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照神色晦暗。隨後他咬牙點頭:“如若此消息是真,那羅某人就沒有別的路途可行了。”


    “羅將軍果然識時務。”連暘勾起的唇角蓄上了得意。


    羅照道:“在下可以相助連公子成事,但咱家卻也有一點不明白,公子在咱家這兒通行迴到大月後,又準備如何成事?我很好奇,公子為何不藏身暗處發號施令,坐等那十萬鄔軍橫掃大月,而後直取皇位呢?這樣於你而言不是更安全麽?”


    連暘道:“你知道鄔成平他們為何能夠調動十萬大軍嗎?””


    羅照撩眼:“為何?”


    連暘微哂,漫聲道:“他們能調動那十萬大軍,是因為手裏有著老東茲王留給鄔太後的半枚虎符。”


    “半枚虎符?”


    “沒錯。那虎符分兩半,須得兩半合起來才算師出有名,才能稱為王者之師。鄔成軍手上就有那半枚虎符,他們剛好能夠憑這半枚虎符調動十萬大軍,可也僅僅是能調動而已。他們隻有得到另外半枚虎符,才能夠以王師為名殺迴東茲,將金旭趕下馬。”


    羅照沉吟:“如此說來,這兩半虎符合在一處,豈非有傳國玉璽的功效?”


    “羅將軍聰明。”連暘點頭,“當年老東茲王因為寵信鄔太後及其子嗣,所以將半枚虎符賜給了鄔太後。後來鄔太後又轉給了她的娘家人,這也是金旭上位後這麽多年始終拿鄔家無可奈何的原因。


    “當然,鄔家這麽多年無法掰倒金旭,也是因為他們手上隻有一半虎符。”


    羅照皺眉:“難怪金旭對鄔家一黨這麽不放心。若是這虎符落在外人手上,哪怕隻有一半,對東茲來說也必定是個極大的威脅。”


    “誰說不是呢?”連暘抿了口茶,繼續道,“但凡有些勢力的人擁有這虎符,都可以憑它就地起事,招兵買馬。金旭怎麽可能放心?”


    羅照不由好奇:“那另外半枚虎符,又在何處呢?”


    連暘聽到這裏與連翌相視一眼,二人笑起來。


    羅照微怔,脫口道:“莫非那半塊,就在連公子手上?”


    “猜對了。”連翌道,“早些年金旭與其姐姐宜蘭公主在東茲宮中頗不受寵,此事不知羅兄在西北多年了,可曾聽說過?”


    羅照扶著茶杯,緩聲道:“這些往事,確是曾有耳聞。”


    連翌接著道:“那你想必也曾聽說過宜蘭公主死後,金旭曾上大月苦苦地尋找過他的事了?”


    羅照看了眼連暘:“據說是因為金旭覺得宜蘭公主死的並不簡單。”


    “宜蘭公主是被翼王殺死的。”


    羅照提起氣來:“真是他殺的?”


    “宜王公主和金旭自從生母去世,便失寵受冷落,你不奇怪她為何又會被大月的皇室看中麽?”


    羅照聽到這裏又看了一眼連暘:“我聽說還不止如此,不但翼王想求娶宜蘭公主,就連曾經的大月王陛下也對宜蘭公主窮追不舍。當時的說法是,宜蘭公主是東茲的嫡出大公主,那堂兄弟倆都想通過娶宜蘭公主得到老東茲王的相助。”


    他口中的大月王就是連暘的生父段若,這已經成為眾所周知的秘密。


    但連暘聽到提及這段時卻泰然自若,似乎根本不受父輩這些軼事所影響。真不愧是幹大事的人!


    連翌也迴應得行雲流水:“但事實上,翼王一門心思想娶宜蘭公主,還有個原因。”


    羅照垂頭默了下,隨後道:“莫非,那半枚虎符,在她的手上?!”


    “正是!”連翌挑眉,“羅兄果然不愧為能夠鎮守要塞之人!”


    羅照微微抻身,然後又看向連暘:“不知這半枚虎符如何會落入不受寵的宜蘭公主手上?”


