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喜衝出了藏身之所,奔向了往這邊退來的二營,他要去迎接自己的兄弟。


    他沒有去管尚未完全布置好防禦的三營,沒有去管尚在炮火中殘喘的一營,也沒有去管二營的後麵還有著鬼子的追兵,現在他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把自己的兄6弟迎迴來。


    雖然在眾兄弟中,他和董文彬的關係算不得最好,但是兩個人都是孫玉民核心圈子裏的,跟隨的時間也是相對比較長。


    從二營長手中接過董文彬的時候,二營長在哭訴:“團長,我去晚了,董旅長沒了……”


    李天喜沒有迴應他的話,隻是挺直了腰杆,抱著董文彬,大步走向了三營正在布置的防禦陣地上。


    或許是李天喜的冷漠讓二營我感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接過了邊上戰士遞過來的槍,大聲喊道:“二營的,咱們給董旅長報仇!”


    他說完話,轉身就往後奔去,擔任後衛的那個排很吃力,且戰且退著,不用點人數都知道,他們至少是損失過半了。


    營長一帶頭,二營的戰士們也紛紛轉身,跟在了他身後。


    “都給我迴來!”李天喜當然不會看著他們去白白送死,董文彬之死他已經很內疚和自責,如果再把二營這樣斷送掉,恐怕就是孫玉民和戴存祥不追究他的責任,他自己都沒臉再繼續呆下去。


    李天喜的吼聲,讓二營官兵停了下來,包括二營長在內,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他。


    “協助三營防禦,掩護一營撤下來!”


    李天喜說完這句話後,又一步步往迴走,他現在的心情,已經是低落到了穀底。


    轟擊一營的重炮停歇了,這還要多虧了追擊二營的這些鬼子,他們沒有一直追下來,而是折向了一營所在的那片陣地,他們想趁機一波拿下被一營占據的警戒陣地。


    李天喜將董文彬放在了地上,細心地替他擦去了麵龐上的血漬,又想幫他整理好軍裝,可一看到那多處傷口時,他再也無法抑製住內心的傷痛,眼淚奪眶而出。


    邊上的戰士們都沒有見過團長如此真切的感情流露,也都紛紛掩麵而泣,盡管大多數人不知道這個讓自己團長落淚的人的身份,但是能讓沉默寡言的團長如此傷心,自然不是個普通人。


    三營向左幾百米前置的陣地上突然響槍,是己方馬克沁重機槍的響聲,這說明著左側的鬼子已經摸過來了。


    沒有時間再留給自己悲傷了,盡管李天喜此刻的心痛和愧疚幾乎完全占據了他的腦子,可是這種時刻,他沒有選擇去逃避,一團還有這麽多弟兄等著他的指令呢。


    “二營長!”


    李天喜拭去了在眼中打滾的淚水,喊了一聲不遠處正坐在地上埋著頭的二營長。


    “團長。”二營長也是在偷偷落淚,聽到他的喊聲,連忙站起身來。


    “你帶兩個連,往右前置五百米,建立防禦陣地,我擔心衡陽城外的鬼子也會殺過來。”


    “是,團長。”二營長奉命帶著二個連往右翼而去,可沒一會兒,右翼居然也響槍了,和左翼馬克沁先響槍不同,右翼的第一槍是三八大蓋的聲音,隨後m1步槍和三八大蓋等等各種槍聲大作。


    左右都已經遇敵,速度之快讓李天喜猝不及防,還有著一營正在遭受到兩麵夾擊,就算半點軍事不懂的人都知道,一團現在已經陷入到絕境,表麵上看還有後麵能撤退,可是一旦選擇後撤,一營全完蛋不說,二營三營也會被敵人追擊,交戰過程中這種做法是完全不可取的,除非有友軍幫著伏擊。可是李天喜知道,身後雖然有著七團或者是二團在跟進,可他們絕對不會布置伏擊,因為他們是前來增援的。如果自己後撤被鬼子纏上,到時不但一團保全不了,身後的二團或者是七團也會被打個措手不及,那時自己就真的是百死莫辭了。


    “六連和警衛連攻擊一營右側的敵人,掩護一營撤下來。二營三營守住各自的防禦方向。”


    李天喜下定了決心,他要堅守待援。他的做法是對的,這個做法是現今一團唯一的選擇。這種情況下,李天喜的頭腦能保持如此冷靜,真的不負孫玉民對他的信任和培養。


    孫玉民怎麽都沒想到,自己的心思會被日軍猜得如此透徹。他清楚九戰區的電台會被鬼子截獲,密碼也會被破獲,所以隱藏在峴山那邊時,把自己的電台給靜默了。此次的攻擊計劃,按他所想,可以借著薛嶽的那份電令來麻痹鬼子,可是沒想到橫山勇居然多抽調了三個師團前來,而且老對手木下勇一早就防著他的出其不意,讓冤家十三師團早早地等著。


