨著這一句驚唿,滿城百姓紛紛惶恐,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


    閣羅鳳垂首良久,忽然,放聲大哭起來,向長安所在的東北方向一稽首,痛聲發問。


    “我蒙氏,為大唐平定五詔,鎮守二河,解君父之憂,靜邊隅之侵。奈何奸佞禍亂朝綱,邊將妄奏是非,前有張虔陀百般欺辱,後有鮮於仲通貪功屠戮我子民,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


    “王上,與他一戰便是。”段儉魏上前扶起閣羅鳳,大聲喝道。


    “可南詔彈丸之地,拂逆了王師,得有多少生靈遭殃啊?”


    段儉魏道:“主辱臣死,我等不怕死。大軍逼來,唯齊心戮力,拚命一搏,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南詔諸首領、大將被激勵,紛紛上前大喊道:“我們不怕與唐軍一戰!”


    閣羅鳳這才抹了眼淚,擺出堅決之色,他轉向他的官員、子民,緩慢而沉重地點了點頭。


    “那就戰。”


    十月初九,南詔王於佛頂峰上的金剛城設壇、祭祀。


    他向皇天後土訴說了他的委屈,並問天地此戰可否勝。


    “大唐若納我,還是我的君父。今不我納,即是我的敵寇,可我南詔小國,勝得了大唐嗎?”


    問罷,閣羅鳳叩首至流血,於是滿城皆哭,一時間蒼山、洱海也為之黯然。


    天上,遠遠而來的那一大片烏雲終於遮住了太陽。


    “上蒼迴答我了?”


    閣羅鳳抬頭看去,喜極而泣。


    “都看到了嗎?上蒼迴答我了南詔必勝。”


    “必勝!”


    “必勝!”


    ……


    鄭迴站在眾人之中,漸漸為這氣氛所感染,他開始希望這滿城百姓能夠免遭鮮於仲通的屠戮。


    他還算了解鮮於仲通,知道那是個會為了前途屠戮太和城以消君王之怒的人。


    “鄭先生。”


    楊子芬走了過來,低聲道:“我這次出使唐軍大營,聽說了一個關於你的消息。”


    鄭迴詫異道:“煩請告知。”


    “我聽說,鮮於仲通已向唐朝廷稟奏你叛逆大唐……”


    “不。”鄭迴忙應了一聲,道:“此番被俘的官員無數,授南詔官員的也比比皆是,是名單裏有我?”


    楊子芬搖了搖頭,道:“鮮於仲通隻稟奏了你一人。”


    “為何?”


    “伱代王上寫了降書。”


    “可那是降書啊。”鄭迴道:“南詔歸降,這是整件事最好的結局。”


    楊子芬笑了笑,道:“鄭先生,你能當一個能臣,卻當不了一個權臣。南詔歸降於兩國百姓是最好的結局。可大唐皇帝的威嚴該往哪裏擺?”


    鄭迴沒有心思考慮這些,腦子裏嗡嗡作響,想到的隻有他的家人。


    不多時,閣羅鳳招人請鄭迴過去。


    “鄭先生,你的事我已聽聞了,都怪我。”閣羅鳳倒也坦蕩,道,“我請你代我寫降書,其實是想讓你為我效力,但我確實沒想到這會壞了你的家人。聖人他……以前一直是很大度的。”


    鄭迴原本還繃著,聽到最後一句話,猛地落下淚來。


    “先生,你我曾為大唐臣子,我也曾與你有一樣的境遇,張虔陀欺我,恰如鮮於仲通欺我。”


    說著,閣羅鳳上前,聲量拔高了幾分,道:“今我敢與大唐一戰,護我尊嚴、護我子民,先生可敢助我一臂之力?”


    從“鄭縣令”到“鄭先生”再到“先生”,隨著這三個稱唿的變化,鄭迴的心境也大不相同,他隻是明經及第,在大唐是最不起眼的存在,到了南詔卻被如此重視。


    僅憑在西瀘縣的一點政績,能被閣羅鳳高看至此,正應了那一句“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他抬起頭,抖動著嘴唇。


    “敢為王上效死!”


