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川謠在原地安靜了半晌。


    明明處於年少稚氣的年紀,然而倒映著橫濱港景色的茶色眼眸,卻像平靜得像死湖一樣——顯得冷靜成熟,除了某些特別的時候,幾乎沒有半點天真活潑的意味。


    自從幼時加入港黑後,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似乎在發呆,又似乎在思考。


    直到一道無聲的影子出現在她的身後。


    她的視線從窗外的景色移迴室內,對著一身黑衣的瘦弱黑發青年,輕巧地喚出了他的名字,“真巧啊,芥川君。”


    這個名字屬於名聲如雷貫耳的“港黑惡犬”。


    如同大人用“衣櫥裏的怪物”能嚇哭小孩子一樣,“芥川龍之介”的名號足以讓地下世界的壯漢們聽到後嚇得臉無人色,甚至立刻拋下武器落荒而逃。


    然而,這樣的噩夢主角,卻是一位看上去蒼白又弱不禁風的青年,他邊走邊捂嘴咳嗽,“唔咳咳咳……歌川前輩,汝也被首領召見了嗎?”


    而且,用語還很文雅。


    他跟歌川謠的上下關係很微妙。


    兩人同是首領的直屬部下,也同在太宰治手下工作過一段時間,他比她年長五年,卻因為比她晚兩年加入港黑而成為了她的後輩。


    “對,歐爾麥特來到橫濱,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歌川謠看著窗外的橫濱港,似乎能透過那片茫茫的高樓,看到某個穿著紅白藍英雄衣的男人,“最近得忙起來了吧,對港黑來說,被稱為『第一英雄』的歐爾麥特可是一個大麻煩。”


    “歐爾麥特?咳咳……”芥川咳嗽了幾聲,不得不稍微向後倚著光滑的牆壁,話語卻帶著近乎囂張的自信,“區區一個英雄而已,如果汝要在下與部屬對他動手的話,直接下令就好了。”


    他對自己的勝利毫無疑問,哪怕對手是第一英雄也一樣。


    當然,事實並非如此。


    歌川謠抬頭看著比她高兩個頭的青年,“不要這麽衝動啊,芥川君。”


    那位第一英雄的力量太過於可怕,估計全力能一拳轟飛半個町、速度得以馬赫來計算,即使是港黑內暴力性數一數二的芥川,對上他也會頗為不利,甚至有可能被對方壓著帶走。


    “boss要我們做的是調查,不是對戰——如果對第一英雄動手了,無論有沒有成功,被外界查到港黑的頭上的話,我們就是死一萬次也不能贖罪。”


    “……”


    “絕對不能動手。”她重複了一遍。


    “哼。”芥川興致缺缺地敷衍了一聲,“即使不能動手,還是能做點什麽吧——比起光坐在這裏,等著情報部那些磨磨蹭蹭的家夥。”


    所謂調查,就是為了取得先機。


    麵對著那種麻煩,可不能真的什麽都不做。


    “下點什麽指示吧?”他的語尾很輕,就像是隨口說出來的話,“如果是太宰先生的話,現在已經至少想到三百個解決方法了吧——在下所認識的家夥都說,你的行事很像他。”


    那位多智近妖、包著繃帶的港黑前幹部。


    他明明長年都掛著事不關己的態度,卻擁有最細致的觀察力、與總是比任何人都要更精確地狙擊到敵人的致命點。


    順帶一提,他負責了芥川的教育。


    並且,受到後者的瘋狂祟拜。


    “這句話由你的口中說出來,真是讓人格外的膽跳心驚。”她這樣說道,眼神卻非常平靜,“你認識的家夥能有幾個,不用說肯定又是廣津先生多嘴了吧——我又沒有自殺癖,才不像那個太宰先生。”


    “嗯,在下也這麽想。”芥川點了一下頭。


    ——太宰先生比你厲害太多了。


    很明顯的,這是他沒有說出口的話。


    她清楚他在想什麽,隻是半閉著眼睛說,“所以,我打算像個傻子一樣等待情報部的消息,反正現階段也沒有什麽指示可以下的。”


    芥川沉默了一會,問道,“既然不動手,那為什麽要對在下提出這件事情?”


    “?”


    這個反應不太對勁。


    她稍微睜開眼睛,有些意外地問道,“難道剛才boss沒有告訴你關於歐爾麥特的事情?”


    “在下早就知道那位大英雄來了,但boss不是為了這件事情而喚在下過去的。”芥川淡淡地說道,“因為中也先生正在靜岡出差,所以boss讓在下代為鎮壓橫濱西的蓋特家族。”


    蓋特家族。


    ——是港口黑手黨在橫濱最大的競爭對手。


    當然,這句形容是比較客氣的。


    經過龍頭戰爭後,橫濱的地下世界受到重創,港口黑手黨一枝獨秀,還拿到了異能開業證,影響力不能與往日同言,而蓋特家族雖然在西麵的勢力強勁,但也隻是讓boss打算派出芥川去鎮壓的程度而已。


    “如果沒有別的事,在下就……”


    “等一下,芥川君。”歌川謠突然像是迴想起了什麽似的叫住了他,說道,“關於蓋特家族,我手上有一些你也許能用得上的棋子。”


    “棋子?”芥川問。


    “對。”她點了一下頭。


    那個黑手黨家族最大的缺憾,就是缺乏好用的異能者——他們想要異能者想瘋了,連某個雞肋的炸彈異能者都當成寶似的搶過去,死死地鎖起來等待恰當的時機使用。


    然而,那個異能者卻有一位充滿保護心的胞姐。


    “我在幾天前,跟蓋特家族的人說過話。”


    她在口袋中拿出了一張支票。


    *


    數天前。


    歌川謠坐在辦公室檢視著送上來的報告。


    她手上的工作基本有兩種:與醫療部有關的、以及與醫療部無關的。


    前者非常枯燥乏味,還會讓她的桌子出現一大堆待看的日常報告,不過暫且先不談這個。


    後者也就是“與醫療部無關”的工作,是她作為森首領的一位直屬部下,偶爾會被派到頭上的重要任務,其包括了各種不同內容,從短期潛入與暗殺、到其他人太忙的時候幫忙鎮場子、再到代表港黑簽下重要的合同都有。


    然而,擺在眼前的工作卻不屬於以上任何一類。


    “——來投靠港黑的東京都政府人員?”


