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王妃又雍容坐下:“最近我與他有些不對盤,這不是什麽好事,所以我想跟他緩和緩和。如此自然得找他獨處好說話的時候。”


    楊蘸繃著的肩膀微鬆,說道:“上述這些地方說話不成嗎?”


    “自然不成。”榮王妃瞅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後麵那幾位最近纏你父親纏的兇。”


    側妃所生的庶子已經長大成人,前不久還給榮王添了個小孫子,這庶子又已經入宗人府當了差事,這一步一步的,的確也讓楊蘸這個世子煩惱。


    他便說道:“那就隻有宗廟了。”


    “宗廟?”


    “是。”楊蘸點頭,“父王是個至孝之人,對祖宗先人十分敬畏,這層您又不是不知道。”


    話到這裏,他搶在榮王妃再度開口之前說道:“兒子真的還有事,先告退!”


    說完跨過門檻匆匆的走了。


    榮王妃下意識往前邁了兩步,趕到廡廊下時他已經走遠了,便對著他的背影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這麽著急忙活,沒鬼才怪呢!


    低頭想了想,榮王妃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朝著西邊的宗廟方向望去。


    宗廟是榮王府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榮王跟皇帝是堂兄弟,所以王府供奉的是他們這一支的祖先。


    榮王在孝道倫理上一點都不含糊這是屬實,正因為如此,楊蘸當初封為世子的時候,才沒出任何幺蛾子。


    果然這些年他們夫妻不像過去那般親密無間了,榮王妃竟然不知道榮王無事之時竟然還會跑去宗廟裏坐著?


    她叫來了兩個侍衛:“去探探王爺這兩日的行程。”


    下人們拿著厚厚一摞卷宗送到章氏麵前時,章氏剛剛吃過早飯。


    飛快地在手上過了兩眼,她即冷笑了兩聲,問他們道:“王爺現在何處?”


    當下宗親人數不多,榮王掌管著宗人府,也沒有多少事務,除了必須親辦的公務之外,大部分事情都交給了屬下的官吏。


    前些日子榮王府接連鬧出事故,這麽多年來,榮王第一次受到皇帝的問責,麵上掛不住,心裏也很不是滋味,於是近日便鮮少出府。日日在府內習習丹青,聽聽樂曲,在與清客門一處吃茶敘話,倒也逍遙。


    早飯後幾個姬妾下貼邀請他上園子裏吃茶賞花,他便想到自打永平被貶之後,王妃連日也悶悶不樂,便讓人去把榮王妃請過來,一道前往消遣消遣。


    剛把人打發出去,院門外就來人說世子妃求見。


    榮王平生最遺憾之事就是未能生出個資質上佳的嫡子,但至為滿意之事就是取了個精明能幹的兒媳婦。


    下人話音剛落他就發話了:“請世子妃入內。”


    給廊下鸚鵡投了點食,章氏就走了進來,到跟前一施禮:“兒媳拜見父王。”


    “免禮。”榮王轉身望著她,“有什麽事?”


    章氏看了看左右。


    榮王會意,讓所有人退下,然後道:“說吧。”


    章氏頜首,打量了他兩眼,說道:“聽說城裏新開了幾家戲社,陸續進駐了新班子,父王這幾日也不曾出去逛逛?”


    榮王又給鸚鵡添起食來:“咱們王府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凡事當三思而後行。這多事之秋,都需當消停幾分。”


    章氏便道:“父王這幾日,似乎也沒怎麽往母妃那邊去?”


    榮王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隨後微頓,又看向了她:“你這話是何意?”


    章氏便上前了兩步:“日前兒媳無意中聽得下人在傳,說母妃連日以來私下接見了幾位要緊的官眷,為的是想要把妹妹放出來。王妃的這番舉動,也不知是不是父王的意思?”


    “你聽誰說的?”榮王聽到這裏,便倏地轉過了身子,方才散漫的姿態立刻也變得嚴肅起來。


    “是咱們王府裏的下人。父王放心,兒媳已經把他們罰過了。”章氏稟報完後又說道:“可是因為這幾位官眷家中都不是那麽幹淨的,兒媳生怕母妃因此沾惹了是非,而父王又不知情,到時候傳到皇上耳裏,咱們王府又得落入被動,故而趕緊前來問個明白。”


    “簡直胡鬧!”榮王拂袖,“永平是皇上皇後親自下旨查辦的,聖旨裏下令圈禁三年,便是少一日都不行!這才過了幾日?她就想打主意?她這可曾把帝後放在眼裏?他這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嗎!”


