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宮城又名紫微宮,在神道傳說裏,紫微宮是天帝的居所,在北天中央。


    大肅如今占據北方與南朝二分天下,以紫薇宮命名都城皇宮,就是昭告天下:天命在北朝,北朝天子才是天命所歸。


    紫微宮中央的高台之上坐落著帝後所居的大政殿和椒房殿,中間以一道金馬門相隔,其他宮殿都比兩座主殿要矮,以示帝後至高無上並尊天下。


    大肅民風開放,每每與南朝開戰,男子戎裝南下,女子舉刀護院。有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還會上戰場與夫君攜手廝殺,謝思安的亡母衛七就是最著名的例子。


    在這樣的民風下,皇後之位在大肅不止於皇帝的妻子,先代出過的攝政太後就有三人,卷入政治鬥爭的皇後更是不少。


    可唯獨沒有休夫和離的。


    謝思安跟隨道武帝穿過金馬門時,迴憶著先朝那些或彪悍或英武的太後們,隻覺得那些輝煌對她遠遠不夠。。


    她想,若是自己能最後把道武帝“休”了,才是真的複仇。


    她正在心中籌謀“休夫”大業,道武帝已經走到梅園門口,迴首朝她溫和一笑。


    帝後的兩座大殿之間有四座庭院,分為春夏秋冬,各種時令花卉,獨供帝後相攜賞玩。


    道武帝在一株紅梅下站定,宦官為他遞上玉笛,他稍稍校音,便吹起那悠長動聽的旋律。


    謝思安的父母生前都是武將,滿手刀傷疤痕,根本把玩不了樂器。


    後來父母陣亡,伯父沒有女兒,堂兄伯父都護著謝思安這個唯一也是最小的女孩。


    她前半輩子被所有人護著,三歲就有名師教授她琴棋書畫。一手七弦琴被謝思安練到在洛京無人可敵。


    謝思安上輩子少有挫折,連和道武帝,她也占了上風。


    道武帝當初在拒霜園聽謝思安彈琴,取出了玉笛相和,謝思安揮灑自如,道武帝的笛聲不停追逐。謝思安知道他的缺陷,可他高大俊朗,足以彌補。


    本以為是高山流水遇佳偶,結果卻是滿地狼藉、遍地謊言。


    過去他用笛聲騙她的芳心,如今她要用琴音戳穿他的謊言,逼他和陵寄奴自己承認奸情。


    謝思安聽著笛聲,悄悄揮手讓宮女去替她娶琴。宮女不疑有他,畢竟帝後經常如此。


    琴一搬來,道武帝就放下了玉笛,他皺著眉說:“思安,你的手還傷著呢,今日不要彈了。”


    謝思安拆掉手上的布條,校著琴弦朝道武帝嫣然一笑,驕矜地說:“臣妾高興,皇上不信臣妾的琴技了嗎?如何偷懶不傷手,臣妾還是會的。”


    說話間,她已經撥弄起琴弦,琴音清澈明淨、細膩婉約,讓道武帝不自覺地舉起玉笛想和。


    笛聲和琴聲相互纏繞纏綿,就在快要融為一體之時,謝思安手腕一轉,琴音瞬間抑揚頓挫激昂高亢。


    道武帝一愣,似是笑了一下,立即也跟了上去。


    笛聲追著琴音,就在兩者又要融和之時,謝思安再度轉調。這一次,琴音如泣如訴,像棄婦哀怨的低語在男子的耳畔聲聲不停。


    道武帝的笛聲本在向上,謝思安的琴音卻急速向下,就像漸行漸遠的夫妻,正要分道揚鑣。


    偏偏道武帝又追了迴去,可他剛轉調,謝思安的手在琴弦上劈了下,劃在了左手食指的傷口上。


    “噌!”


    鮮血瞬時就染在了琴弦上,道武帝立即停下飛奔到她身邊,然後吩咐宦官:“去叫院判來,讓他自己來瞧瞧,這傷都是怎麽治的!”


