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當天夜裏看到苦等自己不至而後醉倒在豆腐鋪子裏的裴瞻,傅真就猜想過這小子是不是對自己有那麽點意思?


    畢竟她今非昔比,頂著這麽張禍國殃民的臉蛋,當初差點把梁郅都給迷倒了,裴瞻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大小夥,一時為她這張臉所惑不也正常?


    但她心知肚明,光憑臉蛋是無法長久的。總有一日看中她臉來的這些個小夥兒都會在退去新鮮感後幡然醒悟,明白他們自己有多麽膚淺。


    再加上裴瞻確實那麽多年沒見對誰動過心,也沒見跟誰有過什麽傳聞,小時候的他木訥沉悶,長大後的他古板又無趣,傅真便深信他這麽多年沒成親,確實是心有所屬。一個心裏頭藏著多年深情的人,更是不可能會因為她這張臉蛋而輕易變心。


    所以她就放心地跟他提出了求親,並且一直走到現在。


    然而這些日子她也覺察出了這小子對自己好像有點不同尋常,說白了她就是覺得他的所作所為,不太像是一個熱心幫助的朋友應該有的態度,於是她就懷疑是不是自己就是梁寧的身份給暴露了?


    其實也不能說是“暴露”。


    因為最初被他當歹人盯著的時候傅真就暗示過他很多次。


    隻是這小子他不信!


    後來跟梁家坦白並相認之後,他信不信,也就不重要了。而且為免旁生枝節,大家還都默契地刻意作了隱瞞。


    他知道了,也沒什麽。


    所以昨夜傅真就打算挑破這事兒,可沒想到他還是在迴避!


    而且一避還避到了梁家!


    他與梁郴在梁寧的院子裏破口大罵徐胤——


    這說明什麽?


    說明他的的確確知道了她是誰,而且和梁郴也早就通過氣了。


    最要命的是,他竟然會為了梁寧還有東西留在徐胤手上而生氣,那不就妥妥說明他對梁寧早有企圖了嗎?


    這種情況下,傅真不得趕緊跟他劃清界線?


    她上一段情仇還擱在眼前沒報完,她哪裏還敢招惹別人?


    她沒那個心勁!


    對從小就當成侄兒輩看的小夥兒,她也下不了手。


    這裏翻來覆去的滾著,也不曉得瞌睡為何總也不來?


    就聽院子裏傳來了梁瑄的聲音:“五嬸!五嬸!快開門!”


    話音還沒落下,隻聽房門就被拍響了。


    傅真到底惦記這小子,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地。


    “你大半夜的嚷什麽?”開了門,隻見熊孩子正站在門下,氣喘籲籲地望著自己。


    梁瑄道:“五嬸,我頭暈!”


    說完他就往地下一倒,堪堪趴倒在她腳背上!


    傅真愣住,連忙彎腰來抱他,可這特麽沉得跟冬瓜似的,她哪裏抱得動?


    紫嫣她們聞聲都過來了,而這時外圍也傳來了裴瞻聲音:“別動!等我來!”


    說完他躋身上前,彎腰將緊閉著眼的梁瑄一抱,徑直走進了屋中!


    傅真吩咐紫嫣:“去請大夫!”


    “不用請!”裴瞻把梁瑄放到了榻上,“他這是老毛病了。”


    “老毛病?”傅真聞言立刻上前:“什麽時候開始的老毛病?”


    這熊孩子她可是一直帶到了快一歲,從小到大身子健壯得小牛犢子似的,她怎麽沒聽說他有什麽老毛病?


    狐疑地湊近瞅了梁瑄兩眼,傅真便伸手來捏他的眼皮。


    裴瞻將她擋住:“他這個毛病是突然發現的,前兩年才發病,上迴也是在我們家,被隻貓嚇了,他就這麽倒在地上。大夫說沒事兒,就是驚厥,睡一覺就好了。”


    “被貓嚇?”傅真道,“那方才又是被什麽嚇?”


    裴瞻頓一頓,說道:“可能是做惡夢。你也知道,小孩子嘛,膽子小。”


    傅真盯住一動不動的梁瑄,一會兒後掌燈湊到跟前看起來。小屁孩的臉蛋可真是吹彈可破,讓人想捏一把。你再看那長睫毛都跟扇子似的——噗噗地扇著風。


    傅真直腰:“那伱這意思是,今兒就讓他睡這兒?”