    章氏連忙退後半步躬身:“兒媳也是擔心宮裏問責,這才不敢大意。妹妹雖說要受些委屈,但王府地位殊然,本就容易被人盯上作文章,此番妹妹犯下草菅人命的大錯,乃是犯了一心為民的皇上皇後之大忌,一旦問罪起來,王府上下可不知得有多少人要被牽連了!”


    榮王深吸氣:“你顧慮的沒有錯,此事很該來告知我。究竟是哪些人,你心下可曾清楚?”


    章氏便將那幾家的名頭一一說了出來。


    榮王凝眉聽畢,當下便擲了手上的鳥食壇子,跨步走出了院子。


    ……


    榮王府的宗廟是單獨一個三進院子,正堂供奉著王府的祖先牌位,其餘兩邊廂房有些是用來抄經的禪房,有些是佛堂,還有誦經之處。


    王府裏若有待行家法之人,此地也會作為圈禁之處。


    所以說,榮王如果真有想來宗廟獨處的時候,地盤上是完全可以滿足他的。


    榮王妃與這個男人夫妻多年,對他的秉性總歸了解幾分,徐胤所說的扇子那般神秘,壓根就沒有落入過榮王妃的視野,那一定不會藏在她所了解的那些地方。


    這就是榮王妃向楊蘸打聽榮王行跡的目的。


    毫無疑問,榮王如果連她這個妻子都想瞞住,那麽東西一定會藏在一個連妻子也不會留意的地方。


    王府的宗廟完全符合她的猜測。


    打聽到榮王這兩日都與清客或者姬妾在一處,並沒有前往宗廟的打算,她就讓侍衛徹夜去宗廟裏打探了一番。


    但是也差不多如她所料,探了幾輪下來毫無收獲,偌大個院子,要藏下一把扇子何其容易?完全不知從何下手。


    榮王到底有沒有把扇子藏在這兒?


    如果藏在這兒,他又為何要這般小心翼翼,外加守口如瓶?


    若放在征戰途中的那些年,榮王妃一定會張嘴問一問他,可如今不同了,經過這些年,本來就不純粹的夫妻情份,底子裏早已稀薄如水。如果她真的能問得出來,榮王又何必背著她藏起來呢?


    如此一來,原本不過是想以這個扇子來拿捏徐胤,結果卻讓人牽腸掛肚起來。


    比起徐胤的居心叵測,榮王父子到底有什麽事情瞞著他,瞞著這個當妻子的,當娘的,就更令她糾結了。


    榮王妃冥思苦想半夜未果,趁著暑氣未濃,又坐在露台上思索。


    薔薇花那頭卻傳來了一陣騷動,侍女們驚慌的聲音傳進耳裏:“王爺慢行,奴婢這就去稟報王妃……”


    榮王妃聽到這裏,不由自主坐起了身子。


    一看那邊像果然是榮王走了過來。


    但他的步伐卻不像平日那樣四平八穩,透著親王的雍容,而是麵帶不豫,大步朝著露台走來。


    榮王妃連忙起身,剛迎到石欄處,榮王就已經上來了,下人們被他一手全揮退在遠處。


    榮王妃一看這陣仗,心裏打鼓:“王爺這急匆匆的過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要說?”


    “你近日在幹些什麽?”


    榮王眉眼與皇帝有三分像,怒目而視的樣子頗有幾分威嚴。


    榮王妃見過丈夫最落魄的模樣,本來是不怕他這般,但她此刻心裏有打算,未免就多了幾分心虛。


    她道:“我日日都是這般,還能幹什麽?你這是怎麽了?倒跟我闖了什麽禍,前來興師問罪般似的。”


    “我問你,你近日是不是傳見了張家齊家的人?”


    榮王妃語噎片刻,說道:“我與她們素來有交往,是見了兩迴,這也是常事。”


    “那你見她們,是想讓他們家裏幫忙把永平給放出來?”


    榮王妃一顆心往下墜:“這是誰告訴你的?”


