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錢財不重要了,我的腿站不起來了。”


    王得貴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裏是滿滿的渴求,此時的他隻要能保得住性命,哪怕是麵前放著一座金山,他都不會動心。


    “大哥,你站不起來沒事,有我呢。”


    胡海龍沒有任何考慮,他蹲下身子,將癱坐在地上的王得貴背到了背後。他和王得貴的年紀差不了多少,可是長期的習武和鍛煉,讓他的身板好過王得貴太多,背起滿身肥肉的他居然毫不吃力。


    “前麵開路,往楊樹鋪撤。”胡海龍大聲喝道,他的那些手下們此刻正在瘋撿著地上的金銀首飾。


    這種時候了,他們本對這些東西不屑一顧,可是當聽從胡海龍的話往身上裝時,人的貪婪本性就出來,即使是胡海龍大聲喝斥了,仍是沒能阻止到他們繼續俯在地上撿著。


    “夠了,已經夠了,命都快沒了,要那麽多累贅做什麽?”


    胡海龍是真的火了,如若不是背負著雙腿不能動彈的王得貴,他真的會抽打這些不成器的家夥。他讓他們拾取一些,是留在逃出去以後備個急用,可是現在的情況是,他們恨不得把地上所有的金銀首飾都拾取完,哪怕是地上到處是殘缺的屍體和斑駁的血跡。


    “都夠了,掩護團副和司令走。”撿起胡海龍那挺捷克式的營長,朝天打出了幾發子彈,才製止了眾人的貪婪。


    可是已經晚了,當先從大門衝出去的幾個壯丁還未看清楚前麵是什麽個情況,就被亂槍打倒在地。


    後麵的人趕緊退迴了院內,沒等胡海龍發問,悲觀的情緒已經在壯丁們中間蔓延,幾個不同的聲音在哭泣著:“逃不了啦,鬼子的機槍都已經架起來了。”


    “怎麽迴事?怎麽迴事?”胡海龍焦急地問道,他是被眾人夾在中間,還沒出大門又被人擠了迴來。


    “團副,司令,外麵全是鬼子,我們走不了啦。”


    一個壯丁迴答著他的話,聲音中帶著哭腔和絕望。


    “海龍,把我放下來。”王得貴本來就是絕處逢生,他本已抱必死之心,沒有想到胡海龍會冒著兇狠的炮火前來相救,現在的情況隻不過是這條生路又被堵上,所以他並沒有像這些壯丁那樣,又恐懼又絕望。


    胡海龍依言把他放了下來,剛想自己到門口探個究竟,卻被王得貴一把拉住,對他說道:“海龍,你我兄弟一起幾十年,雖然你不說,但我明白,這些年是我耽擱了你。”


    “大哥,你別這樣說,上天注定咱倆要同生共死,怎麽會扯到耽誤上去。”胡海龍當王得貴隻是害怕的失去分寸,擔心自己會棄他而去,出言安慰著他。


    “不是的,如若不是……”王得貴還要說話,卻被胡海龍阻止。


    “大哥,你什麽都別說,今天要麽咱們都逃出去,要麽都死在這。”


    胡海龍說完這句話後,對身邊這些軍官和壯丁喊道:“還躲在這哭什麽,利用院子和房子,構築一道防線,動作快點。”


    胡海龍以為他的吼罵聲,會讓這些極度悲觀的壯丁們清醒過來,可是他錯了,他的這些手下們,除了兩個營長還有幾個骨幹按他的要求,開始尋找適合自己的位置,其餘的壯丁們一動沒動,全聚在一團,不停地抽泣著,不斷地發抖著。


    “都不要命了嗎?自己不救自己,那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想想我平時怎麽教的,你們怎麽練的,趕快散開。”


    胡海龍的喝斥雖然很大聲,可是起到的作用並不大,好在幾個骨幹們此刻發揮著了作用,一個個地挨著點名,讓處於崩潰狀態的壯丁們猶如溺水者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聚在一團的人終於散開了,他們跟著骨幹們一起隱藏到了屋子裏或院子裏的角落裏,也勉強算是組織起了一道防線。


    “大哥,我背你進去,等會打起來後,我可能分不了心照顧你,你得自己好好保重。”


    到了眼前的地步,胡海龍已然沒有辦法護著王得貴逃出生天,隻能是走一步算一步。鬼子既然如此大動幹戈,用大量炮彈轟擊佛子嶺這個小鎮,想畢外麵的情況會更加慘烈。胡海龍一世英雄,哪會願意束手就擒,就算是死都決心拉上幾個鬼子墊背。