    他時刻關注著攻擊方向的戰事,期盼著不斷傳迴來的捷報。可是隱隱的重炮響聲,讓他的心不由得揪了起來。


    他不知道前方倒底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鬼子為了對付他,專門調來了兩個師團,再加上從長沙下來,恰好到附近的58師團和原本就在衡陽城外的116師團,十二軍將要獨自麵對日軍的四個師團,而他卻是缺少二十師和一三九師,這仗未打前,其實他就已經處於了必敗的境地。


    “存祥那邊怎麽還沒有派人過來匯報戰況?”孫玉民難得如此焦急。


    “我也覺得奇怪,按理說存祥不會如此粗心,難不成撞上鐵板了?”鄧東平迴應道,他不知道,自己所說的,正是老大所擔心的。


    “以文彬和存祥的部隊,隨便攻擊哪一個日軍師團,都不會吃虧,火力優勢太大,鬼子兵是阻擋不了的。”鄧東平發現了自己剛剛的話似乎是有些不妥,便又馬上補充了一句。


    “文彬他隻帶走了戰車部隊,炮團和步兵團都還跟著軍部,存祥的二團從益陽一直打到湘鄉,團長團副都犧牲了,雖然這段時間有休整和重新委派主官,可戰鬥力想要恢複,還得需要些日子。”孫玉民話裏的意思鄧東平明白,他是想說,表麵上看是新三十四師和董文彬旅並肩攻擊,但實際上隻有李天喜的一團和戴存祥自己的七團是能為之所用的,如果真的和鬼子主力交戰了,未必能占很大的優勢。


    “我們的攻擊如此突然,敵人不可能會預判得到,不管是存祥親自在打頭陣,還是天喜在打頭陣,相信鬼子都會措手不及,再加上文彬的坦克部隊,嘿嘿,夠鬼子喝一壺的。”鄧東平對於新三十四師非常有信心,換句話說,也是對戴存祥、董文彬和李天喜他們非常有信心。


    “恐怕沒有這麽樂觀哦。”孫玉民歎了口氣,望著炮聲傳來的方向,他知道那裏應該就是交戰區了,能這麽快使用重炮,鬼子似乎是早有準備。


    “東平,丫頭和鐵膽他們在哪?”孫玉民突然間轉換了話題。


    “應該和林原平在一起。”鄧東平迴應。


    “把他們仨個都叫過來。”


    “現在?”鄧東平有些疑惑。


    “是的,就是現在。”孫玉民點頭道:“我擔心存祥他們已經陷入到苦戰。”


    孫玉民沒把話說完,可是鄧東平卻能體會到他的意思,問道:“所以軍座,你打算讓李師長帶兵去增援?”


    “差不多吧!”孫玉民的神情忽然間變得很嚴肅,每每這個時候,他臉上的那道刀疤就開始收縮,變得猙獰,可今日,他左臉上的這道刀疤卻紅亮的厲害,顯然是充血過多。


    “不僅鐵膽要帶兵上了,我也得帶兵上了,你一定要做好我的後援,文彬的炮團留給你,還有八十一師,如果存祥和我都陷進去了,你馬上聯絡虎子和王恆,從內城攻擊出來,切記切記!”


    “軍座,這不行,怎麽會是你親自上呢,我和鐵膽去就可以,您留下來指揮。”鄧東平沒聽出來孫玉民話裏隱藏的其他意思,隻是跳出來反對,不讓他親自帶兵上戰場。


    “去把他們三個叫來吧!”孫玉民沒有和他作口舌之爭,語氣淡漠得讓鄧東平覺得十分的陌生和可怕。


    聽到說要帶兵上前線,傻熊興奮得跳了起來。他這個師長當得真“窩囊”,不僅指揮權讓老大“剝奪”給戴存祥了,連自己都被“軟禁”在他的身邊,每天隻能和小丫頭、林原平混在一起,早就有些按奈不住了。


    “老大,你放心,我會帶著八十一師,打個大勝仗,給你長臉。”傻熊咋咋唿唿地說道。


    “八十一師有史中華,用不著你。”孫玉民當頭給他潑了盆冷水。


    “不是八十一師,難道你讓我帶半……林原平的警衛團去啊?”傻熊有些失落,他雖然不在乎師長的身份,可是卻在乎有多少兵力能去幫手。


    “警衛團和原平要跟著我,你去帶文彬留下來的步兵團。”


    “啊,才一個團呀!”


