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槍聲,讓劉文智一下子想起自己和穀紅英約定的匯合地點是碼頭,而此時此刻碼頭那邊軍統特務早已經埋伏好,正等著自己和紅英她們去自投羅網,他必須趕在她們去往碼頭之前攔住,然後再重新選擇逃跑路線。


    待到趙理君他們的腳步聲一遠去,劉文智就從藏身之地竄了出來,朝著響槍之處跑去。


    可還沒到那邊,就發現了四散而逃的小鎮居民們,先前在火場時,這些百姓們表現出的都是豪無畏懼,現在的他們卻猶如一隻隻驚弓之鳥。


    劉文智拉住了一個單獨的中年百姓,問道:“大哥,發生什麽事了,怎麽大家全都在往這邊跑?”


    “死人了,死了好多人了,有人在打槍,小夥子你可千萬別往那邊去。”中年百姓並沒有因為被劉文智拉住而生氣,反而還好心地提醒他。


    “謝謝你大哥,可我的家人在那邊,我得去找他們。”


    劉文智這話不算欺騙別人,他的妻子和弟兄們先前確實還被圍在火場那一塊,響槍肯定是因為她們,而他也著實必須去找他們。


    “那你可千萬得小心點,槍子可不是好玩的。”


    中年百姓沒有去阻攔劉文智,隻是說了句小心,便走了。對於這些純樸的百姓來說,家人顯然是重過一切的,他把劉文智也當成了普普通通的民眾,換作是他,如果家人在那邊,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尋找。


    小心謹慎地來火場,躲在黑暗中看到的一幕,讓劉文智很是失望,除去被百姓擺成一長排的敵我雙方的屍體外,隻有還冒著青煙的旅店廢墟,半個人影都已經看不見。往前再貓了一段距離,突然間發現遠處幾個穿著黑衣的軍統特務圍著幾匹騾馬的屍體,正在說些什麽,還有人從騾馬馱著的箱筐上往外拿著東西。


    這次去湖南,穀紅英準備了不少東西,既有孫玉民愛吃的大別山珍和野味,也有給其他兄弟帶的物品,而且還有一些用以充當軍費的金銀,劉文智知道,十二軍這麽大一個攤子,光靠國府和軍政部的補給,肯定是遠遠不夠的,他這邊雖然沒有太多錢,可是能幫襯一點是一點。現在看來,這些金銀錢物是不可能運到湖南了,不僅如此,人是否能安全到達都還是個問題。


    或許是某人恰好拿到了金銀或者是值錢的物品,原本還各顧各翻找的幾個軍統特務忽然間搶了起來,看樣子還是價值不菲的東西,否則也不會讓他們當場就撕破臉皮。隻一瞬間,周邊又奔來了好一些軍統的黑衣人,都加入了爭奪的行列中。


    除了翻出財物的那匹死去的馱馬外,其他的騾馬就算有馱東西,這些軍統的特務們都不看一眼。


    劉文智無暇顧及那些被瘋搶的財物,他隻一心掛念著穀紅英和那些弟兄們,如果能用這些財物換得軍統特務們不再追殺,他會豪不猶豫地放棄。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劉文智也不會抱著這種幻想,他隻恨恨地再看了一眼這些在哄搶物品的這些黑衣狗特務,然後默默地離開了這裏。


    從這些騾馬的屍體和被哄搶的財物來看,穀紅英她們已經離開了火場周邊,而且用的馬隊打的掩護。他原本還擔心,自己的這個妻子會因為舍不得這些財物,而死守著騾馬隊,如果真的那樣的話,那就太遭糕了,現在看來,她也學會了棄卒保車。


    劉文智現在既為穀紅英她們已經逃離死地高興,可同時又為找不到她們而擔心,如果沒能在她們進入碼頭範圍之前攔住,那麽後果真的不敢想像。


    一想到穀紅英她們即將麵臨的危險,劉文智就渾身發冷,他一刻都不敢停歇,也一刻都不敢放鬆警惕,生怕因為自己的不及時,而讓妻子和弟兄們身陷險境。


    稍稍判斷了一下穀紅英她們可能撤離的方向和大致可能前往碼頭的路線後,劉文智便加快了腳下的步伐,他急切地想和穀紅英匯合到一起。


    可沒料到,剛往這邊奔走了不到一百米,才探出身子就被兩個守在路口的軍統特務發覺,其中一人喝問了一聲:“誰?站住!”另一人則連話都沒說,就直接朝著這邊摟火。


    劉文智趕緊縮了迴來,他並沒有對這二人開槍,如果說這個路口有人守著的話,就說明著穀紅英她們並不是從這個方向撤離的,那他也就沒有必要殺死這兩個特務,為了殺死兩個微不足道的軍統特務暴露自己,那就太不值當了,所以他裝作驚恐萬分的樣子,大聲地叫道:“救命啊,別殺我呀!”,讓這兩個特務以為隻是個過路的百姓,被槍聲嚇跑了而已。