    “海龍,我有話要對你講,你別插嘴,而且得答應我,一定按我的要求去做,好嗎?這是我最後一個願望,你一定要滿足我,可以嗎?”突然間的驚變,讓王得貴在這短短半天裏,如同蒼老了幾歲一般,說出的話也是讓人感覺到像是臨死前的遺言。


    “大哥……”


    胡海龍的聲音也有些哽咽。


    “海龍,我臥室裏麵有個暗室,是在地下的,裏麵藏著這些年我收集的一些東西,你背我過去,我把暗室打開,把你藏進去,等鬼子走了你再出來。”


    王得貴說道,他這是將自己最大的秘密說了出來,這個地方連他最疼愛的女兒王豔茹都不知道,生死關頭,他告訴了胡海龍,也算是對他冒死前來相救的感激吧。


    “大哥,你藏到裏麵去,等鬼子走了再出來。”


    “海龍,鬼子明顯是衝我來的,沒有見到我的屍體肯定會掘地三尺,那樣的話,不僅小命照樣不保,密室的東西還會便宜這些喪盡天良的鬼子。”王得貴有稍許激動,他接著說道:“海龍,不要再爭執了,就按我說的辦吧。你逃出去以後,找到有財和豔茹,讓他們重新振興佛子嶺王家,至於血洗佛子嶺的這個仇,就托付給孫東家他們去替咱們報了。”


    “大哥!”


    胡海龍是壓根就沒有打算獨活的意思,可聽到了王得貴的遺言後,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正猶豫間,院子裏自己人的捷克式響了起來,緊接著外麵也響起了三八大蓋和歪把子的槍聲,顯然是鬼子開始往王家大宅進攻了。


    胡海龍沒有讓王得貴再說什麽,背起他就往屋子裏走,才離開那個地方,就聽到幾下硬物磕地的聲音,緊接著幾聲爆炸在院子屋子外響起,這是鬼子在朝裏扔他們的四十八瓣手雷,這東西雖然爆炸的聲勢不如手榴彈,但是殺傷力卻遠勝手榴彈,主要是它爆炸後產生的碎片較多,覆蓋的地方較廣。


    胡海龍將王得貴安置在內室的牆後,他自己撥出了二十響駁殼槍,躲在窗後密切注視著大門口。


    許久沒有親曆戰場,雖然居於極為兇險的處境,可胡海龍居然會有些莫名的興奮。


    他本來就是個屬於軍隊的人,戰場才是他真正的歸屬,這些年的平淡,並沒有讓他喪失戰場上的所有技能和警惕,如果讓他有充裕的時間和兵力、裝備,他絕對不會畏懼和鬼子硬碰硬。


    但是現在,他身邊隻有幾十個幾無鬥誌的手下,隻有兩挺捷克式和幾十條形形色色的步槍,讓他如何能力挽狂瀾。


    鬼子沒有傻傻地從大門口進攻,兩道高高的院牆阻止不了他們的步伐,當院牆被炸倒在地後,胡海龍就知道自己這些人在劫難逃了。


    院牆倒了,所有的一切都直暴露在敵人炮口和火力下,屋子雖然是磚瓦結構,但大部分都是木製的,怎麽擋得住鬼子機槍和手雷的肆虐。


    果然,院牆一倒,十幾個鬼子就摸索著往院內進攻,幾乎沒有和鬼子作戰經驗的胡海龍哪裏會知道,這隻是敵人來試探對手火力的犧牲品。他不顧王得貴在身後聲嘶力竭地唿喚著他,朝著外麵瘋狂的扣動著扳機,朝著這十幾個借助各種障礙和遮擋,往屋子這邊進攻的鬼子射擊著。


    見到胡海龍開槍,兩挺捷克式和其餘人的步槍也瘋狂的開始射擊,雖然當場打倒了四五個鬼子,可其實並沒有讓對手有多大的傷害,連這十幾個充當誘餌的鬼子兵都不能全部擊斃。


    指揮進攻的鬼子指揮官冷笑了一聲,這些對手太容易對付了,簡直可以用不堪一擊來形容,隻是稍稍一試探,就暴露出了所有的火力,現在要吃掉他們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的事了。


    “發起進攻。”


