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你就謙虛了。”何群英說道,“如今滿朝武將之中,誰的鋒芒能與你和少暘匹敵?”


    “那我的鋒芒能幫你什麽?”


    何群英往前湊了湊:“一點私事。”


    裴瞻斜了他一眼,把送到唇邊的酒杯放下來:“私事我就不插手了。我這個人,向來不喜歡幹涉別人的私事。”


    “但這個事情跟你也有關係。”何群英說到這裏把身子直起來,“我聽說你新娶的夫人是寧泊池的外孫女,也正好是此間大當家的女兒。”


    裴瞻扶著酒杯,看了他片刻之後,不動聲色道:“那又如何?”


    “我在南邊經營了幾個鋪子,今年開始轉做桑蠶買賣,購置了一些田產,也正經開了工坊,如今第一批貨已經出了,正打算走漕運北上,但一時間卻找不到可靠又實惠的漕船,想請你和曾夫人求個方便,勻出寧家幾條商船予我走一遭。”


    “你是要船?”


    裴瞻挑高了尾音。


    簾櫳這邊的傅真原本沒有把何群英的話聽得十分清晰,裴瞻這一迴話,倒是讓她聽了個清清楚楚。


    何群英仕途之上雖然起起伏伏,但也不是一般的官員可比,他如此鄭重在此地設宴款待,傅真滿心以為他是為了謀求官職上的利益。


    不想他竟然是為了自己的生意!


    他堂堂大將軍府的嫡長子,哪怕不受寵,這宗子的身份也是擺在那裏的,難道他還弄不到幾條船嗎?


    “如今這時月,南邊的桑蠶茶葉還有糧食全都往北上湧,家家商號的船都是滿的。


    “我這才開埠,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船,就是找到了,價錢也是高的嚇人。


    “行商求財,成本過高就劃不來了。


    “我這不是想著寧家這麽大的商號,財大氣粗,南北通行,勻兩條船艙出來定而輕而易舉,再找到你這樣的貴人從中說和,想必賃錢還能夠再優惠些?”


    何群英說著,又給他把酒杯斟滿。


    裴瞻單邊胳膊肘支著桌子,垂眸望著這桌酒菜,沒有吭聲。


    先前他說這一趟是何群英哄他過來的,可是一個字都沒說謊。


    早朝後他原本與杜明謙還有程持禮一道要往京畿大營走,兵部來了個衙役,說萬賓樓這邊寧夫人給他傳話,請他前來說幾句話。


    裴瞻知道傅真今日要來見寧夫人,也是很樂意前來的,故而得了訊就往這邊來了。


    哪知道何群英就在門下等,並且見了麵就把他往這邊引。


    裴瞻知道傅真想要把何家從徐胤身邊扯迴來,犯不著跟他翻臉,遂就坐了下來。


    這桌酒菜不便宜,加上請來的兩個名伶,怕是要去掉他何群英半個月的俸祿。


    當他開口就是一個求字時,裴瞻就提防了起來,畢竟何家的情況擺在那裏,何群英是不受寵的原配夫人所生之子,還占著宗子的身份,內宅之中一定有人看他不順眼。


    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穩固自己大將軍府繼承人的身份,而實現這一層的前提,就是他擁有一定的官職與權力。


    裴瞻雖然與他同輩,年歲甚至比他還小,如今在朝堂的地位,卻遠非何群英可比,連一個徐胤都可以提攜他,裴瞻當然就更有這個實力了。


    所以他也和傅真一樣,沒想到他隻是要幾條船運貨。


    “如今我滿倉的絲綢都堆在倉房裏,老弟你要是幫了我這個忙,迴頭我定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老弟你如今名震天下,但你忙著保家衛國,效忠朝廷,怕是沒那麽多時間涉足京外。


    “這兩年我因種植桑麻之故,在南邊卻打點了一些關係,多少還是要賣我幾分麵子。


    “倘若日後寧家在那邊有什麽地方用得著人使喚,隻管吱個聲,我自然會照應。”


    何群英說完喝了一杯酒,然後掃了一眼正唱曲兒的兩個伶人。


    裴瞻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不過為了幾條船,你下這麽大本錢來招待我,不嫌鋪張麽?”