    謝思安劃得生疼,她的眼淚含在眼眶裏,都不敢直視道武帝的眼睛。


    口中低落地說:“臣妾手生了,今日迴去吧。”


    道武帝以為她是要麵子,謝思安素來性子柔和,隻在琴技上極其爭強好勝,今日失手,定讓她心中難過。


    可謝思安其實是想迴椒房殿,不迴椒房殿,她怎麽把陵寄奴給逼到絕境。


    道武帝在謝思安的央求下,陪她迴到椒房殿,在即將跨進殿門時,謝思安的餘光看見了倚華。


    她隻看了倚華一眼,倚華就立即轉身吩咐了祁陽幾句話。


    太醫院院判和華鵲這一次一起來了椒房殿,道武帝沒好氣地剜了院判一眼,叱責道:“沒用的東西,皇後的手你明明說是小傷,怎麽到現在都不見好?”


    院判畏畏縮縮地上前查看,一看之下果見皇後的手腫脹著,雖然有琴弦劃傷的因素在,但本來的傷口明顯沒有結痂。


    他迴頭看了眼華鵲,華鵲給了他一個“我曾如是告訴過您的”的表情。


    謝思安隨口說:“院判是按著常理判斷,可本宮好動,宮女們勸不住,故而總養不好這手。也不能怪院判疏忽大意,院判,是吧?”


    院判心裏有愧,他深知自己因為皇後的傷小,又因為包庇華鵲,所以這些天沒有專心來為皇後治傷。這時,隻有跪著認錯,跪求皇後饒他一命。


    謝思安見院判跪倒認罪,淺笑一笑扯了扯道武帝的衣袍,意思讓他別嚇著外人。


    道武帝此時很聽謝思安的話,她一個動作,便讓一切怒火暫時壓下。


    院判看得明白,皇後雖然麵上笑嘻嘻,但實際上才是皇帝情緒的主導,也在暗暗控製他們的罰與賞。


    院判正在替謝思安上藥,華鵲麵無表情地遞過來一瓶傷藥,對院判說:“用這個。”


    想到自己為收華鵲都做過什麽,院判老實地接過了華鵲遞來的藥,用在了謝思安的傷上。


    傷包紮到一半,謝思安遠遠看見,活潑有力的祁陽架著重傷在身的陵寄奴往椒房殿來。


    陵寄奴一直在後退,可謝思安怎麽能讓她逃?


    她麵上綻開笑容,裝作驚喜地說:“寄奴能起身了?快進來,別受涼了。”


    她又轉頭用哀求地口氣對道武帝說:“皇上,罰都罰過了,您就原諒寄奴吧,怎麽也是我們潛邸帶進來的人。”


    道武帝繃著臉,也沒說話。隻看著祁陽帶著陵寄奴進來給兩人磕頭,又看著謝思安讓太醫別走,非要他們給陵寄奴把下脈。


    院判的手搭上陵寄奴的手腕時,謝思安抬手喝了一口茶,以掩飾自己的笑意。


    七厘破風金瘡藥,大肅皇室才能用的上好傷藥,道武帝這幾日可沒少悄悄讓人送給陵寄奴。


    所以,院判怕是搭上脈很驚訝吧,小小奴婢竟然有這樣好的藥用。


    院判搭完脈後,麵露安心與羨慕之色。


    他朝謝思安迴話說:“娘娘仁慈,給了這宮女七厘破風金瘡藥,她的傷已然沒有大礙,再過些日子就能痊愈。隻是這藥是為重傷所用藥性兇猛,傷口不流血後就切切不可再用了。”


    謝思安聽罷,“咦”了一聲,下意識地說:“七厘破風金瘡藥?本宮沒有這東西啊……本宮素來隻有父親傳下的接骨紫金丹和地錦草膏,都賜給了寄奴。”


    院判以為自己斷錯了,他便讓華鵲也把脈試試。


    陵寄奴已經察覺不對,她藏起自己的手腕,不肯讓華鵲再碰。


    謝思安餘光之中,道武帝從來沒有破綻的臉上,終於浮現了一絲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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