    他的指揮刀往前一指,幾挺九二式重機槍和所有的歪把子都朝剛剛捷克式射擊位置傾泄著彈藥,步兵們則每人都朝屋子裏丟出一顆手雷。隻一波攻擊,屋子裏就幾乎已經沒有什麽反擊了,待爆炸的硝煙彌漫過後,那還剩下十來人的鬼子“誘餌”從躲藏處出來時,再沒有一聲槍響能對他們造成傷害。


    胡海龍雖然沒有被子彈擊中,可鬼使神差地,居然有一顆手雷從門外滾了進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爆炸了。


    手上、背上、腿上,他全身至少有七八處都被這手雷的碎片擊中,雖然都不是致命傷,可是劇烈的疼痛和迅速流失的血液,還是讓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幾乎喪失了戰鬥的能力。


    王得貴躲在圓柱後麵,他看到了胡海龍身上的狀況,聲音都有些哆嗦了,嘴裏不停地唿喚著:“海龍,海龍,我的好兄弟,你不能有事啊。”看到血泊中的胡海龍衝他微笑了一下,他又跟著責備起來,說道:“我讓你背我去我房間,你為什麽不聽呢?你我都喪命了,誰給有財和豔茹他們帶信啊?可惜我這一世的收藏啊,可惜我窮盡一生才得來的財富啊。”


    …………


    孫玉民撒出去的眾多的偵察,一直在密切留意著鬼子的動向,隻可惜那時沒有即時通信工具,否則在鬼子朝佛子嶺發動炮擊時,就已經知曉他們的目地,也不至於等到偵察員快馬迴報時,遠處山穀中隱隱迴響的轟鳴聲已經停歇。


    王豔茹一直擔心著佛子嶺那邊,擔心著父親和幹爹,所以一直呆在扁擔寨的指揮室裏,她不傻,知道這個地方是大腦,是中樞,所有的信息都會到這裏來綜合,一有任何風吹草動,這裏會首先知道。


    她明白自己不適宜呆長時間的在指揮室,所以耍了個心眼,在穀姐那磨了半天,把小初九給抱了過來,雖然一開始是哄不到她,可在她的堅持下,居然漸漸的掌握到小家夥的喜好,硬是帶到了認人的小初九。


    有了這個護身符在手,沒人好意思讓她出去,孫玉民就更不用說了,人家都幫你帶女兒了,你怎麽好駁了人家的麵子,況且還是“兵王”的媳婦兒。


    “報告。”


    指揮室外的這個聲音,這不大工夫的一會兒,已經響起了很多遍,可每一次還是能讓王豔茹凝神傾聽。


    “進來。”


    迴應的這些事,都是劉文智在做,信息通常都會經過他的手以後,才會到達孫玉民那裏。


    進來的是吳林生,雖然他已經是一連連副,可是今天還是被孫玉民派到了前方,如此大的威脅,孫玉民不敢掉以輕心,把偵察經驗最豐富、最老道的他,給借用了一次。


    “老大,鬼子來了至少一個大隊,還有山炮。”吳林生顯然迴來得特別焦急,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有些幹咧,顯然是很渴。


    “你先喝口水再說。”孫玉民把自己的茶杯遞了過去,他不會拘泥於小節,別說用他的茶杯喝水,這些弟兄們就算是用他的筷子吃飯,他都不會嫌棄。


    吳林生一口氣將杯中的水喝的幹幹淨淨,然後繼續說道:“老大,你們應該聽到了炮聲吧?”


    看到孫玉民、劉文智他們都默不作聲地點頭,他接著說道:“殺千刀的鬼子,他們炮擊了佛子嶺,我趕迴來時,鬼子步兵正往佛子嶺進攻,看樣子是要血洗佛子嶺。”


    “民團呢?佛子嶺的民團是撤了還是在進行防禦?”


    孫玉民沒吭聲,倒是劉文智問了一句。


    “炮擊一開始,民團就已跑的七七八八,這些人本來就是去混個響錢,要他們拚命打仗,怎麽可能的事情。”吳林生說起這些人的時候,是帶著不屑的語氣。


    劉文智還想再問胡海龍人怎麽樣,卻被一個尖利的女聲搶先問道:“那我爹他們呢?還有我幹爹他們一家呢?”


    說話的是王豔茹,她聽到這個消息後,心急如焚,搶到了吳林生身邊,大聲問詢道。這突然間的大聲和情緒變化,嚇到了她懷中的初九,小家夥如高音喇叭似地放肆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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