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肥原賢二的眼眯成了一條線,臉上神色是似笑非笑,矮胖的身軀在麵前擺著的幾具國軍屍體邊上走來走去,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地上。


    “這些都是孫玉民身邊的親信嗎?”問話的正是人稱中國通的土肥原,他開口問向一個捧著文件夾正在翻看的年輕軍官。


    “將軍閣下,如果特高課沒有弄錯的話,地下那個掛上校軍銜,皮膚黑黝的屍體應該是二十師115團團長賴文力,是孫玉民最為器重的親信之一。此人一路跟著孫,從一個偵察班長升任到上校團長,在支那軍中也是很罕見的。”


    “他的部下當中像這樣的人多嗎?”


    “不多,孫玉民最為器重的人叫劉文智,然後才是三個旅長李鐵膽、張小虎、鄧東平,這個賴文力也可以算是他的嫡係,其他的軍官例如董文彬、李天喜、劉家華、孫傑海、孫東立等等都比不上他,因為這個人是跟著孫一路起家的。”


    “這個孫玉民給帝國陸軍造成了難以磨滅的恥辱,我一定要抓住他,剮了他,唯有此才能洗去陸軍戰旗上的汙點。”


    “將軍閣下,依據大本營參謀本部對此人的研究,發現他有一個很特別之處。”


    “什麽特別之處?”


    “預判能力。”


    “這個結論是怎麽得出來的?”


    “先前所發生的很多戰鬥都能說明,但是時間已長久,不是很明顯的展露出來,就拿這次蘭封會戰來說,握特高課諜報,孫在作戰會議上明確提出來要在商丘重兵部防,並且搶奪沿線所有黃河渡口。隻可惜沒被支那軍高層所釆納。”


    “作為一個優秀指揮官,有這戰前瞻力是很正常的,這說明不了什麽!”土肥原自認為很了解中國人脾性,了解中國的風土人情,和二十師的幾場大戰下來,特別是這次管寨和朱莊伏擊戰,幾乎全殲一個團。通過這件事,不由得讓他的虛榮心開始澎漲,先前對孫玉民的警惕也在慢慢消失,認為這個人隻是稍微比別的支那軍官優秀一點點,比起自己,差距還是很明顯。


    “將軍閣下,屬下認為,參謀本部能作出這樣的推斷報告,自然會有其中的道理,請您務必重視。”


    “按中國人的話來說,參謀本部的那幫子家夥隻會閉門靠車,完全看不到中國戰場上的形式,拚著命的陽止帝國陸軍往支那縱深進攻。不僅是我,還有寺內大將和鬆井大將,甚至是西尾壽造司令官都對那幫家夥很大的意見。”土肥原身上平時很少見的傲氣顯露了出來,這讓圍繞在他身邊的十四師團的鬼子軍官們都感到驚訝。


    拿文件夾的鬼子軍官似乎還想說什麽,土肥原直接沒讓他說出口,自己講道:“現在支那軍對師團的包圍已經破口,第十師團已經攻占商丘,也就是說,包圍我們的支那軍即將被帝國陸軍反包圍,這麽多天的持久苦戰,總算讓我們頂過來,現在正是我們揚眉吐氣的時候了。”他環視了一圈把他圍在中心的軍官們,歇斯底裏的喊道:“蘭封,我要將你踏在腳下!孫玉民,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


    孫玉民已經很久沒有親自上前線了,心裏頭還是有點緊張,也不是很有底氣,但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任何事隻要是觸碰到他的底線,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哪怕前麵是油鍋是斷頭台,他都敢去闖一闖。


    孫玉民也不是盲目的就決定自己帶兵去衝鋒,到58旅前沿指揮部之前,唐春紅就向他報告了友軍的動向:最先反應的是馬威龍的138旅,他雖然受46師管轄,但是該旅就在蘭封不遠的位置,直接就迴複孫玉民,一旦戰鬥打響,他將率全旅鼎力配合二十師。緊跟著周振強也來電,說竭力勸說46師配合進攻,他畢竟是個副師長,很多地方都受人製約。桂永清迴電是最晚的,估計一直在猶豫當中,或許是收到了半鬼子他們送去的手表,他才狠下心來,命令邱清泉率領兩個裝甲營開向了蘭封戰場。還有展書堂,他派人來告知,黃河對岸的大部分老渡口都已經被埋下大量炸藥,還有專門負責引爆的小分隊,隻要小鬼子敢從渡口過,他就讓鬼子兵們坐坐土飛機。