    何群英哈哈笑道:“你是什麽樣的身份?你能坐下來已經給了我天大的麵子,便是再鋪張,那也是我的榮幸。”


    裴瞻揚唇,眼角不著痕跡地溜了一眼簾櫳下那道灰撲撲的影子:“但我恐怕幫不了你,我嶽母家的事情,我從來不插手。”


    “老弟高風亮節,自然不會是傅筠那等人。隻可惜我素日與商戶極少往來,與寧大當家不相識,也沒有個靠譜的人引薦,否則的話倒不用驚動老弟。


    “不如這樣,我也不讓老弟為難,你隻需幫我引薦認識一下寧大當家,餘下的事情我自己來。你看如何?”


    何群英這話音一落,簾櫳這邊的傅真臉上就添了寒色。


    姓何的這算盤打的可謂邦邦響!


    裴瞻是什麽身份?


    寧夫人又是什麽身份?


    縱然是翁婿,可但凡裴瞻當了這個領路人,把何群英引薦給了寧夫人,寧夫人那樣通世故之人,還能不答應撥船給何群英?


    反過來說,何群英隻要把裴瞻給說動了,哪裏還需要裴瞻親自出手?寧夫人不可能不給這個麵子!


    他倒是知道租外麵的船要價不低,別家的船艙都要用自家的貨,寧家就不用運貨嗎?


    自家那麽多間商鋪,就不用做買賣了?


    竟然還直接找到了裴瞻,裴瞻一出馬,寧夫人不但會給麵子撥船,隻怕還直接要連賃錢都給免了!


    天知道她如今對裴瞻這個女婿有多滿意,現在連寧家都隔三差五在他這個姐姐麵前抱怨自從姐夫成了姐夫,自己就有多失寵了!


    寧夫人一天到晚地誇讚裴瞻如何有勇有謀,又知禮孝順,張嘴就是“跟你姐夫多學學”“多看看你姐夫怎麽做的”,這可是親親“女婿”推薦的人哦,她會收錢才怪!


    話說迴來,何群英這麽做不是擺明了想占寧家的便宜嗎?


    傅真扒著簾子,也顧不得會不會露餡了,一雙眼直瞪著正好麵朝這邊的裴瞻,恨不得立馬給他使眼色讓他拒絕!


    可這家夥,今日卻格外沒眼力見,那雙眼睛看酒看菜看何群英,就是不看到她這邊來!


    她沒辦法,隻能拿起備用的酒壺,再裝了一壺酒走過去,假裝給他們添酒。


    反正何群英沒見過她,不認識她。


    裴瞻餘光瞧見傅真拿起酒壺,就把眼皮子垂下來了。


    “按兩家的交情,這個忙,我確實不應該推脫。不過這事我還得迴去跟我媳婦商量商量,你隻怕也聽說了我家那位不好惹,這話要是迴的不好,我迴去可是要吃排頭的。”


    何群英笑道:“老弟你堂堂大英雄,莫非還真懼內?偶爾放低身段哄哄女人高興也就罷了,可別當了真,一旦壞了規矩,她們可就要蹬鼻子上臉了。”


    傅真剛好走到旁側,聽到這裏照著他後腦勺狠瞪了一眼。她就說當初皇帝才將他連貶三級是輕罰了,衝這個德行,把他發配大西北為奴都不為過!


    傅真執壺給他的杯子斟滿,又來給裴瞻斟上。倒酒的當口,他伸出尾指輕刮了一下裴瞻的手背,用以示意。


    裴瞻卻張開了幾指,把這根尾指握在掌心。


    傅真驚了!


    這家夥在幹什麽?


    他竟然連個打雜的娘子的豆腐都吃?!


    心思這一轉動之際,他的手又挪開了,仿佛剛才那個動作隻是無意識為之。


    傅真垂眼瞪過去,隻見他的手又扶住了剛剛倒滿了的杯子,另一隻手掏出絲帕,慢條斯理的拭著濺出來的幾滴酒水。


    何群英皺眉道:“哪來的這般毛手毛腳的婆子?下去!”


    裴瞻攔道:“倒是挺有眼力勁兒的,留著在此伺候也罷。”


    何群英便把目光朝傅真投來,這一看他便有了些心領神會:“原來是個小嫂子。難得老弟看著順眼,你隨意便是。”


    說完他使喚傅真:“好好伺候這位爺!”


    傅真暗地裏問候了幾遍他十八代祖宗,麵上不動聲色,垂著頭退到了裴瞻後方,伸出手,用力地掐了他背脊肉一把。


    她就不信這小子不是認出自己來了?!