    “你別管誰告訴,我就問你是不是!”


    榮王說到此處已按捺不住情緒,質問聲又沉又重。


    榮王妃對丈夫兒子有事隱瞞自己早已有意見,此時被他劈頭蓋臉這一質問,心裏的邪火也就上來了,下人們不在跟前,那還講什麽王爺王妃的體麵呢?


    她也沉了臉色:“你也是永平的父親,他是你嫡親的女兒,她生在建國後,一落地就是金枝玉葉,出閣前是你我的掌上明珠,出閣後還是堂堂的一國郡主,她何曾吃過什麽苦?如今一朝從雲端跌入泥沼,你難道就不心疼他嗎?


    “皇上皇後罰她也罰過了,我並未指望恢複她的爵位,不過是想把她放出來,當個正經的侍郎夫人也罷了,難道我這樣做有什麽錯?


    “事後到如今,你不聞不問就算了,不想著怎麽把害得她這麽慘的章家和裴家吃點苦頭就罷了,怎麽還能前來怪責我?”


    “眼下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榮王斥道,“她自己犯了錯,本就該承擔後果,你要是心疼他,你怎麽不早管著她點兒?錯已鑄成,你竟然還想走後門護著她,你倒是護著她了!全王府的人都要被你們給拖累了!”


    榮王說完,一掌拍在白月欄杆的石獸之上,下令道:“從現在起,不許你見客!就算你要出府應酬,也不得與相關人家往來!若再讓我知道你還動這些心思,我定也讓你好看!”


    榮王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這是在懲治我?我與你幾十年的夫妻,如今隻不過是想救女兒,你竟然就要懲治我?”


    “與你幾十年夫妻,你什麽心思我會不曉得?不如此你定不會收手!”


    榮王說完便轉身下階。


    榮王妃心一慌,伸手去撈他,人沒抓到,卻扯住了他腰間的玉佩:“你,你果要如此待我?”


    榮王扭頭看她一眼,咬牙深吸氣,身子又轉了迴來:“你貴為王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隻要我王府安然立於世,你終身富貴是跑不了的。你老禇家也斷不會勢弱到哪裏去,你說說你一天到晚折騰個什麽?”


    榮王妃垂首拭淚:“說的好聽,可我終究孤家寡人。”


    榮王坐下來,蹙眉覷她:“說這話你也好意思?蘸兒不是你生的?章氏不是你的兒媳婦?”


    榮王妃也在對過坐下:“兒大不由娘,我哪還管得了他?再說了,他娶了媳婦就忘了娘,你都是看在眼裏的。”


    說到這裏,她目光又掃向他的腰間:“你荷包也許久沒換了,你取下來,我幫你換一個。”


    榮王這把年紀,哪裏還會像年輕小夥兒那般愛較勁?王府主母的體麵還是要有的,見王妃如此,他也就下了台階,覷她道:“你做的?”


    榮王妃道:“你這些年的荷包扇套,不都是我親手做的?”說到這裏她又道:“是了,改日把你收著的扇子都拿來給我,我給他們都換個套兒。”


    榮王輕笑:“幾十把扇子,全換了扇套,你要做到何年何月?”


    榮王妃道:“左右你不讓我出門了,又不讓見客,我還能作甚?”


    榮王捋須:“扇套就不必了,你年紀也不輕了,少做點針線活,這雙眼睛也養一養吧。”


    榮王妃張了張嘴,還想再說兩句,打量了兩眼榮王神色,卻把話頭咽了迴去,轉而指著他的荷包:“那就把它解下來。”


    榮王將荷包解下,從中挑出了幾樣物事,收迴懷中之後推了給她:“拿去吧。”


    榮王妃眼不錯珠地看著他挑揀著那幾樣物事,隨後把荷包接在手裏,又道:“我記得下個月來乃為母妃的祭日,王爺不去宗廟親自抄幾份經書麽?


    “近來王府頗不太平,雖說時候尚早,但王爺不如早做準備,屆時也請祖宗們看到王爺誠意,多保佑保佑我們王府。”


    “說的也是。”榮王緩聲道,“是該去一遭了。”


    榮王妃道:“不如今日下晌,我就讓人去把宗廟禪房給打掃出來?”


    榮王點點頭,站起來:“可。”


    榮王妃滿意的揚起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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