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們到下一個工作地點。”她說,向車內的另一邊坐,留了一個位置給他。


    ——現在隻是推測而已。


    現實來說,他們連那個金發骷髏是不是歐爾麥特都還未確定。


    霍克斯努力冷靜下心神,坐進車子問道,“那麽,我們的下一站是哪裏?”


    “不遠處的倉庫。”她脫下墨鏡,幾乎全程都沒有對司機下過指示,可是後者卻像是一早知道她的行程似的,順暢地駕駛著車子。她說,“藍色平方的人都被關在那裏。”


    “……”他說,“我以為你還沒著手這件事。”


    她的效率又一次讓他驚歎。


    原來早就已經開始處理了,難怪她被朝田先生質疑的時候,一臉不悅的樣子。


    “我是沒有,但我的部下有。”她漫不經心地說道,“說起來,他們還是你的同期生,在你飛去米花町接朝田先生的時候,我就打發他們出去動手了。”


    霍克斯想了一會,終於想起了那幾個不久前與他同為清掃隊的隊員。


    他們顯然得到了不同的命令。


    明明知道這很可能會讓整個小隊被歐爾麥特抓到、或者是因為人數不足而被藍色平方那群混混重傷,她還是下達了這種強人所難的任務。


    ——真是一位過分的上司。


    霍克斯想道。


    等到他收集到足夠的情報與證據、能把港黑整個踹掉的時候,就會連同這件事作為罪證一同呈上去,到時候她就得接受審判,然後……


    然後什麽呢?


    他忽然發現,他不知道她的結局會是什麽。


    這孩子的所作所為絕對足以讓她被關進高防監獄,但以這個年齡來說,她甚至沒有享受過一天校園生活、沒有交過可以互抄作業的朋友、也沒有談過戀愛,就要在黑暗中結束她的人生。


    他一直都刻意避開想到這點。


    當然這也不是他非得考慮的東西,隻是……


    “我們到了。”她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下車領著他走下一條迴旋狀的地下樓梯,牆壁與地麵都是以古老卻堅固的石磚組成,這是一個他從沒到過的地方。


    這個地下牢獄很陰暗。


    而且有相當多的人在留守著,即使是她,也得交出自己的身分證明才能通過。


    她把他的思緒拉迴藍色平方的事件上,“你的同期生做得很好,不僅給了那些小混混一點顏色看看,甚至把他們的首領抓迴來關在牢獄裏。”


    “他們成功了?”他心不在焉地問。


    “嗯,省了我一筆麻煩。”她走到一個牢房麵前,裏麵是一個垂頭坐在椅上的男人,滿身都是血跡,“藍色平方的首領……隻能說,是一個很平庸的家夥,隻是稍微拷問一下,就什麽都說出來了。”


    “弄得真是過分。”霍克斯低聲喃喃。


    這裏的光線很暗,但每個人都能看出這個男人受了不少罪。


    “沒有必要太同情,這家夥策劃了一次爆炸案,弄死弄傷了很多無辜的人。”她隨口說道,似乎是在關照他的心情。然後轉向另一邊的部下,問道,“你們問出什麽了嗎?”


    部下迴答道,“是的,似乎是蓋特家族指使他們。”


    “我就知道,又是他們。”歌川謠像是厭倦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畢竟除了他們,還有誰非要在這個節骨眼找港黑的麻煩呢,“拿到名字就行了,也不指望這些被利用的馬前卒會知道什麽。”


    “是!”部下應了一聲,以像是不好意思似的說,“實際上,確實也問不出什麽。”


    “我知道,不過還是最後確認一下吧。”她讓部下打開了牢門,本來一動不動的男人突然跳起來,光從氣勢看來真是不錯,雖然他的武器隻是軟線無力的拳頭,看來受了相當不輕的拷問。


    “不管你是誰,去死吧——”


    這樣大喊著的男人拚盡全力揮拳。


    可惜,還沒有完全揮出去,他就被站在一邊的港黑的屬下們擋下來,扭曲雙手壓在地上——老實說,這點程度連意外都算不上,他們仍然冷靜地問道,“歌川大人,沒事吧?”