    昨天夜裏才警告過他不要吃自己豆腐,今日他就敢當眾動起手來,先辦正事,待迴頭看她怎麽收拾他!


    裴瞻吃了這一記,頂不住一聲輕嘶。


    看不出來這妮子身嬌體弱,練了幾個月力氣竟然已經這麽大了!摸她一下手指頭就下這等死手來掐,真要拉住手,怕是要當場謀殺親夫?


    “怎麽了?”正在吃菜的何群英,聽到這道嘶聲,不由抬起頭來。


    “沒怎麽。”裴瞻麵如平湖,“就是覺得咱倆道不同不相與謀,這事我幫不了你。寧家打開大門做生意,你要是誠心求助,他們若覺得可以出手相幫,自然會答應你。若覺得幫不了,這件事我參與也不方便。”


    說完他把被子往前麵推了推,按著桌子就要起身。


    何群英卻把他的手按住:“老弟何必如此不留情麵?你若真不想讓寧家吃虧,那我索性再告訴你一件事,你再斟酌斟酌。”


    他把手收迴去,深深望著裴瞻:“寧泊池死於六年前,他的死因,不知道寧大當家可曾告訴過你?”


    傅真聽到這裏身子禁不住晃了晃!


    就在方才她還因為寧夫人的話而懷疑過寧老爺子的死因,眼下何群英竟然就提到了寧老爺子的死因?


    內心的震動使得她也不可能讓陪詹離開了。她順勢扯了扯他的袍子,使他坐迴了原處。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裴瞻微微揚眉,“我家老爺子是病逝的,你這突然跟我說他的死因有異——難道還有什麽連我嶽母他們都不知道的隱情不成?”


    何群英說道:“寧家偌大一份家產,那麽多年都是寧泊池一個人打理下來的,可見他身子骨有多麽康健。


    “但就在他死前兩個月突然染上了怪病,臥床兩月之後無藥可醫,進而離世。


    “那你知道他這個怪病是怎麽染上的嗎?”


    裴瞻情不自禁把目光往傅真的方向側了一側,寧泊池的死這一段他還真沒去關注過,也沒有聽傅真說過,眼下看這個模樣,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了。


    他道:“你說。”


    何群英看向他身後的傅真:“還是讓她出去吧。”


    “用不著。”裴瞻道,“我習慣有人伺候。我裴家讓一個打雜的娘子把嘴閉嚴,還是不難的。”


    何群英笑了下,便往下道:“寧泊池死前兩個月的某天夜裏,在送貨出行的碼頭上遭遇了一場意外,碼頭上有兩夥人打架,他被波及落水。


    “當時他在水裏停留了約有半個時辰之久,一度寧家的下人都未曾找尋到他,後來在離出事地點的下遊十丈處把他撈上來的。”


    裴瞻哦了一聲:“是什麽人打架?他在水裏遇到了什麽?”


    “兩夥黑衣人,後來據說是這碼頭的兩幫勢力,到底是不是,誰又知道呢?


    “至於他在水裏遇到了什麽,那就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了。他上岸的時候據說是清醒的,但是事後自始至終未發一言。


    “然而就是自那日起,他就病倒了。接下來如何醫病的,寧大當家應該更清楚,你迴頭可以去問她,我隻管提醒你這一層。


    “憑你裴將軍的本事,相信一定能夠查出來到底是意外還是蓄意。”


    裴瞻聽完之後緩慢地挑起了雙眉。


    他身後的傅真則緊緊抱住了酒壺。


    姓何的所說之事,竟與她從寧夫人那聽來的十分相符,難道說老爺子的死因真的有問題?


    但這姓何的又是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呢?


    或者說,他是怎麽會關注到一個與何家全無相幹的人的呢?


    “你是怎麽知道的?”


    傅真想到這裏的時候,裴瞻已經把話問了出來。


    “我既然有求於你,自然要多做些功夫。這是我打點南邊那些關係的時候,意外聽到的。寧家的生意遍布南北,關於他的死,怎麽可能會沒有人關注?隻不過你們長居京城,有些話傳不到耳裏來罷了。”


    何群英說到這裏舉起了酒杯,目光深深地看著對麵:“如果寧家想要徹查此事,我剛才也說過了,需要幫忙,我不會袖手旁觀。


    “我想寧大當家肯定是想知道的,就看你裴將軍肯不肯給她這個機會,讓她知道了。”


    啊啊啊,差了幾分鍾。有改,大家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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