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電車到達出版社的時候,景凡社社已經下班了。


    但是畢竟白川深雪的父親也是個大牌作家了,所以編輯自然是會加班也要等著的。


    這次,父親合作的出版社正是她目前合作的出版社,她熟門熟路的徑自上了六樓,剛踏入走廊,就見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性從編輯部裏迎了出來:“白川老師,您終於——”


    這熱情得有些過分的迎接,在看清白川深雪的身形的一瞬間戛然而止。


    早有心理準備的深雪麵無表情地衝她點了點頭,“您就是家父這次的責編嗎?抱歉,讓您久等了,我是代替爸爸來取二校原稿的白川深雪。”


    “……”編輯小姐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掛不住了。


    這聲爸爸叫得可真親熱啊,看上去可不像是什麽關係不好的父女的樣子……原本想著是不是能纏著讓白川老師和妻子離婚、自己上位的女編輯,心裏覺得那麽一絲不悅。


    這個女兒,怎麽看都讓她覺得礙眼極了。


    少女有著絲綢一般的長發,精致姣好的麵容,通過這張臉,並不難想象遺傳給她這幅麵孔的另一半血統是如何的優秀。


    見她嘴角微微彎起,笑意不達眼底,深幽地雙瞳就這樣直直地注視著自己,編輯小姐不由得覺得有些心裏發毛,她沒來由的覺得,眼前的少女……說不定知道她和白川老師的事情。


    那麽……到底是她的父親讓她來的呢,還是她的母親讓她來的呢?想到這裏,編輯小姐頓時忐忑不安了起來。


    深雪並沒有興趣和她在這裏假惺惺地寒暄浪費時間,便開門見山道:“那個,時間不早了,編輯小姐可以快些將稿子交給我嗎?我還要帶迴家去檢查,順帶一提,爸爸吩咐過了,之後的修改和提交都由我來負責,還請編輯小姐多多指教了。”


    如同她所預想的那樣,編輯小姐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起來。這安排裏透露出的避而不見的意味,簡直不要太明顯。


    “……請多多指教。”幹巴巴地應付完畢之後,編輯小姐飛快地鑽進了編輯部辦公室,也沒給她倒茶,飛快地將裝有原稿的牛皮紙袋塞給她之後,便衝進了廁所。


    大概是哭去了吧,深雪心想。


    真是的,她的混蛋老爸……不要每次都和編輯糾纏不清啊,就算風流也要搞清楚對象,不要給別人添麻煩啊。


    然而那個混蛋父親是完全聽不進去的,他就喜歡初出茅廬的年輕編輯的熱情,而且理直氣壯地認為,比起和老男人一起寫書,還是和少女一同努力更有幹勁,和年輕朝氣的女孩子在一起奮鬥努力,仿佛他都迴到了年輕的時候。


    女人是他最大的靈感來源,所以他的寫作離不開女人。


    話雖如此,卻也不一定要同女人發展出什麽特別的關係 ,隻需要觀察,交流,體驗,從鮮活的少女身上吸取靈感……每一個女編輯都是他短暫的繆斯女神。


    縱使並沒有什麽不正當的交往,這樣的關係,也總是容易讓初出茅廬的女生們會錯意,將創作的激情與愛意的激情混淆……


    雖然二者之間的界限確實並不明確,可是,如果長久地保持這樣的關係下去,會想要更進一步的發展也完全是人之常情。所以白川深雪也並不怪這些編輯,畢竟,比起□□的交流,心靈上的交流更容易讓人錯以為,自己才是獨一無二的那個真愛,妄想要取代對方家裏的黃臉婆什麽的……也不能怪她們,說到底,還是父親的態度讓她們迴錯了意。


    可是,白川深雪的父親最渣的地方就在這裏了——主張一期一會的他,每寫完一部作品,就會換一個繆斯女神,不論是什麽種類、再怎麽熱烈的激情,隻要寫完稿子,就會徹徹底底地燃燒殆盡。


    所以每次都需要白川深雪來替他應付這些被吸取過靈感之後拋棄的前女神們。


    ……也是很令人討厭的體驗了。


    走出電梯,深雪唿出了一口濁氣,正打算直接迴家,卻見大廳裏,突然有個有點眼熟的身影嘲她衝了過來:“同學!那個……同學!拜托你!再幫我一次吧!”


    “……啊?”少女一愣,那個人一路跑到了她的麵前時,她才終於猛地看清,“啊,你是那個帝光籃球部的——”


    就在幾天前,深雪還以為再也不會和他有什麽交集了,沒想到連一周都還沒過去,他們兩就再一次相遇了。


    少年連連點頭,“黃瀨涼太。”


    上次故意沒給的姓名,這次他毫不猶豫地就報了出來。


    “哦,黃瀨同學……為什麽你會在這裏???”深雪簡直有些被嚇到,這種運動少年怎麽想都和出版社這種徹頭徹尾的文係場所完全搭不上邊吧?


    “事實上,我還是個模特……”


    原來是模特啊……這麽一說,深雪立刻就懂了。這家出版社也有經營好幾刊時尚雜誌,如果是模特的話,出入此處倒也再正常不過。


    說到這裏,黃瀨涼太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了臉去,“抱歉,上次不是故意瞞著你的,隻是你好像不認識我,特意拿出來說的話又好像特意賣弄什麽的…………所以就沒說。”


    “啊……哦,”好像也確實是這個道理,深雪了然,點了點頭,“所以,這次又是什麽問題?”