    ~~


    十月十三日。


    蒼山山脈綿延,在龍尾關西南方向,有山峰名為“哨丫口”。


    唐軍正藏身於此。


    一隊騎馬繞過蒼山,進入了唐軍營地。


    負控哨探的李晟大步走向王忠嗣。


    “節帥,薛郎到了。”


    刁丙、刁庚的長相扮不了吐蕃士卒,沒被薛白帶走,正在營地裏發愁,聞言大喜,倏地站起來去迎,因太激動而搶到王忠嗣前麵,被人一把拽到後麵。


    兄們倆在這些河隴健兒麵前也沒脾氣,老實跟在後麵,探頭看薛白無恙了,才鬆一口氣。


    薛白風塵仆仆,已與王忠嗣低聲說了幾句,之後兩人走過了大帳。


    “節帥想必看清龍尾關的地形了,不好攻吧?”


    “是,論攻關的難度,不下於石堡城,”


    王忠嗣徑直走到他畫的地圖前。


    “你看,東洱海,西蒼山,關前還有一條西洱河,像一顆硬石頭,根本無處下嘴。”


    “節帥沒有攻城的辦法?”


    “我軍輕軍疾行,一無糧草、二無器械,不可強攻。唯有奇襲,或渡過洱海,或翻過蒼山。軍中革囊不足,我已命王天運翻越蒼山,裏外齊攻龍尾關。”


    薛白訝道:“王天運已經出發了?”


    王忠嗣道:“軍情如火,自是出發了。”


    “蒼山之險,難以翻越,即使成功,隻怕士卒也是十不存一。”薛白道:“我有一小計,但不知能不能用?”


    “你說。”


    “我說服了一個吐蕃奴隸進入龍尾關為我們打開城門。”


    “吐蕃奴隸?可信任嗎?”


    薛白略略沉吟,道:“我有三成的把握。”


    “好!隻要有一成把握我都敢試。”王忠嗣道:“計劃說來,”


    “……”


    小半個時辰之後,王忠嗣寫好一封軍令,招過一名部將,吩咐道:“你派幾個最得力的人,追上王天運,將這封軍令交給他。”


    “喏!”


    王忠嗣又招過高適、嚴武等諸幕僚,繼續商議細節,道:“薛郎有一個計劃……”


    “節帥稍待。”


    薛白卻是想到一事,告了罪,離開大帳。


    他站在山林間轉頭四下一看,好不容易才見到方才王忠嗣派出去的部將。


    “將軍且慢!”


    “薛郎,不敢當‘將軍’,薛郎喚我綽號‘小猴’就好,侯仲莊。”


    “侯將軍可否幫我把這個轉交給王天運將軍?”


    薛白說著,遞過一物。


    “啊這?薛郎怎可以直接就給了王天運呢?不是說好軍中誰立下最大的軍功就給誰嗎?!”


    “有這般說好嗎?”薛白笑道:“好吧,但無妨的,此物往後還多。如今誰最能用得到,就交給誰吧。王天運將軍既去攀蒼山,必是做好了為國效死的準備,我又何惜一物?”


    “我也想去攀蒼山,節帥沒點我。”


    “轉告王將軍,它在我手裏起不到作用,還摔了一下。讓他別嫌棄,等打了勝仗,我再送他一個新的。”


    這次,薛白不是為了收買人心。


    上蒼山那是有死無生,尤其是軍中帶的裝備很少的情況下,王天運很可能會死在山頂,帶著他送的這個千裏鏡埋葬在上麵。


    薛白原本覺得自己看清楚了地勢,出謀劃策,也能起到很大作用。可從征以來,愈發感覺到比起軍隊、比起自然,自己能做的很少很少,對將士的敬畏越來越多。


    他相信王天運能用好它……


    ~~


    十月十四日。


    一隊人馬走到了龍尾關下,四人六騎。


    “嗖。”


    有箭矢釘在馬蹄前的地上。


    楊羅巔抬起頭,大喊道:“睜大你們的眼睛看清楚,我誰?!”