    “宜蘭公主的生母在世時,雖說和老東茲王的情份不怎麽樣,但老東茲王有時候也讓人看不懂。他一麵冷落著這位元後,一麵又在成親三年間接連生下兩個兒女。據說後來人發現,元後的宮中有著數量龐大的稀世珠寶,都是以往老東茲王從各處搜羅而來。


    “雖然老東茲王把那半枚虎符給了元後是何心理,但的確是在成親不久後就給了她,而後來元後死去,這虎符又傳給了宜蘭。”


    羅照邊聽邊點頭:“我知道了,後來宜蘭公主死去,這半枚虎符就自然落到了翼王手上。”


    說到這裏他又福至心靈地朝他們看去:“翼王死在大月王手上,自然這半枚虎符就落到了大月王手中。而大月王既然對連公子寄予了厚望,這半枚虎符也就傳給了連公子。


    “所以,這半枚虎符,才是連公子至今為止仍然鍥而不舍地想複辟的底氣吧?”


    連暘賣的關子終於被揭開,聽到此處也未免露出了一絲得意。


    羅照繼續道:“大月王在時,手掌大月雄兵,用不著這半枚虎符,等到他想用之時,卻為時已晚,平西將軍率軍直入皇庭讓他走投無路,於是他將這半枚虎符留給你。如此說來,當初宜蘭公主究竟死於誰手,還有商榷的餘地。”


    連暘眼底浮上薄霜:“這些陳年往事,跟羅將軍也不相幹,就不必深究了吧?”


    羅照仰首而笑,隨後沉吟:“原先連將軍與我結交時,我還納悶,裴將軍於去年冬已經幾乎將大月掀翻了天,大月境內雖說不曾進駐兵馬,卻也在掌控之中,留給連公子的即便還有人,也必然不多。到底連公子是哪來的信心可以複盤?


    “直到如今我方才明白,連公子有手上的半枚虎符,鄔成平等三個家族不可能不心動,所以你以這虎符為籌碼,跟他們訂下了盟約。


    “他們率領十萬叛軍助你複辟,而後等你掌握了大月的兵馬,再反過來助他們拿下東茲。如此堪稱互利互惠之舉,他們必定會同意。於是西北戍邊的將領就看到,你們竟然以出乎意料的速度達成了協議,鄔成平他們率領叛軍西進了。


    “金旭雖然厲害,你們雙方加起來也有二十來萬人,足可將他擊敗。


    “等你們雙方全都得手,再反過來聯手對付大周——大周可是正麵臨著後繼無人的窘境,此事傳開,朝野上下必定大亂,到時你們趁虛而入,可以說完全有可能完成當年令尊入主中原的願望。”


    這席話一出口,便等於是把連暘的底細掀了個底朝天。


    連暘聞言斂色:“羅將軍不是也希望大周天下大亂嗎?要不然,前幾日你又怎麽會迫不及待地讓人去驛館散播你們三皇子是個假貨的消息?你知道你身為大周將領,散播皇室秘辛攪亂朝堂,會給你招至多大的禍事嗎?”


    羅照從善如流,朗聲迴應:“這不更加說明了,我羅某人與連公子的心願一致嗎?”


    連暘眼波浮動,漫聲道:“這麽說來,羅將軍已是決意加入大月了?”


    羅照正色:“不瞞連公子,原本羅某對於公子的實力還有幾分疑慮,但聽到公子將原因細細這麽一說,羅某便再無顧慮了。隻是羅某還有最後一請求,公子若答應,羅某便就義無反顧了。”


    “什麽事?你說。”


    羅照傾身:“不知這虎符何在,可否拿出來讓在下看一眼?”


    連暘聽到這兒又與連翌對視了下,然後抬抬衣袖,示意他看己身上:“此物極為要緊,帶在身上多有不便,這恐怕難以辦到了。你也知道,我倆來的時候行李都未曾有,也不存在欺瞞你。”


    羅照嘶了一聲,摸起了下巴:“可若看不到,我又如何能證明你們所說的是真的呢?我羅某人放棄這中原大國的將職叛去大月,可不容易。將軍能不能入關與鄔軍會合,全在羅某一人掌握。還請將軍諒解。”


    連翌右手握住了刀柄,目光盯著連暘等他示意。


    連暘沉默半刻,看到旁邊有筆墨,便取了過來說道:“虎符的確不在我身上,但我卻可畫與你瞧瞧。虎符上刻的都是東茲皇室之圖騰,非我能隨意杜撰得出來。山下驛道上亦有不少東茲客商往來,你拿著去打聽打聽,或許能問出來其物之虛實。”


    說著他信手提筆,就在紙上畫了枚半月形的圖樣,仔細一看的確是虎符。


    羅照拿在手上看過,折起來道:“如此也成。隻是這麽樣一來,就得花上些時間,還得委屈公子再暫居兩日了。”


    連翌沉臉:“梁郅的人都已經搜過來了,如何還可拖兩日?你莫不是故意如此?”