    加上二十師的部隊都已經集結完畢,孫玉民手中有了如此多的底牌,他才敢如此大膽,決定親自去替鐵牛報仇。


    二十師的炮團配備的重炮雖然不多,但擁有的九門125mm口徑榴彈炮也不是擺著看的玩意,加上其它的一些諸如82mm口徑迫擊炮之類的近距離平射或曲射火,打出來的效果和威力也不容小覷。


    孫玉民、張小虎、小玉英三個人看著李天喜在集合川軍士兵,都不禁暗暗伸出大拇指。他們當中的大部分都是從剛剛三義寨的攻擊戰中撤下來的,馬上又要跟著去衝擊黃河岸邊的兩個小村子,即使如此,他們的臉上都沒有半分畏戰怯戰,相反,他們有的都是血脈噴張,激情飛揚。


    孫玉民心中感慨:難怪據後世統計,在抗日戰爭中每陣亡四個士兵,就有一個是川軍。四川承擔了全國30%的財政稅收和40%的抗戰兵力。重慶抗日勝利紀功碑書寫著川軍這一華彩樂章,李宗仁曾評價道:“八年抗戰,川軍之功,殊不可沒!


    二十師炮團的125mm口徑榴彈炮沒有試射便是三發速射,直接轟向了朱莊,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取得了奇效,此時的朱莊內的鬼子還正在打掃和清理戰場,壓根就沒有想到國軍如此之快就展開了報複。朱莊內的鬼子兵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轟炸給打懵了,即使是完全被包圍,他們也沒有遭受到如此強度的炮擊。其實國軍一軍團裏麵很多部隊都有炮兵,但像這種大集團作戰,沒有幾個人願意會像孫玉民這樣,舍得動用家底去轟炸,而絲毫不去顧忌自己的炮兵會不會遭到反轟炸。


    踩著炮火的鼓點,孫玉民和張小虎、小玉英、李天喜帶著新編一團的兩千餘人衝進了戴存祥他們浴血奮戰,卻依然全軍覆沒的小村子。許久沒有親上戰場,孫玉民一直在擔心自己會不會把近十年軍旅生涯換來的戰場生存技能給遺忘。當中正式槍口上挑著的刺刀插進一個鬼子兵的腹部後,孫玉民發現自己的技能並沒有被丟掉,先前的緊張全都煥發成了憤怒,複仇的子彈和刺刀一次次射進了或刺進了鬼子的胸膛。


    戴存祥醒來的時候周邊已經聽不到一點聲音,有的隻是自己帶來的已經成為冰冷屍體的士兵。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感覺到兩隻腳上都是蝕心的痛,低頭一看,原來小腿上,大腿外側有幾個傷口還在汨汨的流血,傷口中甚至還能看見漆黑的碎小的彈片。他坐了起來,想要用手去拔,這才發現兩隻手都好似不是自己的,軟弱的垂在身側。


    這一刻,戴存祥的心是頹廢的,是淒涼無助的,看著身邊這些前一刻還活蹦亂跳的戰士們此時都已經成了冰冷的屍體,他恨不得一槍就結果了自己。可是現在的自己已經沒有了自殺能力,唯一能做的隻是坐在這兒等著鬼子兵的發現,然後吃上幾顆子彈或者是一柄刺刀插進心髒。


    “團副!”


    “團副!”


    “團副……”


    一個刻意壓著嗓子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


    這個聲音很熟,也不是很遠。


    戴存祥腦子裏立刻閃出一個畫麵:一個靈巧的身影,將一束手榴彈扔到了正在往前行進的坦克車履帶上。


    周善軍!


    戴存祥心裏冒出一個名字,是他,就是他。對呀!這個小家夥,這個機靈鬼,怎麽會就這麽輕易地命喪在此。


    “我在這!”戴存祥想扯著嗓子大喊,可一發聲卻發現自己根本已經沒有力氣去喊,發出的聲音是那麽的微弱。可這已經足夠讓那個機靈的家夥發現自己了,當被周善軍從地上背到一間小茅屋後,他清楚地聽見,剛才坐著的那塊地方響起了鬼子兵的嘻笑聲。


    好險,如果周善軍晚幾分鍾找到自己,那麽肯定已經命喪原地了。


    朱莊內的鬼子很快就被掃清,孫玉民站在村子的曬穀場上,看著被一具具抬出來國軍士兵屍體,他的眼睛都紅了,憤怒的火焰在他心裏越燒越旺,他一把從皮帶上的槍套中取出手槍,朝天扣動著扳機。


    一坪的軍人看著情緒激動的孫玉民,沒有人去打斷和安慰他,或許是大家都認為,師長如此的表現,才是真性情吧。


    “師座……”


    戴存祥被周善軍和一個川軍軍官抬著,來到了曬穀場上,他非常激動,即使是聲音是嘶啞的,他仍然喊出了很多聲!