    “是楊將軍?”城頭上有人高喊道。


    之後,驗明正身,放吊橋,過城門,楊羅巔迴到了龍尾關,第一時間見到了守將段全葛。


    段全葛是段儉魏的族兄弟,可見段氏作為南詔顯赫大族,在軍中地位之重。


    “楊將軍,你如何這般模樣?”


    “唐人要離間南詔與吐蕃,被我揭穿了。但吐蕃大相那邊恐怕還有誤會,要想辦法解釋清楚……”


    楊羅巔大概把事情說了,無非是唐朝廷使用美男計,讓人接近吐蕃公主,要刺殺倚祥葉樂,眼看事敗,便挑起了南詔、吐蕃兵馬之間的內亂。


    段全葛點點頭,道:“好在你提前發現了,把事情控製在士卒被離間的局麵上。”


    “是啊。”


    楊羅巔感慨著自己的功勞,隨手指了指身後的帕加。


    “這是人證,叫什麽來著,哦,豬屎。還有兩個人則是我路上遇到的吐蕃潰兵,也是人證。”


    帕加正低著頭想事情。


    他猜想,身後的兩個吐蕃潰軍身份有假,因為他們在逃出來的當夜就遇到了這兩個吐蕃潰軍,還帶了四匹馬和很多幹糧,楊羅巔於是說服他們一起迴太和城,費盡了口舌他們才答應……這很可能是“李倩”安排的。


    那麽,現在他說出真相,身後這兩人隻怕會馬上撲上來掐死他。


    想說出真相嗎?


    帕加又想到了那天李倩的那些說辭。


    “我們漢人的宰相李斯說過一句話,處於卑賤地位而不想著去求取功名富貴者,就如動物一般,白長了張人臉勉強行走。”


    “李斯還講了一個故事,在廁中的老鼠吃著汙穢之物,有人或狗近了,驚恐不已。但在米倉裏的老鼠,吃著米粟,處在大屋之中,沒有被人或狗驚擾到的風險。


    “這就是你我當奴隸與當官員的區別,當奴隸,你做得再好,你永遠就是一隻舍廁裏吃屎的老鼠,現在我給你一個搬到米倉裏的機會。”


    “對了,我原本也是一個奴隸。”


    帕加不敢相信,那樣的人物原本也是奴隸。


    但他又想要相信,若是真的,也有一天,他可以變得像李倩一樣?


    一路行來,他都沒想好要怎麽做,腦子裏既期盼著活得光鮮亮麗,同時又害怕麵對倚祥葉樂的懲罰。


    腦子裏有個聲音告訴他,應該把實情說出來,盡到一個忠仆的責任。


    但鬼使神差地,他幾次想張口,話到嘴邊,嘴唇就是動都沒動一下。


    直到這一句“叫什麽來著,哦,豬屎”入耳,帕加忽然間決定了要怎麽做。


    他彎下了腰,開了口。


    “迴將軍,小人是吐蕃大相的忠仆,小人……能向大相作證,楊將軍說的都是真的。”


    段全葛道:“你要如何向大相說明?”


    帕加想了想,道:“小人自然是趕到浪穹,當麵和大相說個明白。”


    “他會相信你嗎?”


    “大相最信任的就是小人了。”帕加賠笑道。


    “不急。”段全葛道:“等我稟奏過王上,自然會讓你去見大相。”


    “是。”


    段全葛遂吩咐部下將帕加與兩個吐蕃士卒帶去安頓,表示要照料好他們,送上幾個營妓,再送上幾壇好酒。


    處置了過這樁事,楊羅巔問道:“鮮於仲通快要逼近了吧?”


    “到姚州了。”段全葛道:“但不要緊,我阿兄已經領軍去阻他了,今日正了龍首關。”


    “不是堅壁清野?”