    “你要是不介意的話,隻能作此下策了。畢竟他太沉了,換個地兒也怕招來他別的不適。”


    裴瞻滿臉誠懇地說道。


    傅真兩眼睨著他,心底下冷哼聲已經起來了。


    “那接下來你是不是想說,你得留下來照顧他?”


    “畢竟我與他爹是同生共死的兄弟,這種事情也不放心交給旁人,還是我親自來比較好。”裴瞻說著在榻旁坐下。


    然後他打發門口的丫鬟:“去把我的被子抱過來,別把瑄哥兒給凍著了。”


    丫鬟是陪嫁的丫鬟,聽到這裏立刻去了。


    傅真不動聲色:“那你呢?你睡哪兒?”


    “我無妨,在這裏坐上一整夜也可。但如果你可憐我,願意分我一個腳榻睡睡,我也很感激。”


    傅真睃他:“我臥榻之側不睡人!”


    說完她就轉身迴了自己的拔步床。


    死樣!


    果然在跟她玩花招,而且還把瑄哥兒這搗蛋精也給拉扯上了,得!她且等著看他們唱哪出!


    裴瞻想攔住她,可他又哪裏能攔得住一個成心不親近他的人呢?


    傅真這邊帳子剛放下,梁瑄就把眼睛睜開了,他壓低聲音道:“五叔你怎麽不進去?”


    裴瞻瞪他:“我要是進去,她能立刻跑迴娘家!而且再也不來了!”


    梁瑄愣住:“我穿幫了?”


    裴瞻冷哼:“就你這點小伎倆,能瞞得過誰?”


    梁瑄垮了臉。完了他又搖起裴瞻胳膊:“那怎麽辦?要是我父親母親知道是我導致五嬸把你給休了,一定會把我屁股打爛!五叔你爭氣點,你可不能被休啊!”


    “閉上你的鳥嘴!”


    裴瞻這個時候怎麽聽得了這種晦氣話?


    他看了眼那邊廂被放下來的帳子,起身走過去,雙唇試啟了幾次,才喚道:“你,你睡了嗎?”


    傅真看著落在帳子上的人影,沒吭聲。


    裴瞻清了下嗓子,又說道:“……夫人?”


    “誰是你夫人?”


    傅真明顯是沒好氣的。


    裴瞻噎了一下,繼續道:“孩子在呢。”


    傅真隔著帳子瞪他:“你到底有什麽事?”


    “你讓我進去行不行?我有話想跟你說。”


    傅真翻了個白眼。什麽話非得到她床上說?


    她將被子蒙上頭:“不行。我要睡了!”


    有什麽好說的?


    不就是她又被男人給算計了一迴唄?


    她其實無所謂,反正她求仁得仁,想得到的平西將軍夫人身份已經得到了,他不算食言。她除了被當了迴傻子,餘則也沒有什麽損失,她恨的是徐胤那種徹頭徹尾的壞人,因為她是被騙了感情的。


    裴瞻說白了也沒騙到她什麽。


    她又沒為裴瞻做過什麽,就算是個圈套,她也不想糾結這事。


    她更在意的是,這層窗戶紙要捅破了,她以後還怎麽在裴家混?


    正房裏還住著她叫了十多年的裴大哥裴大嫂,之前以為裴瞻不知道她是梁寧還可以裝糊塗,這都知道了,她還怎麽裝?


    裝不了她也舍不得走啊,成個親勞師動眾的,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說聚就聚,說散就散,她還得指望著這個將軍夫人報仇呢!


    所以就不能給她留點麵子,讓她先把仇給報了再說嗎?


    到那個時候再來找她坦白,他這個當侄子的肖想了她這個姑姑那麽多年,她也能順理成章拍拍屁股走人不是?


    大家都體麵!


    裴瞻聽不到裏麵的動靜,不得已迴到原處坐下。


    梁瑄親眼瞅見他铩羽,都開始替他擔心了:“五嬸她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歡你呀?”


    裴瞻一聽這話心裏更加不痛快了。他眼刀射過去:“你給我閉嘴!”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要是喜歡自己,他還用得著整這麽多戲嗎?


    那不就是直接一通表白的事兒?


    關鍵如今除了傅真不喜歡他,他早前騙婚的事也穿幫了,看她今夜這個態度,一定是在惱他吧?


    畢竟上一個騙她的徐胤,還在她的刀口下蹦噠……


    裴瞻很焦躁。


    早知道這事有這麽快穿幫,他還不如早早趕在她發現之前自己交代呢!


