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棠之璀然一笑,迴首看著台階下的謝思安,謝思安柔美的臉上浮著絲絲困惑和懷疑。


    他擠了一側眼睛,然後一掀外袍跪下喊:“恭請皇後娘娘。”


    謝思安提起裙擺,由宮女攙扶緩步登上清心庵的台階,陵寄奴倒是乖巧,她已然小步走下台階,伸出手也要扶住謝思安。


    她的手在顫抖,謝思安搭上的手心滿是冰冷的汗,謝思安小聲說:“別怕呀,寄奴。”


    陵寄奴聽見這句,腿一軟差點跌在地上。


    謝思安大方站在住持麵前說:“母親大人久居清心庵不染凡俗,本宮所帶之人太多,本宮想就不帶他們入庵打擾母親了。”


    謝思安笑得時候清淡可人,住持大約是被她清澈誠摯的目光所同化,對她親和地說:“皇後娘娘至孝,貧尼遵從您的懿旨。”


    她退了一步緩緩打開半扇庵門,謝思安抬手示意陵寄奴扶住自己,住持一瞧哂笑說:“娘娘剛才還說不帶人的。”


    “寄奴本不就是住持送來的嗎?她應該算是清心庵的人才對。本宮還記得呢,住持過往對本宮的關照,本宮都記得。”


    記好記壞,那就是各人心中各有賬本了——謝思安如是想著,一步未停、不容阻攔地跨過了清心庵的門檻。


    住持還杵在原地,謝思安斜眼瞧她,用和善又茫然的口氣問:“住持,請問往哪裏去?”


    可她又轉而一副才想起的模樣說:“瞧我這記性,有寄奴在,寄奴認識,寄奴帶路吧。”


    住持急忙攔住說:“娘娘莫急,老王妃起的晚,此刻還在洗漱,貧尼引您去偏殿歇息。”


    謝思安欠身請住持帶路,王棠之倒是安靜,一語不發地瞧著她們在前麵你來我往的客套。


    清心庵看上去極其寡淡,院落裏寂寥無聲,偶爾幾隻麻雀叫喚幾聲都會在院子裏引起迴聲,讓人不由在院子裏放輕腳步。


    很難相信這裏居住著今上的母親,不但無人無聲,房屋也不過是青磚黛瓦,說是庵堂卻是香火都沒有一點。唯一的裝飾就是三進院裏的兩棵銀杏,銀杏貼根種在一處,樹根處還有剛剛撒過水的痕跡。


    住持推開廂房的門請謝思安入內,謝思安跨進屋內,再迴首瞧去,王棠之站在院落裏隻盯著那銀杏瞧。


    “王大人?”


    王棠之這才迴神,低著頭說:“微臣守在外間。”


    陵寄奴自然是縮在謝思安身邊,住持打量了她一小會兒後,笑問謝思安:“老王妃還在洗漱,要不借寄奴去伺候可否?貧尼好去給娘娘備茶。”


    陵寄奴扶著謝思安的手倏地一緊,謝思安拍了拍說:“去吧,本宮在這兒等你。”


    住持的目光一直聚焦在陵寄奴身上,陵寄奴不敢不從,卻是一步三迴頭地離去。


    她們入了內屋,王棠之靠在廂房外間小聲問:“這婢女有問題?”


    謝思安未答他。


    等了一會兒也沒聽見迴答的王棠之“嘿”了聲,又問:“你不信我?”


    謝思安的指尖敲了敲內窗的木沿,放出“咚咚”兩聲作為迴應。


    “那我先說我知道的。”


    王棠之靠近了一點窗戶,低沉的聲音從窗紙後傳來:“容周曆是奸夫。”


    謝思安再度窘然,王棠之素來耿直,耿直到讓人奇怪。


    不過她也就此明了,這就能解釋為何王棠之剛剛撒謊,為何庵堂的門這麽容易打開。


    可謝思安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王棠之,又或者她即使相信此人,也不知該不該說出來。


    還有便是,王棠之為何幫她?