    “堅壁清野也不能隻留一座孤城啊。”段全葛道:“阿兄不求能擊退鮮於仲通,隻要能夠延緩他進軍的速度。等鮮於仲通抵達太和城已是疲師,阿兄再伺機襲攏他的輜重。孤軍深入,唐軍必敗。”


    ……


    當日下午,快馬便帶著楊羅巔的消息送到了太和城。


    閣羅鳳的批複來得非常快,當即讓楊羅巔去浪穹給倚祥葉樂表態,願進獻吐蕃茶葉。


    同時,賞賜駿馬、金銀給帕加,請他務必解釋清楚誤會。


    ~~


    太陽落下,月亮升起。


    中旬的月亮又圓又亮,月華鋪滿大地。


    從哨丫口上望去,洱海美不勝收。高適見了,不由吟了一首詩。


    很快,王忠嗣的聲音打破了詩的意境。


    “將士們,我們跋涉千裏而來,離功成隻差一座龍尾關,戰後論功行賞,出發!”


    簡單有力的一句動員,一隊隊士卒迅速穿過山林,奔向龍尾關。


    但包括薛白在內,所有知道今夜計劃的將領,心裏其實並沒有把握。


    ~~


    帕加打了一個哆嗦。


    他睜開眼,看向坐在他身上的兩個營妓。


    月光從窗戶裏照下來,他得以看清她們的臉,已經衰敗的厲害了。


    他爬起來,係上褲子。收掇了桌上的一些物件,往院子外走去。


    走到了院門處,有兩道身影從左右竄出來,一把將他拎起來。


    “想去哪?”


    “正要找你們,我知道你們是唐軍。走吧,開城門。”


    帕加這次沒有賠笑,也沒有自稱“小人”,而是用了平等的語氣。


    他揚了揚手中的包裹,當先往外走去,那兩人果然跟上。


    “你就不擔心自己猜錯了,我們真是吐蕃士卒?”


    帕加道:“我很聰明,不會猜錯。”


    “哈,你真不像一個奴隸。”


    “我就是不想當奴隸,才開的城門。”


    “知道,這一路上我就覺得你會是個人物。”


    帕加一愣。


    他以往的朋友都是木訥、沒有見識的奴隸,倒很少有人與他這自然親近,遂轉頭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安嘉關中,粟特人,我娘是胡姬,給我起這名字,就是想讓我安家在關中哩。”


    帕加道:“我若是到大唐當官,我起個什麽名好?”


    安嘉關中道:“我給你想想啊。”


    “你呢?你叫什麽?”帕加把頭轉到右邊。


    “龐拔古,迴紇人,大唐河源軍第一團第五隊士卒,帳下已攢賊頭九顆,再有一顆,馬上要升隊正了。今夜功成,就是校尉。”


    安嘉關中道:“好羨慕你,我隻有賊頭兩顆。”


    帕加把頭轉向左邊,看著安嘉關中的眼神。倒不想這兩個軍漢看起來兇惡,說起話來這麽傻氣。


    “名字。”


    “你有姓嗎?”


    “沒有,在吐蕃,有封地的貴族,才會把封地加在名字前麵。”


    “那你就跟我姓吧,叫安嘉平。”


    “為什麽?”


    “在‘平康坊’安家,你可就是一等一的貴人了。”


    帕加問道:“平康坊是什麽?”


    安嘉關中與龐拔古對視了一眼,笑笑,卻不說。


    “好地方,等你去了就知道。”


    說著這幾句話,三人已從關城上的駐兵樓走了出來,且走過城頭。


    前方看到了人影,他們便不再說話。


    一路下了階梯,安嘉關中轉頭看去,見守在門洞邊的有十人,左右各五,正席地而坐在說笑。


    他正估量著有無把握殺過去打開城門,帕加卻是拉了他一把,把他帶往馬廄的方向。


    到了之後,帕加對著守衛掏出一枚牌符,道:“我要連夜去浪穹見大相。”


    “可是楊將軍說明早再出發。”


    “這就是楊將軍的令牌。”


    “但你為何不跟楊將軍一起……”


    帕加打斷道:“吐蕃與南詔反目成仇,你擔得起責任嗎?還不快去牽馬?”