    梁瑄急道:“她不喜歡你,那你趕緊想辦法讓她喜歡呀!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多投其所好,她肯定慢慢就動心了呀!你趕緊去弄點好吃的哄哄五嬸!”


    “就你話多!”裴瞻瞥他,“全是花架子,一句實用的都沒有!”


    傅真那是一般人嗎?


    吃的喝的能打動她?


    膚淺!


    梁瑄是真急啊,他是想搞搞事,讓五叔在五嬸手下吃點苦頭沒錯,可他沒想讓他們倆鬧掰啊!而且他隻不過把昨夜五叔去過小姑奶奶院子裏的事給說了,哪知道會帶來這麽嚴重的後果?


    “五叔……”


    “睡覺!”


    裴瞻把他推到了床裏邊,沒好氣地躺了上去。


    一夜無話。


    裴瞻沒怎麽睡,醒得也早,起來率先走到帳子下,輕輕撩了一線縫看了看裏頭。隻見帳內夜明珠的光暈幽幽地照著四壁,床上人側身向外躺著,一隻手輕壓在臉下,另一手搭在錦被上,安靜得像個玉人。


    世人都說傅家小姐長得絕美如仙,他沒否認過,但過去對此感受也不是特別深刻,隻因梁寧的影子在他心裏烙刻得太深,她如火般熱烈的性情更為耀眼,此時這一瞥,卻讓他臉紅心跳起來。


    若她不知他心裏頭那些算計,那心裏的愛慕再熾熱也是他一個人的事情。因為知道反正她不會有迴應,所以能放開手腳籌謀布署,就當作攻城掠地一樣。


    如今她猜到了,就是雙方的事了,他就有了幾分情怯。


    害怕自己這些年的成長仍不能入她的眼,嗤笑他還是小時候木訥蠢笨的裴家老二,又害怕自己這些年暗中的思慕對曾經眾星捧月的她來說不值一提。


    她從來都是個掌控著選擇權的,並不稀罕被選擇,哪怕死後重來她成了世人眼裏低微的商戶女,她也從未妥協於命運。


    裴瞻倒是不介意被選擇,但前提是也得她會選擇。


    他勾著帳子,屏住氣息,慢慢地走進去,伸手把她露出來的手臂悄悄放迴被褥。過去有幾次也曾拉過她的手,有過肌膚接觸,可那都是在辦正事的中途,哪能生出多少旖旎心思?即便有些心旌搖曳,也一晃就過了。


    眼下四麵昏暗,稀薄晨光透過紗籠照進來就更弱了,隻有夜明珠恰恰照亮著她,那輕緩到幾不可聞的唿吸聲就在耳畔,畫麵又陌生又真實,又令人浮想聯翩,裴瞻手中柔胰宛若無骨,他連多看上一眼都覺得孟浪。


    他掠了掠她的發,站起來。


    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她,而且還迎娶她成為了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他怎麽可能放棄?


    她聽了瑄哥兒的話竟然都不想著來問自己,要麽就是生著氣,要麽就是不想把話說破了。


    不說破便不說破!


    反正過去的都過去了,不說破更好。


    從此他也不必遮遮掩掩,反倒可以堂堂正正亮明自己一顆心。


    從今日起,他心悅的就是如今的傅真,麵前這個全新的傅真,又如何?!


    ……


    傅真起來時,屋裏有均勻的唿吸聲,帳子一撩,榻上還唿唿睡著隻小豬崽。


    傅真走過去把他喚醒:“太陽曬屁股了!”


    梁瑄擦著眼睛,看了一圈屋裏,最後才將目光落迴傅真臉上,一個激靈後道:“五嬸!”


    “見鬼了?”傅真眯眼。


    梁瑄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然後抱住她胳膊:“五嬸,你好美!你才不是鬼,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大美人!”


    傅真將他扒拉開:“少灌我迷魂湯!昨晚幫你五叔騙我的事兒我還得跟你算賬。”說完她起開,喊來紫嫣:“把他東西收拾收拾,讓楊彤送他迴府。”


    “五嬸!我不迴去!”


    “少夫人,”這時碧璽在門外道,“梁家那邊來人,問少夫人何時過府?大將軍夫人說她好提前出門迎接。”


    傅真聞言瞥向梁瑄:“你聽到了?你再不聽話迴去,我就讓你娘帶著雞毛撣子親自來抓你。”


    這小兔崽子,倒會跟著旁人合夥給她唱戲了。這不得押迴去先好好修理一頓?


    梁瑄臉垮了。一會兒他又支棱起來:“那五叔跟你過去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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