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尋腳下似乎有隱形的風火輪,總之沒讓葉西在綿軟化的柏油路麵上被炙烤太久,便提前赴約。


    他今天的著裝是運動風,頭發兩側剃到微露青皮,頭頂往後束一根小揪——算是長輩眼裏不頂正經的發型。然而他駕馭得恰如其分,侉與嚴整平衡得不錯,反而讓此種衝突賞心悅目。


    葉西方才被烤到三分熟,見到他宛如見到救星,快跑過去,不假思索爬上後座。少頃寂靜後,她輕叫了一聲——後座燙成電磁爐,她現在起碼五分熟。


    陳尋右腿還支在地上,雙手懶慢地搭在車頭,不由略帶肆意地笑:“你可以不用這麽猴急。”


    葉西怔忡,才嚼出話語中的玩笑意味,故意惡狠狠懟迴去:“騎好你的車!一個專車師傅話這麽多……”


    陳尋淡笑一聲,不動了,甚至索性把鑰匙拔了下來:“那行,師傅不走了。你取消訂單吧!”


    葉西:“……”


    陳尋迴頭看她一眼,轉身雙臂壓伏在車頭表盤,耍賴:“嗯……不走了不走了。”


    葉西便一樣強著:“不走就不走。”


    烈日蠻橫霸道地烘烤著二人。掏出一根煙叼在嘴裏點燃,陳尋悠哉悠哉聊起了天:“你數學好像就130?怎麽迴事啊?比我整整低了12分……三個選擇題的分數。”


    他將尾音語調拉得長到誇張,並同時背掌衝她豎起三根手指,晃了晃,從其間升起的煙氣軌跡也隨之搖了搖首尾。


    葉西霎了霎雙眼,打從心底開始後悔約他見麵,然而這後悔又是留有餘地、不算徹底的。假使動點再往時間軸負方向移上個四五月,這話絕對能使她在心裏將之剮上千萬遍。


    不知從動點落在哪個坐標上起,她的心軟化了不少,好比脆點心放久了變綿。她也不清楚這樣的軟化是利是弊,隻因她偶爾吃綿掉的餅幹,也並不覺得討厭。


    “……你驕傲什麽?這就值得你驕傲了?我這也隻是發揮失常,140我也不是沒考過,”稍稍翻個白眼,葉西很坦白自己的不服氣,“一個暑假我就能補迴來。”


    陳尋磕磕煙灰,刻意老氣橫秋地道:“喲嗬,你說得輕巧,數學哪有那麽——容易啊?”


    似乎數學在他那就容易,到她手裏便難過登天——如此雙標。


    氣到深處反而泰然,葉西目光炯炯,迴得勝券在握:“就是很容易。對我來說,沒有想做、努力去做,卻做不到的事。”


    這樣兩個忽似稚童一般無聊、愛較真的人,在曝光過頭的照片般的天空下,你一句來,我一句往,都是截然的語氣、針鋒相對的態度。


    然而葉西那話剛盡,陳尋便沉默了。


    平靜地抽了兩口煙,他側過頭來往後看她。她大體上算純正的黑發,在這樣充沛過分的日照下難免也微微發黃,其間會絲絲縷縷地漏下陽光。總體來說,頭發還是勁道的,就好像她的性格。


    他插迴鑰匙,往右一擰,這就擰開了他溫和的模式,笑著問:“你都不覺得曬嗎?”


    葉西一直翻掌抵在前額上緣,聞言眯著眼睛答:“不曬。”


    其實曬到骨髓都在沸點邊緣徘徊,想來她還不知道骨髓的沸點是多少度。


    原本箍住啟動杆的手又放下了,陳尋說:“好,那我就不急了。我們幹脆聊聊暑假互幫互助學習的事。”


    葉西已到眼睛睜不開的地步,睫毛裏感受到的滿是炎暑的焦慮。愣了愣她問:“……你認真的?”


    陳尋:“嗯?你以為我說笑的呢?”


    葉西:“嗨……我以為數學對你來說是小菜一碟,別的也不在話下呢。”


    陳尋:“……你還真是逮著機會就要報仇?”


    葉西:“彼此彼此。”


    “這樣吧,”他放軟語氣說道,“以後你每天數學作業有什麽不懂的,畫個圈標記一下,隔幾天放到一起來……跟我討論?”


    原本他想用“請教他”三個字,斟酌一二後還是換了一種更體己的說法,令他自己都覺甚是難得。


    葉西默然許久才答:“我可能會忍不住,自己一個人硬想出來。”


    題不會寫就先空著……這大概幾乎是所有老師學生都能善用的思路,葉西卻不行,每張卷子都是嚴格從頭到尾攻略的,空一題都讓她不踏實。


    陳尋:“那我就給你上課?”


    葉西:“……你省省吧。”


    陳尋權當沒聽見:“作為交換,你給我上文科課。”


    葉西斷然:“我不會教課。”


    兩人仿佛一同造橋開路,隻不過是看互相最不對眼的兩個工程隊。他要跨河,她便要拐進死胡同;他想鑿山掘隧道,她情願把盤山路再翻新一遍。


    陳尋有些疲憊,然而其中的趣味也隻增不退。


    太陽還在不間斷地往下滴油,連空氣都渾濁了,蒸騰著油沫。


    陳尋剛掐滅煙,聽見葉西沒有情緒地說道:“走吧。”


    他迴頭故意問:“嗯?急什麽?”


    她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好半晌後丟出一個字:“曬。”


    陳尋倏爾失笑,笑得有些誇張,從左肩到右肩同步微顫,t恤寬大的袖子邊緣也在哆嗦,袖口在手臂以外還有很多空間。


    葉西有些崩潰。她現在看到自己的手臂,總覺得它們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汗淌黑——畢竟哪個女孩會情願自己曬黑?


    隱忍著,她又催:“快點!真的很曬!”


    他仍然笑,不過手臂也終於聽話地起了動靜。雙手把住車頭,他知道自己一紋一絲的舉動都能讓她充滿逃離烈日的希望,於是刻意放緩,帶些慢動作的意味。


    葉西終於忍無可忍,悻然抬起一直瑟縮在身前蔭蔽中的手,迅疾捏住他腦後發尾微垂的辮子,威脅:“你走不走?不走我把你揪禿。”


    車頭乍然向前一衝,還以為地麵有地牛翻身掀出震波。葉西被嚇得夠嗆,無措地揪住前方人的衣服側腰。


    而前方的人即是罪魁禍首,此刻把車速降到正常狀態,兀自大笑,從前往後層疊而行的暖風都被他笑出愉悅,笑出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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