    那守衛愣了一下,終於去把馬匹牽來。


    帕加緊張得手心冒汗,此時連忙搓了搓,對安嘉關中點了點頭。


    他從小就是孤兒,能活下來就是靠著偷雞摸狗的手段,這令牌就是傍晚與楊羅巔一起領賞的時候偷的。


    馬匹被牽來,三人翻身上馬,驅馬緩緩走向城門。


    前方,守門洞的士卒站了起來,問道:“你們做什麽?”


    帕加於是故計重施,安嘉關中、龐拔古緊張地看向守衛。


    他們誰都不敢確定這方法能不能奏效,因不知道南詔有沒有夜間不讓開城門的規定。


    但有一點,龍尾關是剛剛建成的,守衛也是剛剛調來的。


    一切規矩都還沒有立起來,也許有空子可以鑽呢?


    ~~


    薛白蹲在黑暗中,抬頭望著前方的龍尾關的輪廓。


    龍尾關的建築結構還是簡單的,隻有一道城門,沒有甕城、月城,但有護城河,且護城河就是西洱河,相當的寬闊。


    這種情況下,即使有炸藥,一來炸不動由巨石壘好的城牆,二來炸不了河流,不想強攻就必須有內應。


    可內應還沒有迴應。


    等到雙腿發麻,心中焦慮……薛白已開始考慮這個計劃若是不成,弄巧成拙的可能性有多大,該如何補救。


    忽然。


    他看到了龍尾關那黑暗的輪廊中顯出了一線豎著的微光。


    這光,像是把他的心都照亮了。


    此時此刻,他才重新想起自己與王忠嗣說的“三成把握”是從何而來的。


    一來自於他看人的眼光,他看出帕加的不甘與不凡。


    二來自於他對唐軍士卒的信任,哪怕沒有帕加,安嘉關中與龐拔古都保證過隻要進入城中就能開城門。


    三來自於大唐的國力以及海納百川的胸懷,當今世上,沒有哪個蕃邦的人不想成為唐人的,包括吐蕃。


    ~~


    “吐蕃與南詔反目成仇,你擔得起責任嗎?!”


    城門內,爭執了一會之後,帕加再次喊出這句話。


    終於,守衛一揮手,道:“開城門,放吊橋。”


    “吱呀”的響聲中,城門慢慢打開,上方的閘樓中轉輪開始轉動。


    帕加又慌張又激動,強自鎮定,驅馬出城。


    三人不敢太快,從城洞往外看去,隻見龐然大物般的吊橋正在緩緩放下。


    成了。


    唐軍還沒衝出來,還在等機會。他們也得慢一些,讓城門開得更大些。


    忽然。


    “對了,這是夜間,夜間開門,我們應該先稟報將軍!”


    身後,守城門的士卒唿喊了一聲。


    “對,快去稟報。”


    “你們!先別走了!”


    “好!”


    帕加連忙答應,生怕兩個同伴輕舉妄動。


    他拉過馬,往城裏走,笑道:“小人急著去浪穹,現在唐軍還遠著,不用這麽緊張吧?”


    “等將軍確認了軍令,再放你們走。”


    身後一直在響著的“吱呀”聲卻是變了。


    帕加轉頭一看,那個在緩緩放倒的吊橋,開始往迴收。南詔士卒開始關城門。


    就在這一個瞬間,安嘉關中、龐拔古忽然縱馬飛奔了出去,兩人極有默契,一右一左,閃出城門的同時拔刀在手。


    “噅!”


    當馬匹眼看就要撞向吊橋,他們縱身一躍,揮刀。


    兩道寒光閃過。


    幸好,南詔之地鐵料短缺,掛吊橋的不是鐵索,而是藤繩。


    藤繩極牢固,奈何遇到的是以大唐陌刀工藝淬練出來的寶刀。


    “啊!”


    安嘉關中摔在地上,痛叫一聲,因太過用力而胳膊抽了筋。


    但他們也斬斷了藤繩。


    已在被往上抬的吊橋停止了上升的勢頭,開始往下倒,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嘭!”


    巨響聲中,吊橋狠狠地砸在了西洱河的南岸。


    “衝啊!”


