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傅真也不想過份地挖掘什麽,隻是算起來事發之時,正是寧老爺子過世未久,而傅夫人正開啟水深火熱的生活之時。那時的傅家早就住這宅子來了,那麽,大半夜本該在傅府安歇的傅夫人,為何會出現在那座客棧之中呢?


    傅夫人果然皺起了眉頭,像是沉入了什麽心思。


    而後她低下頭,動作緩慢地喝著湯。隨後她停下來,抬眼看向傅真:“真兒,我也問你一句話,你,真的還是我那個真兒嗎?”


    輪到傅真怔住。


    母女倆就這麽對視著,似乎誰也不願意先開口。


    但片刻後,還是身為母親的傅夫人先讓了步。


    她垂下了眼眸,執起勺子,一下下地舀動著碗裏雞湯。


    動作那般緩慢,沉穩得就像是胸膛裏堆滿了石頭。


    “如你所說,我跟梁小姐的相見的確很不尋常。”正當傅真咀嚼著她這句話所含的意味時,傅夫人已經開口了,“你外祖父過世之前,曾給我留了話,說是不久或會有他一位故友來尋我求助,讓我務必盡其所能相幫。


    “還說,來人是極有背景,如我能替他招待好這位故友,將來對我,對你父親——當時我們都不知道你父親竟是那樣的人——


    “總之,你外祖父說,幫助了這個人,這個人將來一定也會迴報我們,不管是你父親的官位,還有你醫病,嘉哥兒的學業,乃至是他的前程和整個傅家!統統都有助益。


    “我自然奉命照做,於是就在那年的八月初,我收到了一封信。


    “對方十分有禮,信中隻是請我替他定間客棧,他約摸中秋前會至京來。


    “我遇見梁小姐的那夜,是八月十二,就在與那人約定好的客棧裏。


    “因為那人說那兩日就會抵京,我想好好招待他們,而正好你外祖父過世後,江陵那邊櫃上的大掌櫃來京送賬本。


    “我為避開你父親和你祖母整理這些賬冊,免得他們混水摸魚,便特意帶著賬冊過去,開了間房在隔壁一邊看賬,一邊等候。


    “那夜正當我熄燈準備歇息,便聽得樓下胡同裏忽然傳來動靜,隨後我就看到,梁家那位姑小姐在窗下遇險。而我順手照應了她一把,讓她上了樓,就是這樣,與她有了一麵之緣。”


    傅真道:“母親怎麽知道那是梁家姑小姐?”


    傅夫人對著夜空淺淺揚唇:“那位小姐不是尋常人,她可是上陣殺過敵的,放眼滿大周,幾個女子能如她那般瀟灑?


    “而她平日常常駕著馬在街頭行走,閃耀得很,我自然是瞧見過的。”


    傅真繼續道:“既然是深夜,胡同裏定然光線微弱,母親在樓上,卻認出了她,那必然是在樓上看了她很久吧?不知當時胡同裏是什麽樣的動靜,使得母親放下賬本不看,卻看了樓下那麽久?”


    傅夫人沉吟:“樓下,死人了。”


    她端了湯到唇邊,卻停住未喝,而是直直地看著地下:“我聽到樓下有孩童的哭聲。初時以為是隔壁民居孩童夜哭,再一聽這哭聲隻響了兩下即戛然而止,隻覺不對,於是就著半開的窗往下看。


    “就正好,看到月光下有人正朝著一大一小的倆人下手。那刀子舉得高高的,可是下手又極為嫻熟,一動不敢動,隻能眼睜睜看著被殺的那倆人倒在地下。


    “過去我雖未親身經曆過這種事,但你外祖父走南闖北多年,且家中往來的掌櫃們也多在外行走,這種兇殺之事我也聽得多,驚雖驚,倒並未曾亂方寸。


    “我隻想等著兇手走後喊人過來報官,卻在那時,我看到下方又來了個人,看模樣是個不經意至此的姑娘。


    “——正因為看出是個不該深夜獨行的姑娘,我才用心看了看,京中這樣的女子實在不多,很快我就從利落的身手猜出來她的身份。


    “她在那裏查看死者,而隨後胡同末端又來人了,她仰頭四處尋找躲避之處的時候,我看到了她的臉——確認無疑,我就鬼使神差地招手讓她上了窗。


    “而翌日我以為此事定當傳得滿城風雨,結果偏偏半點風聲也沒有,那胡同裏的一切,仿佛是我在做夢。


    “如果不是三日後就傳來梁小姐死於白鶴寺的消息,我,也一定會以為那是一場夢!”


    說到這裏時傅夫人的聲音越來越慢,也越來越低。


    夜色下,屋裏的氣氛也似是迴到了那一夜。


    傅真默然給她添了一勺湯,再道:“梁小姐走後,母親是否迴府了?”


    “並沒有。”傅夫人凝眉望著她,“後半夜我確實想走,但是,梁小姐躲避著的那幫人,其實跟先前那幫人不是一批人。他們的裝束完全不同。


    “先前行兇的兩人穿著不俗,戴著麵巾看不到容貌,但是後來的那批足有十來個人,個個身著黑衣黑褲,也戴著麵巾。


    “梁小姐隻呆了片刻就自客棧前院走了,但那些人遲遲未走。他們清理完了現場,還似在尋找什麽東西。一直到天快亮,幾乎把整段胡同全搜遍了,才不得已離開。而我也不曾有機會半夜離店。”


    傅真那夜上了傅夫人的窗戶後她豈還敢露麵?自然是從速離開了。


    是以傅夫人說的前半段她都差不多知曉,後來這段卻是如今才知。


    後來的人還在尋物,多半也是找那把匕首。


    那麽翌日不是黑衣人們來找,卻是徐胤找到了她頭上——


    這當中的彎彎繞,可就耐人尋味了。


    如果那把匕首他們誌在必得,那麽查到了徐胤當時住的那條胡同,以及因為一一排查而找到了徐胤,這是完全可能的。


    而剛好頭天夜裏徐胤又經由梁寧知道了有這麽迴事,而且看到了那把匕首,所以也才有了後來他幾次三番追問匕首下落之事。


    想到這裏,她心弦忽然一動:“那母親等的人,後來還是來了嗎?”


    “沒有。”傅夫人目光炯炯地望著她,“他們再也沒有來。


    “因為,他們已經死在了那天夜裏的胡同之中。”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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