    雖然隻是個小伎倆,卻成功地騙過了這兩個軍統特務,原本他們還往這邊追了幾步,在聽到劉文智的“慘叫”後,便停了下來,相視大笑,還邊笑邊罵:“找死的鄉巴佬!”


    劉文智遠遠地聽到了兩個人的笑罵,可是他並沒有去理會,這一刻想的隻是怎麽樣才能夠找到穀紅英他們。


    換了個方向以後,連著往前很遠都沒有看到一個軍統特務,這讓劉文智來了精神,他深知這條路線極有可能就是穀紅英她們所走的。在一處黑暗角落裏發現了兩具軍統特務的屍體後,他確認了這一點,於是更加快速地往前追去。


    小鎮並不是很大,從失火的旅店,到江邊碼頭不會超過千米的距離,如果不是因為要躲避襲擊自己的黑衣人的話,穀紅英恐怕是早已經到達了劉文智所說的匯合地點碼頭。


    說是碼頭,其實就隻有一條寬寬的木板路搭進了江中,碼頭兩邊除去停了兩艘渡船外,還有幾艘漁船停歇在旁邊,或許是因為小鎮裏的火災和吵鬧,漁船的船倉裏都亮起了燭光,還有兩三個漁夫站在木板路上。


    癩子就要往碼頭上跑去,卻被穀紅英一把拉住,別看她是個女人,可是力氣並不比男人小,癩子被她拉得幾乎要摔跟頭。


    “大當家的,怎麽了?”他不明白怎麽迴事,出聲詢問。


    “不能出去,情況有點不對勁。”穀紅英的警惕心很強,她獨自一人扛起扁擔石山寨的大旗多年,沒有幾分真本事是做不到的。她本來也是想出去,可仔細一看就發現了不正常,那三個漁夫雖然是像瞧熱鬧一般朝鎮上看,但是三人實際上都在發著抖,甚至還有個漁夫會時不時地往自家的漁船上偷看一眼。


    混跡江湖這麽多年,如果這都發現不了的話,那穀紅英真的是有愧於大當家這個稱唿。


    “哪裏不正常了?”癩子沒好氣地問道,他是完全沒有發現這些小細節,有的隻是被一個女人拉得摔倒後的鬱悶,哪怕這個拉得他摔倒的女人是自己的大當家。


    “噓!”穀紅英作了一個禁聲的手勢,隨即又低沉著聲音說了句:“別說話!”


    眾人見她一副嚴肅的表情,知道她肯定是發現了什麽嚴重的情況,一個個便沉住了氣,壓低身子,等著她下達下一步命令。


    可讓他們很失望的是,隱蔽了好幾分鍾,都沒有發現碼頭上有什麽奇怪之處,除了那三個漁夫仍站在碼頭的木板路上往鎮子裏看。


    癩子有些不理解大當家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正當他打算再次出聲詢問時,眾人的身後忽然傳出了一絲輕微的聲音。


    雖然很小聲,但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這是有人踩斷了一根小枯枝,所發出來的聲音。


    有人從後麵來了,若是襲擊己方的那些黑衣人的話,那除去馬上衝往碼頭外,就絕無它路。


    “大當家,您在等什麽?敵人要來了!”癩子急切的心情就是其他的弟兄們的寫照。


    “碼頭不能去,那裏是個死亡陷阱。”穀紅英隻說了一句話,也沒有向他們解釋為何會這樣篤定,她拉開了槍機,轉身向後麵走去,躲在一個牆角,槍口瞄向了黑漆漆的來路。


    她清楚,自己躲在牆角,剛才踩斷枯枝的人也同樣是躲在了一個牆角。不能再逗留在這裏,自己能發現碼頭的異常,以劉文智的聰明機智,是不可能不會發現的。或許這個時候他也在找自己,就像自己在找他是一樣的。