    她疑惑地喃喃著眼前的報告內容。


    簡潔的白紙上隻是寫了來者是兩姐妹,似乎是連夜逃來的樣子,其中一人疑似擁有強力的異能力,給人一種不太想理會、但又不能直接忽視的感覺。


    她打電話給了寫出這張語焉不詳、又不倫不類的報告書寫人,對方是港黑的底層成員,接到來電的時候,語氣充滿了震驚。


    “……您您您是、是歌川大人嗎……那個……那個……下、下午好……”


    “我剛才看了你寫的報告——關於兩姐妹來投靠港黑的那份。”她看著桌上的紙張,聲音冷靜地打斷了他的語無倫次,“現在她們在什麽地方?”


    “……啊、是!”對麵的人連忙應道,語氣非常正式,讓人能想像他在電話的另一邊下意識地挺直身體,“現在被我們的人放置在一間外置辦公室裏,被六個人守候著。”


    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說道,“給我地址吧,我現在抽時間過來看看。”


    “明白!”


    這位屬下飛快地傳來了一個舊地址。


    那間港黑辦公室已經沒有人在用了,但仍然空留著,放著一些無關緊要的雜物。


    她走到門口的時候,還看到空殻公司的名字。


    從玻璃門看進去,辦公室裏放著老舊的黑色皮沙發、幾套堆積了厚厚灰塵的鐵製桌椅、還有已經枯萎的盆栽……啊,腐爛到那個程度,肯定正在散發出一種黴味吧。


    而且,窗戶的玻璃還碎了個徹底、腳印淩亂,本來應該擺放得體的家具東歪西倒。


    似乎經曆過什麽攻擊似的。


    ——不知道會不會嚇到裏麵的訪客。


    她這樣想著,推開了大門。


    剛才跟她在電話中對談過的下屬上前,指了指緊閉的會客室大門,對她微微躬身說道,“您好,歌川大人,我們所說的人已經在裏麵了。”


    隨著他的動作,另外五人都一並行禮。


    歌川謠對所有人點了點頭,走向裏麵的會客室。


    “這裏經過敵襲了?”她邊走邊問道,似乎隻是隨口一提。


    但是,那幾位下屬仍然緊張了一下,互相看了幾眼才迴答道,“並不算是,隻是最近附近出現了一個自稱’藍色平方’的不良青年團,喜歡到處砸東西,所以……”


    他有些欲言又止,似乎在害怕自己因此被評價為無能的家夥。


    “嗯,我知道了。”她隻是說道。


    ——這是常見的小事而已。


    雖然港黑的名號很響亮,卻不會到處宣稱這種破爛的小地方是其名下的東西,被粗心大意的小混混襲擊也不是什麽罕見的事。


    她讓忐忑不定的下屬在外麵等候,自己開門進了會客室。


    首先看到的是一個齊肩短發的年輕女性,大概是二十多歲左右,她身上穿著套裝裙,打扮很精明整齊,但眼神卻充滿了局促不安,隻是強作鎮定地坐在會客室的椅子上。


    “——你們說會把我的妹妹救出來是真的嗎?”


    當歌川謠打開門板時,短發女性就迫不急待地上前詢問,卻被來者嚇了一跳。


    “等一下,小孩子?”女性愣了一下,然後投來懷疑的目光。


    “是負責人。”歌川謠糾正道,“而且沒有人承諾過會把令妹救出來,如果你聽到了,肯定是你聽錯了。”


    這不能怪女性的懷疑,因為歌川謠的樣子實在太年幼了,如同人偶一樣的可愛外表,讓她很受男女老幼、尤其是媽媽級人物的歡迎,無論是誰都會對她多投一眼……


    但是,唯獨不會讓工作對象對她另眼相看。


    盡管刻意穿上了黑色係的簡潔連衣裙、肩上披了成熟又尺寸過大的西裝大衣,仍然沒辦法讓自己看上去幹練一點。


    “就是你嗎?”女性的反應就是最好的證據。


    哪怕看到黑衣人們的恭敬態度,她的眼神仍然明確地帶上“你們是在耍我吧”的意味,大概是覺得歌川謠是什麽港黑大人物的女兒,隻是過來玩耍的無聊小鬼。


    “對,就是我。”歌川謠坐在她麵前的另一張椅子上,說道,“我的時間不是免費的,如果你有什麽想說,最好快點說出來。”


    女性有些遲疑。


    其實她並不相信這個女孩就是負責人。


    但女孩是黑衣人放進來的,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向求助的對象質問什麽,於是,女性隻能勉為其難地開始說道,“好吧……我的名字是曉紗友裏,我與我的妹妹想投靠港口黑手黨。”


    每隔一陣子,總會有些奇奇怪怪的家夥摸上來,說想要加入港黑——


    歌川謠毫無情緒的想道。


    她沒有打算報上自己的名字,而是在等對方說更多有價値的東西。


    “我的妹妹——曉雫。”曉紗友裏擺出一副凝重的表情,“她是能把世界瞬間燃盡的孽火,請救救……妹妹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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