    “就是……我的搭檔突然來不了了。”說完,黃瀨拉起了深雪的雙手,仿佛祈禱一般虔誠地雙手捧住,用乞食的小狗一般的眼神可憐巴巴地看向深雪:“能拜托你幫幫忙,當一下我的臨時搭檔嗎?”


    “臨時搭檔?”深雪皺了皺眉,“你是模特,那你的搭檔……也是模特吧?我沒問題嗎?”


    “沒問題!完全沒問題!”黃瀨急切地答道:“隻是讀者模特而已!普通人都可以的!隻要長得漂亮就行了!”


    誒,這是被誇漂亮了嗎?即便深雪對自己長得好看是有自覺的,但是被誇漂亮也還是會心情舒暢。有感覺被討好到的深雪點了點頭,“那……好吧。”


    “真是太感謝你了!”黃瀨開心得跳了起來,但是興奮了三秒不到,就立刻又蔫了下去,“啊,不瞞你說,我社團活動結束後就來了,什麽都沒吃……現在已經快餓死了……”


    “……”


    運動社團結束後,消耗了大量的體力,肯定會特別餓的,而他竟然到現在還什麽都沒吃……那還真是很慘了。


    這時,深雪突然覺得有點想笑——這個人是怎麽迴事啊,怎麽每次遇到她都是一副火燒眉毛又慘得不行的樣子……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嗎?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深雪覺得自己的腦子裏似乎亮起了一點微弱的光。


    過去,深雪一直覺得,“緣分”這一說,就是在小說家處理拉扯不到一塊去的角色的時候,強行使用的托詞,又或許是過於理想的浪漫主義,不過,當真體驗過如此巧合之後,她現在覺得,有那麽一點點相信,或許世上是真的有緣分的——比如說現在正在發生的這件事。


    =


    從攝影棚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別說黃瀨了,深雪也餓得快暈過去了。


    二人完全沒有挑選,拍設結束後,就跟著編輯直接在編輯部樓下街對麵的麥當勞點了餐,因為又近又快。


    “沒想到當模特居然是這麽累的事情……”深雪一邊撕開漢堡的包裝紙,一邊忍不住抱怨,“早知道會弄到這個時間,我就不答應你了……”


    黃瀨在一旁不停地道歉,“抱歉抱歉,今天的漢堡就由我請客吧!”


    “嘛……”深雪撅了噘嘴,“請不請客都無所謂啦,隻是我以為拍照這種事應該是哢嚓哢嚓幾下飛快地就搞定的,沒想到居然一下子搞了兩個多小時……”


    一旁,負責黃瀨各方麵事宜的編輯森尾小姐聳了聳肩,“這就是典型的外行人的誤解啦,一張好照片是從幾百張備選中挑出來什麽的再正常不過了。”


    也是,畢竟一張好照片的誕生需要模特的動態、表情,攝影師的捕捉狀態,還有燈光,服裝道具配合各種各種……這樣一想,深雪也不是不能理解,“是我之前想得太簡單了……也是,各行都有各行的辛苦吧。”


    “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今天超感謝你的,”森尾小姐說著,笑眯眯地從包裏掏出了名片,“誒,我看你挺不錯的,要不要來我們ssy》當模特試試?”


    深雪毫不猶豫地拒絕得飛快:“不了,謝謝邀請。”


    “誒?為什麽不?”二人異口同聲地問道,森尾小姐還追加了一句:“好浪費啊……”


    “我對出名露臉這方麵毫無興趣。”說到這裏,深雪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對了,森尾小姐,讀者模特而已,不需要署名吧? ”


    “不,還是要的。”剛迴答完畢,森尾小姐就立刻明白了深雪的意思:“你不想署名?”


    “是。”深雪點了點頭。


    “好吧,我知道了。”見她答得這樣堅定,森尾歪了歪頭,有些意外,“不過,你還真是奇怪啊,你這個年紀的女生應該對出名啊當模特啊什麽的很憧憬才對吧?”


    “或許吧……”深雪聳了聳肩。


    誠然,美少女高中生作家這樣的名頭確實會在短期內帶來利益,可是這就是深雪的母親——景子當年走過的老路。


    景子早就讓深雪做過選擇,若是靠容貌,深雪一定能獲得比她當年還要大的成功,可是靠容貌,同樣也會讓人對她帶上偏見,認為她隻是靠年輕漂亮來博眼球。


    比起靠容貌走捷徑,深雪更希望別人對她的作品做出客觀的評價。再說了,她也是一個相當自負的人,深雪自信,自己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實力成功。


    已經飛快地吃完了漢堡的深雪將包裝紙隨手揉成了一團,端起了自己的餐盤,“總之我沒興趣。森尾小姐,我們可以先走了嗎?我還有些話想和黃瀨君單獨說。”


    單獨說?森尾小姐挑了挑眉,這個年紀的男生女生單獨說話……嗯嗯,她立刻換上了一副十分識趣的表情,“好的好的,那我先走就可以了。如果想法改變了記得聯絡我哦!”說完,她從口袋裏抽出了早已經準備好的名片,強行塞進了深雪的手裏,飛快地溜之大吉了。


    現在,現場就隻剩下二人獨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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