    月光下,一道道身影被吊橋砸起,唐軍士卒們翻身上馬,衝向城門。


    “關城門!關城門!”


    南詔士卒萬萬沒想到敵軍已神兵天降到了龍尾關,紛紛驚唿。


    “關城門啊,吐蕃人殺來了!”


    “快,告訴將軍,蕃軍要攻龍尾關!”


    “……”


    龐拔古就地一滾,從懷裏拿出一個包裹來,站起身來,看了一眼身後緩緩關上的城門,撲了過去。


    “快!”


    隻有一個字,但安嘉關中知道那是在喊他,連忙也單手從懷裏拿包裹,滾向城門。


    “嗖嗖嗖嗖。”


    箭矢射了一地。


    龐拔古不管不顧,將手中的包裹丟給安嘉關中,又摸出一個火折子。


    “來。”


    局勢很亂,愈多箭矢向他們射來,龐拔古的手卻很穩,點燃火折子,點燃引線,放好炸藥包。


    他得意地笑了笑。


    薛白選人的時候,要求士卒們穿針引線,同時讓人拿火把燒他們的屁股,龐拔古是最穩的一個。


    安嘉關中就不一樣了,單純是擅長縫補而已。


    放好炸藥包,安嘉關中抬頭看去,見帕加還在發愣。


    “過來啊!”


    “可……”


    “功成了,走!同富貴!”


    帕加大喜,縱馬衝出城門,身後是與他一起狂奔的兩人。


    城門口,兩個炸藥包的引線還在滋滋作響。


    引線不長,廢拔古拿到以後,自己剪短了一截,放言“真漢子這麽長就夠了,我要的是功業!”


    “放箭!”


    “嗖嗖嗖嗖……”


    無數箭矢襲來。


    “轟!”


    “轟!”


    兩聲巨響,塵煙彌漫。


    帕加的馬匹受驚,他被甩在地上,隻覺耳朵聾了,迴頭一看,眼前出現了讓他無比震驚的一幕。


    城門沒了!


    城門居然不見了,木頭飛散,城門的南詔士卒嚇得呆在那兒,忘了放箭。


    很快,安嘉關中、龐拔古扶起帕加,繼續衝向外麵。


    三人衝過吊橋,眼前是飛龍衝天般而來的唐軍,他們連忙避到東麵,衝進平野。


    “哈哈哈哈。”


    龐拔古就地打滾,仰在那看著天空大笑道:“立功了,我不僅要當隊正,我要當校尉,哈哈哈,校尉,往後我也要被叫將軍!老安,你也要當校尉了,你不僅能安家在關中,你還能安家長安!”


    “長安,哈哈,我兒孫能活在長安,死都值。”


    帕加聽不到,也聽不懂,但還是欣喜萬分,他抱住安嘉關中,道:“我倆一個姓,結個兄弟吧。”


    “好。”


    “我乙醜牛年,你咧?”


    “我得想想……”


    帕加等了好一會,沒等到安嘉關中的迴答,翻開他的身體一看,隻見他背上好幾個箭孔在流著血。


    一探鼻息,已經沒了。


    帕加莫名地大哭起來。


    “哭什麽。”龐拔古起身,道:“迴來再給他收屍,殺迴去!”


    “他剛才說什麽?”


    “他說,兒孫能活在長安,死都值!”


    龐拔古高聲道了一句,昂揚起身,提刀,衝向了流水般的唐軍。


    ~~


    王忠嗣看著唐軍衝進城門,很快就放下了手中的千裏鏡。


    他作為主帥,考慮問題與旁人不同。此時暫時不去關注戰場的細節,而是招過部屬,吩咐了幾句。


    “曲環,帶你的人就地歇息。一旦拿下龍尾關,我要你連夜奔襲太和城,天亮之前必須抵達!”


    “喏!”


    曲環退下之後,王忠嗣才對旁人下了另一道命令。


    “派最快的馬,通知鮮於仲通,務必以最快的時間趕到。”


    “喏……”


    如此布置之後,王忠嗣才重新看向龍尾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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