    “不願意,那就跟著我吧,讓原平帶警衛團先上,你和丫頭跟著我。”收拾降服這頭傻熊,孫玉民的辦法簡單粗暴。


    “願意!我願意!誰說我不願意了?”傻熊趕緊表態,跟在老大身邊,那不得拘束死啊。


    “去吧,現在馬上出發。”孫玉民沒有過多交代,隻是在傻熊離開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傻熊領著董文彬部的步兵團出發後不久,孫玉民親自帶領著林原平的警衛團,也緊跟著出發了。


    時近傍晚,天際邊上的雲層被即將西墜的太陽染成鮮紅鮮紅,一片連著一片,就似有神仙把這片天幕當成了畫紙一般。接連著兩三天,西邊的天空都有大片的火燒雲,這似乎是個不祥的征兆,這讓目送著孫玉民離開的鄧東平心裏打起了鼓,他從來沒有如此不安過,或許是因十二軍的軍部被解散,他這個參謀長好像沒了家一樣,又或許是老大已然許久沒有親自領兵上戰場,他全然放心不下。


    小丫頭穿著的是一身大頭兵的軍肥,寬鬆肥大,一點都不合身,倒是頭上的那頂布軍帽,很好的將她那頭秀發完全遮蓋,隻是白唽的脖子,和身邊那些大頭兵黑黝黝的一比,有些不搭。


    她和林原平緊緊地跟在孫玉民的身邊,還有著至少一個連的戰士,像如臨大敵一般,把他們三人圍繞著中間。


    孫玉民穿的也是士兵服,要上戰場,他不會傻到穿著將軍服去。雖然許久都沒有穿過卡其布的士兵服,但他那稍顯瘦弱的身軀竟然完全把軍裝襯托起,布軍帽壓得很底,連左眉上方的那段傷疤都給遮住,他的腰不像邊上的士兵要麽彎著要麽躬著駝著,他挺得很直,就像是他人常說的那樣,做人做事都要挺直脊梁,旁人的子彈帶、幹糧帶、水壺、手榴彈袋,甚至是腰帶都是鬆鬆垮垮,可是孫玉民不一樣,他的腰帶係得很緊,很好地將上半身的這些士兵裝備歸置的整整齊齊,如果說這些細節都還不足以表現出孫玉民的嚴謹,那麽最能夠體現出他與眾不同的一麵就算是他腳上的綁腿了,一層壓一層,不多不少,不偏不歪,打的非常仔細,非常均勻,而且打的非常緊,很好地將他的小腿腿型給展示出來。偶一看,孫玉民和身邊的這些兵沒有什麽不同,可是稍一仔細,便能發現,他的身上散發的正是一個優秀軍人的氣質。


    “大哥。”小丫頭沒頭沒腦地喊了一聲。


    “嗯。”孫玉民麵帶微笑,看小丫頭的眼神也份外的溫柔。


    “你真帥!”


    “傻丫頭!”如若不是在行軍中,孫玉民真的會去輕拍這個古靈精怪的小腦袋。


    “大哥,你想初九嗎?”小丫頭的聲音裏全是思念,聽得出來她是有多想見到那個被她帶大的小家夥。


    “嗯,我想,我和你一樣都想她。”孫玉民的話裏也盡是溫柔,提起初九,那個在記憶中磨滅不去的身影又浮現在腦子裏,他晃了兩下頭,感慨地說道:“丫頭,等把鬼子趕出中國,我們就把初九接迴來,迴到楊樹鋪,迴到扁擔石,好好的過日子。”


    “嗯!”小丫頭鄭重地點著頭,在她眼裏,那樣的日子,那樣的美好,已經如畫卷已然展開一般。


    夕陽緩緩西沉,它將最後的一絲光芒射向了天幕中,雲層被這最後的餘暉照耀的越來越紅豔,如同是一匹匹燦爛的錦鍛。


    孫玉民迴首望著這連片的火燒雲,發呆了好一會兒。他知道,這是即將有暴雨來臨的前兆,這兩天他都在關注著夕陽落山的這一刻,也都在等著應驗火燒雲的這場暴雨,沒人知道,他此時在想著什麽?沒人知道,這場即將來臨的暴雨預示著什麽。


    前方轟隆的炮聲,將孫玉民的思緒拉了迴來,他轉身後,手搭著林原平的肩膀,微笑著說道:“走!咱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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