    六月一日,在國軍三麵夾擊下,土肥原師團終於嚐試到了失敗的滋味,和從蘭封撤退不同,這次是傾巢往黃河邊上湧去。不僅是孫玉民自己,還有他親率的川軍組成的新編一團都沒有遇到過傳說中日軍的豬突戰術,看著比自己子彈還多的日軍,在不計數量和消耗量炮彈的助攻下,如同炸窩的蜂子和螞蟻似的襲來,大家都幾乎傻眼了。有士兵來報,從管寨到朱莊這一段的黃河中忽然從對岸出現了數不清的船隻和竹排。


    孫玉民明白了,土肥原早就備好了退路,他是要不計代價的從黃河突圍,哪怕商丘已經被他的友軍進占,東麵的口子已經打開,他還是一門心思的渡河而去。可這是為什麽呢,明明有退路,土肥原還非得這樣幹,要知道要打通這條路可是要付出屍山血海的代價。


    孫玉民不知道,隸屬於華北方麵軍的土肥原十四團怎麽會容忍自己被隸屬於華中方麵軍的第十師團和獨立十三旅團的救援。就似國軍中有中央軍和桂係、晉係等地方軍係的區別,寺內壽一怎麽會允許自己的部隊欠鬆井石根一份這麽大的恩情。如果十四師團的指揮官不是土肥原賢二,或許上述情況還可能發生。現在這支已經被土肥原深深打下烙印的部隊,怎麽可能會‘逃’向商丘。


    蘭封之戰,二十師犯下諸多錯誤,孫玉民也沒有幸免。


    這一次他也錯誤的估算了日軍的決心,當川軍的火力被鬼子兵不計傷亡的完全無視後,匆忙修建的簡易工事被很快突破,鬼子兵如潮水般地湧進了管寨到朱莊的這段黃河沿岸。


    即使是新編一團的川軍戰士浴血奮戰,仍然還是傷亡慘重,正在朱莊的孫玉民被壓製在村子東頭的一片屋子周圍,整個聚在一起的人不足三百人。


    原本以為鬼子會重重包圍他們,然後一口氣吃掉他們,可實際情況是攻占了村子的鬼子除了派出一部建立了警戒線,防止孫玉民他們攻出來外,其他的日軍都紛紛往黃河岸邊奔去,連很多輜重都扔棄在沿途。


    滿身都是血跡的李天喜走到了孫玉民身邊,問道:“師座,鬼子唱的是哪一出?”他摸不清頭腦,把疑問拋向了自己的上司。


    “他們要逃命唄,被咱們這一通猛攻,土肥原也摸不清楚狀況了,他著急跳出去。”


    “那怎麽辦?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跑了嗎?”李天喜手下的士兵也傷亡不少,他已經顧不得自己這方已經沒有阻攔鬼子的實力。


    “對!我們不能就這樣看著他們跑了。哥,我們再去殺一通,哪怕死在這裏,我們也都算盡力了!”孫玉民身邊的小丫頭也跟著起哄。她雖然是個女孩,但跟著孫玉民東衝西突,居然沒有掉隊,也沒有畏怯,隻是因為女人性別的原因,力氣太小,對拚不了刺刀。她很聰明,自己單獨做不了,但一直都在幫著別人,李天喜、張小虎甚至孫玉民都被她幫過忙,還有一些跟著他們的士兵們也都親眼看到這個漂漂亮亮的女孩子,是個殺人不眨眼睛的冷麵閻羅。


    “好!”孫玉民被小丫頭這一通話給激得熱血往頭上湧,他操起了手中的中正式,對著身後的這些已成血人一般的川軍士兵喊道:“兄弟們,今天你我就算是葬身這裏,也不能讓鬼子輕易溜掉。”


    說完話他就帶頭往前衝了出去。


    坐在地上的戴存祥對身邊的機靈鬼周善軍說道:“快去,保護好師座。”


    “是!”這家夥說出這個字時,已經在幾步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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