    古話說得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穀紅英和劉文智雖然在一起的時間並不算太長,可是很多方麵都極為相似,就像此刻碰到的這種緊急情況一樣,倆人所想的都是差不多,記掛的都是對方。


    穀紅英決定硬闖過去,哪怕是明知道前麵的牆角藏有人。她擔心若是再晚一些的話,等到那大隊黑衣人來了的話,自己和眾兄弟又會被合圍在這裏。


    “''癩子,你第一個,老伍和小高你們隨後,大家注意相互掩護。”穀紅英快速地下達著作戰命令,用癩子衝第一個,並不是說她不喜歡這個人,而是因為她點到名的人,都是跟著她在扁擔石山寨許久的老人,算得上是她的人吧,既然要犧牲,那就犧牲自己的人吧,這也算得上是替丈夫保留多幾個弟兄吧。


    “好的,大當家!”癩子和老伍小高他們顯然沒有多想,異口同聲地迴複著穀紅英。


    可正當癩子他們就要往外衝的時候,忽然間聽到了一聲熟悉的、輕微的唿喚:“是紅英嗎?”


    “是我,文智是我!”聽到這個聲音後,穀紅英忽然間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聲音都哽咽起來。


    在這個聲音之前,她是一個要獨挑重擔的大當家,因為她不僅沒有依靠,反而是其他人的依靠;聽到這個聲音之後,她馬上就成為了一個柔弱的小女人,隻要這個男人在身邊,她就會很安全,什麽都不用她操心。這個世界上雖然有很多能幹的強勢女人,以前的她何嚐不是?隻是,她很清楚,女人再強勢,也隻是個女人,她們和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極度渴望被保護、被寵愛。


    因為黑,劉文智雖然是發現了前麵有人,可卻不知道就是自己苦苦找尋的穀紅英,直到依稀聽到了穀紅英的聲音,才冒險問了一句。


    也幸虧是問了一句,才沒有在如此近的距離上錯過,甚至是發生錯誤的衝突。


    他從黑暗中竄了出來,往著穀紅英這邊跑來,可沒跑兩步就感覺到了有兩股灼熱擦著他的臉頰飛過,灼熱感過後他才聽到了兩聲槍響,然後才是子彈打著磚牆上的火花。


    穀紅英的心都要從口裏蹦出來,她幾乎都以為自己的丈夫中槍了,強烈的仇恨從腦子裏傳輸到握槍的右手上,她朝著剛剛閃過開槍火光的地方,瘋狂的扣動著駁殼槍的扳機,二十發子彈的彈夾被她打掉了十來發,直到劉文智開口說話。


    “紅英,咱們快撤,否則真要被他們包餃子了。”


    “文智,你沒事吧。”穀紅英停下來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去摸他,第一句話就是問詢他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紅英,帶著兄弟們往江邊走,我斷後。”劉文智的語速很快,話說得很急切,說話的同時,還手指著上遊的方向,讓她們往這邊撤退。


    “不行,我要和你在一起,讓弟兄們……”


    “你們快走,我能夠跟上來。”


    穀紅英本來要說讓弟兄們先撤,可是話還沒說完,就被劉文智強行打斷,她還想堅持,卻又聽到劉文智的話:“快帶著紅英撤退,我馬上跟著來。”


    他說這話時,已經有些著急,對麵已經又有人開槍了,而且開槍的人越來越多,碼頭那邊也開始有黑衣人從船上跳出來,也在往這邊開槍。情勢已經十分危急,如果穀紅英還在因為誰走誰留這個問題糾纏著,那自己這一夥人都恐怕都無法幸免。


    “癩子,你留下來幫著文智。”穀紅英感受到了劉文智的急切,也明白情勢的危急,她沒有再堅持,隻是把癩子給留了下來,讓劉文智一個人斷後,她是真的不放心。


    穀紅英她們沿著江堤足足跑了十幾分鍾,直到身後的槍聲幾乎聽不見了,才停了下來。


    別人都坐在地上喘氣,而穀紅英卻是焦急地望著來路,她在盼望著劉文智的平安歸來。


    帶著重重濕氣的江風,撲麵吹來,依稀地星光下,穀紅英的幾縷秀發在隨風飄蕩,她整個人猶同是一尊望夫石般,佇立在江堤上,任憑著江風吹拂著她的頭發,她的衣襟。


    穀紅英一動不動地站立著,她的眼睛裏是深切地期盼,她的內心裏則是在不停地祈求,期盼和祈求著自己的男人能夠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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