    謝思安百思不得其解。


    王棠之等了半日還是聽不到裏麵出聲,無奈笑了笑說:“隨你,戒心重是好事。”


    他說完,院子裏就隻剩偶爾的麻雀叫,和正屋裏隱約的水聲。


    再過一會兒,陵寄奴從正屋裏走出,她到廂房前道:“皇後娘娘,老王妃請您過去,還有小王大人也請入內。”


    謝思安站在門內,在幾步高的台階上伸出手俯視著陵寄奴,陵寄奴一邊的臉似乎有些腫,她快步上前扶住了謝思安。


    謝思安小聲問:“打你了”


    陵寄奴搖搖頭,謝思安“哼”了聲說:“那是你自己打的?”


    陵寄奴沒有點頭,但也沒有搖頭。


    隻有懼怕縈繞周身。


    謝思安心裏對這位婆母的興趣更濃,她走到正屋前,端起恭敬的笑容,直直先跪下說:“兒媳給母親大人請安,成婚以來未能承歡膝下,罪過。”


    屋內,一個清冷沙啞的聲音緩聲說:“皇後多禮了,快起吧。”


    “多謝母親。”


    她扶著陵寄奴起身,王棠之又跪下朗聲說:“棠之給姑母請安,姑母一向可好?”


    “很好。”


    簡短的迴答,卻未讓王棠之起身。


    謝思安餘光瞥去,王棠之麵色分毫未變,仿若跪在那裏承受地上陰森寒氣理所當然。


    空氣凝滯半晌後,老王妃才說:“把軍報讀一遍吧。”


    王棠之麵不改色地說:“微臣手中那份,皇上已經帶迴宮中。”


    他說完,謝思安在尷尬的沉默中低頭彎了彎嘴角。


    她要是老王妃,現在就要扇王棠之幾個巴掌才能解氣。這人氣起人來,大有不氣死你不償命的架勢。


    沉默讓清心庵的院落更加寂靜,寂靜到陵寄奴的額頭都沁出了冷汗,謝思安眼睛轉了轉,最終決定也保持沉默。


    末了,正屋內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到撕心裂肺,還帶著痛苦揪心的倒抽冷氣。


    謝思安這才一副冒冒失失的樣子要闖進去,腳才踏進去,裏麵的住持製止了她。


    “娘娘莫進來,老王妃染了風寒,怕過給您呢。”


    咳嗽終於平息了下來,老王妃虛弱地說:“棠之也久不來了,我都忘記了你從小記性差,打也打不明白,唉……”


    王棠之還跪著,他高聲說:“姑母莫急,我來時,丞相已決定兩日後千萬敖州與南朝高瀟瀟的使者談判,容大將軍也已在迴京路上,微臣走前聽到一句,似乎也是兩日後到。”


    老王妃聽罷淡淡說:“知道了。”


    她似乎翻動了下身子,在槅扇後歎息一聲說:“皇後的心意我明白了,皇上萬壽,我會思量著辦。皇後先迴吧。”


    謝思安欣喜萬分,急忙跪下再給老王妃磕頭,“那臣妾迴宮便告知皇上,隻等母親迴宮。”


    “別磕了,你我雖是婆媳,但你是皇後,我是王太妃,受不起。”


    她的語氣裏倒是沒有半分酸意,說得一板一眼,很是正氣。


    住持還從槅扇後走出,謙和地扶起了謝思安,並送她出屋。


    謝思安才踏出正房,路過那銀杏瞧了眼地上的水時,屋內又響起了咳嗽。


    陵寄奴聽見那個咳嗽,臉色煞白,住持則道了句“抱歉”想要迴屋。


    謝思安自然讓住持快迴去,等住持走後,陵寄奴渾身鬆了下來。


    “怎麽了?”


    陵寄奴急忙搖頭,她自入清心庵都是一副怯懦的模樣,“奴婢,奴婢去給娘娘開庵堂的門。”


    她說罷提著裙子就跑,看著她慌亂的背影,王棠之在謝思安身後小聲問:“娘娘知道那銀杏樹是做什麽的嗎?”


    謝思安皺眉,還是沒迴他。


    王棠之輕笑了下,“你看,那婢女就知道。”


    謝思安有些慍怒,王棠之卻不肯解惑,隻說:“她會迴去的,等著吧。”


    兩日後,萬壽節的清晨。


    紫微宮內,百官尚在大政殿向道武帝行三跪九叩大禮,黃翼便悄悄湊在道武帝耳邊稟報:“聖上,老王妃的轎子已在紫微宮東司馬門外。”


    突然而至,道武帝手中的朝珠串突然崩斷,灑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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