    羅照起身:“將軍不信我,又如何來尋我?”


    連翌臉色頓變,卻被連暘按住。


    連暘聲色自若:“隻要羅將軍能有辦法將梁郅引開,我二人多呆兩日也無妨。”


    “還是公子痛快!”


    羅照說完伸手示意:“那麽二位稍安勿躁,且喝些茶,我這就下去安排核驗。”


    連翌繃直著身子,一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才把陰鷙的目光收迴來,看向連暘:“這廝過於奸滑,也不知會不會有變故。”


    連暘揚起下頜:“你打發人去盯著他不就是了?”


    連翌點頭,從懷裏摸出一根墨玉圓筒,然後挑了隻刻了字樣的銀管插進去,走到窗邊用力一吹,那細小的圓管就如針芒一般飛發出去,飛向了遠處營房以外的樹林之中。


    迴到桌旁,連翌又道:“幸虧主上未曾將虎符帶在身上,否則這姓羅的要真是靠不住,豈非很有可能直接在此地將主公拿住?”


    “虎符乃我複國大計之最最要緊之關鍵,自然不能隨身攜帶。不過你的擔心也有道理。”連暘深深望著羅照離去的方向,“姓羅的雖然在我們掌握之中,過往的把柄也確實證明他是個貪財小量之人,能夠為我們所用,但眼下畢竟是要緊關頭,沒到他給我們打開關卡那一刻,便不能對他完全放心。”


    說著他擰開指間戒子上的戒麵,灑了些粉末在麵前沸騰了的茶壺中,提起來給他道:“這大冷天的,拿去羅將軍屋裏溫上,讓他迴來後暖暖身子。”


    ……


    梁郅和程持禮都是裴瞻發話帶過來的。


    這幾日裴瞻就在大營裏與高常遠盤算對策,也沒見他們拿捏出個明確的章程來,去問了幾次都隻說聽命行事即可,梁郅二人便有些摸不著頭腦。


    後來終於下了個命令讓他們分東西沿線搜尋,這不純屬是無用功嗎?


    整個大營涉及的地界全給搜尋過了,要能搜到不是早就該得手了嗎?


    但軍令不得不從。


    搜了幾日,這日便繞過了兩座山頭,到了羊角隘的地界。此地還連著驛道,且附近就有驛館。


    梁郅想了想,便在寒風裏揮手:“分成五撥,四麵各一撥,再餘一撥上驛道瞧瞧。”


    這一片多是荒土,便是有林子也不過是稀疏的幾棵樹,根本不可能長時間藏人。唯獨驛道人來人往,驛館停留的人也多,或有線索。


    把人打發走後他也下了馬展開搜索,二裏地還沒走完,打發去往驛道的那撥人就迴來了倆:“將軍!驛道上發現個鬼鬼祟祟的人,拿著張繪著奇怪圖案的紙專找東茲來的客商打聽!人帶迴來了,就在後頭!”


    梁郅直身望去,果見前方有士兵押了個人走來。


    待人到了跟前,將士們便把人往地下一推,將紙遞過來:“將軍請過目!”


    紙上畫著個半月形的繁複圖樣。梁郅定睛細辨,看了幾眼後就皺眉道:“這是東茲的東西,這哪來的?!”


    伏在地下的人偷覷著他,不肯出聲。


    梁郅便踹了他一腳,又彎腰揪起他的頭發。


    這人的頭被迫提了起來,可他即便被嚇得血色盡失,也還是發不出聲音來。


    梁郅發狠,捏住他的嘴巴,可在看到他張開的嘴裏一條斷舌之後,他不由地愣住了!


    他問旁邊士兵:“哪發現的?”


    “就在驛館裏頭,他跟路過客商比劃個不停,因為但凡他找過的人都是東茲那邊來的,小的覺得奇怪,就帶來了。”


    梁郅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扭頭往羊角隘衛所方向瞅了兩眼,而後緩慢地望著地下,然後把圖塞入懷中,直起身道:“帶迴去!”(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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