    “沒事。”她應了一聲,走到被製服的男人麵前,問道,“你的名字是泉井蘭,對吧?”


    女孩的聲音像清水一樣,似乎能讓聽到的人感到一陣冰涼的氣息。


    “你管老子是誰。”男子對她呲牙咧嘴。


    她向屬下偏了一下頭,後者立刻會意,毫不留情地在他的傷口上踹了一腳。


    “……啊!呃、痛……”泉井蘭尖叫了一聲——是的,尖叫。這是一個怕痛又膽小的男人,卻似乎非要試探一下才會甘心。


    這很有趣。


    如同捏一下浴室的小黃鴨就會弄出聲音一樣。


    “誰讓你們放置炸彈的?”她例行地問道。


    “不是已經跟那邊的大塊頭說了嗎。”他指站在一旁的龍次郎,發現了眼前的人也不好惹後,不甘願地迴答,嘴中念念有詞地咒罵道,“是蓋特家族那群混蛋,該死的,自己不敢惹火上身,就騙我們去……“


    “你們是從哪裏得到炸藥的?”


    他啐了一口,“廢話,當然從蓋特家族那邊拉出來的。”


    “嗯,我明白了。”她點了一下頭,轉身向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副手問道,“龍次郎,歐爾麥特的動向怎麽了?”


    ——來了!


    霍克斯渾身戰悚了一下,但沒有人看見。


    龍次郎拿出了一份報告,上麵夾著一個削瘦金發男人的照片,“這是今天的交叉對比結果——根據追蹤劑顯示的動向、與您交給我們的照片,歐爾麥特出現的地方,百分之八十都有監梢員目擊到這個男人。”


    “喔。”她的眼睛亮起來,像一個真正的小孩。


    “基本上可以確定了——”龍次郎把報告交到她手裏,後者立刻飛快地掀閱起來,“這個男人就是歐爾麥特,或者至少跟歐爾麥特有密切的關係。”


    “很好。”她用了不夠三分鍾看完了整份報告,說道,“進入‘應對歐爾麥特計劃‘的階段二。”


    “階段二?”龍次郎像是感到疑惑似的問,來迴看了一眼她與霍克斯,霍克斯留意到這個眼神,卻不知道這與他有什麽關係。


    “對。”她點頭說。


    “是,明白了。”龍次郎沒有再遲疑,低頭退出地下室。


    “——喂,階段二是什麽東西?!”


    港黑還真有計劃?


    霍克斯臉色略為陰暗地上前問道,抓住她的手的動作稍顯激動與不安。“歌川……大人,我在你身邊見習了大半天,可什麽都沒有聽說過。”


    為了讓場麵不太古怪,他生硬地加上了敬稱。


    歌川謠轉身直視著他。


    讓他感到更不安的是,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被無禮對待的不悅,而是……宛如看到獵物上鉤的漁夫的、一閃而過的笑意?


    ——也許他有什麽地方大意了。


    他模糊地意識到這個事實。


    但現在沒有任何事情比歐爾麥特重要——沒有。


    “如果讓你產生錯覺的話,那我道歉。”她的語氣帶著一如既往的平靜涼意,即使他的力道大概能在她的手腕留下瘀痕,她依然是一副不為所動的表情,“雖然在工作上會教導你,但我不是一個有問必答的人,因為有一些東西,我隻會讓真正的自己人知道。”


    “那我……”


    要怎樣做才能成為所謂的自己人?


    他這句話沒有來得及問出口,手心就多了一個冰涼的觸感,她用沒有被抓住的手交給他一樣東西,亦是無聲的答案。


    ——那是一把□□。


    那一瞬間,他猜到她想要他做什麽。


    “霍克斯,藍色平方的首領動了我們的人,他不會被饒恕。”她仰頭喚道,扯著他的領子把他拉下,讓他的耳朵不得不貼在她的嘴邊,可愛的聲音就像惡魔的細語一樣——“殺了他,我要親眼看到你動手。”


    “!?”


    哪怕已經隱約有心理準備,這還是使他的指尖猛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的“信任考驗”終於來了。


    這個任務終於有所進展,他卻完全無法感到高興。


    霍克斯清楚記得數年前憧憬著正義、渴望成為英雄的自己,就像做夢一樣在輕飄飄的雲上大笑,也像沐浴在陽光與清風中,所有的感覺都是那麽的幹淨、美好,連唿吸都能感到充實的快樂。


    但是,他也記得自己單膝下跪,溫馴地對著出資出力培養他的人說“如果髒我一個能讓大家得救的話,我樂意效勞”。


    當選擇真的出現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如同身處在黏稠的泥沼裏一樣,隻想大口喘氣獲得微乎其微的氧氣。


    “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強迫你。”


    歌川謠靜靜地放開了他的領子,似乎體貼地為他留下了足夠的餘地,可霍克斯能發誓,她那雙眼睛裏的絕對帶著看好戲的意味,如同觀賞表演似的看著他的掙紮。


    “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現在退後,你還能迴到自己的世界。”她像是提醒似的說道。


    “……退後?”霍克斯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讓這兩發音從牙縫間溜出來——港黑掌握了歐爾麥特的行蹤與真身,也許下一步就是準備發動不知名的攻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的女孩是怎樣高效的存在。


    如果他現在退後了,不就是相等於對“和平的象征”的動搖視而不見了嗎?


    他突然理解了一點。


    有時候,也許隻是因為沒有選擇,所以不後悔。


    如果這就是得到信任的代價……


    霍克斯把槍口對準了被按在地麵的男人,後者頓時明白了自己的命運,被燒傷的猙獰臉頰充滿了求饒的意味,他的聲音顫抖,“不要……不要……”


    ——這是為了消除罪惡。


    他有些麻木地想,手腕卻也顫抖起來。


    “快點,我們時間不多。”她靜靜地催促道,彷佛一個人涕淚橫流地哀求的場麵隻是一個再無謂不過的背景。


    霍克斯決定收迴前言。


    不論年齡,這種人還是在高防監獄關到死好了。


    “如果要動手,還是用迴我自己的能力比較好,不是嗎?”他嘲諷似的笑著把□□扔到地上,他的動作很俐落,在她不解的眼神下,從自己的翅膀拔下一根黑色的羽毛,讓它在空中浮動著。


    “喔——”她意外地看著他的動作。


    “對不起了,我跟你沒有仇。”霍克斯對被押在地上的男人說,故作輕鬆,但聲音很幹啞,“但誰讓你惹到我的女孩呢?”


    “……不……不,我什麽、都願意做……不啊啊啊啊!!我詛咒你!!!!咳咳……”


    本來還在求饒的泉井蘭被堅韌的羽毛一剪穿心,口中的話立刻變成了尖銳的咒罵,與一陣咳血似的喘息。


    他抽搐著倒在地上。


    “歌川大人,您滿意了嗎?”霍克斯咬緊牙根,像諷刺一樣問道。


    歌川謠沒有看向他,而是若有所思地看著還在不斷抖動的泉井蘭,他在地上掙紮的樣子跟缺氧的魚一模一樣。


    “威力一般,而且準頭還差了一點。”她認真地評價道,如同成年人高高在上地評價小學生的作業似的,帶著縱容與無奈,然後不緊不慢地撿起被他扔在地上的槍,對準已經在瀕死邊緣的男人的頭顱。


    “……等!”霍克斯想要大叫。


    砰——


    槍口的火光在黑暗的地下亮起,連慘叫都沒有,鮮紅的血液飛濺,慢慢在地上彌漫開來。


    她的語氣輕飄飄的說,“何必這麽殘忍呢,讓一個重傷的人苟延殘存地活著。”


    “……”霍克斯死死地瞪著眼睛,渾身顫抖沒有迴答,隻是像要把眼前的一幕刻進腦海似的,低頭看著漫延到自己腳邊的血泊。


    他的眼神還是變了。


    那種刺眼的陽光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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