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義寨位於蘭封西部,南與杞縣毗鄰,北臨黃河與封丘隔河相望,西距開封不足30公裏,是連接豫東、魯西南的必經之地。


    土肥原就是看中了此地背靠黃河,進能攻,退能守,再不濟能越河而逃,這才把它當作據守待援的中心。


    雖然是個中國通,土肥原非常了解中國的風土人情、疆域和曆史,但是對於芝麻大一個小地方也了若指掌,不得不讓人心悅誠服。


    經過一整夜的急行軍,張小虎親率的116團和新編一團當先抵達三義寨外圍的十八寨,隨後命令賴文力的115團攻占黃河邊上的朱莊、管寨,截斷日軍可以從黃河渡口退卻的後路。


    此時此刻還在行軍途中的孫玉民還不知道前沿部隊已經抵達攻擊地點,更不知道前去攻擊朱莊和管寨的賴文力部已經陷在了土肥原的陰謀中。


    烏漆抹黑的夜,寂靜的讓人感到可怕,朱莊外圍田地裏,115團三營士兵在戴存祥的帶領下,摸索著往莊子走去,他要趕在天亮前做好防禦,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殘酷戰鬥。


    黑暗攏罩著的這個小村子亦和四周一樣,靜的異常。如果換作從南京或者是從敵占區下來的軍官,這樣的寧靜肯定會被注意到,可是戴存祥沒有這樣的經驗呀,作為一個原二十師的軍官,他和其他人一樣都被孫桐萱當作寶一樣牢牢地護著養著,作戰經驗可以說算是基本沒有,如果不是近段時間孫玉民上任後的幾次大的軍事行動,估計這方麵的經驗更少。戴存祥沒有發現即將天亮,這個村子都沒有雞鳴,沒有狗吠,更沒有起早的農人,他的心思完全是入村後怎麽布置防線和重火力點,完全沒有考慮這裏會不會有鬼子。


    他怎麽會想到,這個村子已經被土肥原早早地派重兵占領,設下了死亡陷阱,等著他們的到來。


    好在戴存祥算是警惕性較高的軍官,在三營前麵派出了一個班的尖兵,也正是這一習慣性的舉措,給了115團一次血拚的機會,給了孫玉民一個短暫地調整時間。


    戴存祥和三營長兩個人一腳深一腳淺地朝村子裏走去,邊走還不時地說兩句關於布防的話語。


    微亮的光芒中,一座屋子孤零零地佇立在前方,擔任尖兵的十餘名士兵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這個屋子。


    這已經是朱莊的外沿了,作為一個隻有幾十戶人家的小村子,村子裏的屋子並沒有什麽規劃性的布局,零零落落地這一棟那一棟。這棟土磚茅草結構的房子,在豫東和魯西南都是很常見。離這棟屋子最少上百米才是另外三四棟樣式結構都差不多的房子,之後才是依山坡修建的大部分的朱莊建築,再往西北不足千米,便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黃河。


    村子西邊南邊都是大片的麥田,隻有東邊有著一片不大的樹林,一條被騾馬車壓成型的土路貼著樹林邊緣通向村子。戴存祥的部隊沒有沿著這條土路進村,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三營走在前麵的士兵停下了腳步,把整個隊伍的步子都給壓停了,三營長邊往前跑邊小聲問道:“怎麽啦?什麽情況。”


    離三義寨太近,115團是偷偷地在往這邊插,當然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響。


    “營長,三班沒傳迴來信號,人都不見了。”當先的一個排長迴答,探路的那個班是他手下的兵,自然會比別人更加在意。


    “什麽?”三營長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說道:“再給我派一個班去看下他們在搞什麽鬼?”


    “臥倒。”沒等那個排長迴答和安排,一個人大聲喊道,正是戴存祥的聲音。尖兵突然間失去聯係,還能代表什麽?他可不會有那種僥幸心理,想都沒想就喊出了這句話。


    他的這句喊聲一出來,不遠處的村子裏突然傳出了一聲悶響,緊跟著一個熾亮的白點被打上了天空,如一顆明亮的星星被掛在天上,將整個一片地方照得亮如白晝,把無處遮掩的戴存祥和三營士兵全都亮堂堂地展露在這光芒之下。


    看到這冉冉升起的照明彈,戴存祥心裏頓時湧起了危險的預警,他的那聲呐喊雖然得到了許多老兵的迴應,但是三營至少有一大半是新補充進來的新兵,除了部分機靈的家夥跟隨著老兵趴倒,大部分的新兵都還在卻頭張望,看著天頂上那朵從沒有見過的刺眼白光,亦或是四處張望,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哪裏會料到滅頂之災的突然來臨。


    咯咯咯咯……


    鬼子九七式重機槍獨有的雞叫般的吼叫聲傳到了戴存祥的耳中,他眼睜睜地看著不斷地有著冒著血花倒下的士兵們,任憑他扯著嗓子在喊:“趴下呀!趴下!”


    可是仍無繼於事,還是有著新兵被機槍掃中。


    被一槍擊中要害的還好,直接犧牲在當地,但沒被打中要害卻又身中數槍的士兵們,紛紛倒在地上慘叫,淒厲的求救聲和唿天喊地的痛哀嚎,猶如一顆子彈或是一把刀子,正在狠狠地剜挖著戴存祥的心靈。


    重機槍一響,歪把子和三八大蓋也開始響起來,而國軍這邊的老兵們也迅速地開始還擊,本來就沒有什麽掩體能遮擋,現在還處於明處,隻能拉著已經陣亡、犧牲的士兵兄弟的屍體,構築了臨時的防線。


    照明燈一打上天,鬼子機槍一響,跟在三營身後千餘米的四營在營長的帶領下立刻加快了前進的步伐,哪怕前進的途中不時有士兵被竄過來的流彈打傷,可依然沒有阻止住他們。


    戴存祥趴在地上,躲在用自己士兵屍體堆積而成的掩體後麵,心猶如在滴血,他不敢去看這些熟悉的臉,生怕自己承受不住良心的煎熬,而做出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看到四營不顧傷亡的前來,戴存祥忽然有種莫名的感動。以前的二十師算是個養尊處優的好地方,有的是爭權奪利、勾心鬥角,都是見了你倒黴還恨不得落井下石,再踩兩腳。哪會有如此這般的不顧自己性命,挺身來援,同甘共苦的事情發生。


    “團副,看樣子前麵村子是被鬼子占領了,短時間內我們是不可能攻進去的。”四營長是一路爬到了戴存祥身邊,他是孫玉民從46師特務連帶過來的骨幹,並沒有仗著這層關係而對戴存祥有任何不敬。


    “師座的命令是讓我們占領朱莊和管寨,卡住這個位置,不讓鬼子邁過去。現在雖然村子裏有鬼子,我們豈能因為這而放棄?115團是二十師的尖刀團、王牌團,如果放棄了任務,那我和團座在師裏麵還能抬起頭嗎?”戴存祥雖然很是心疼戰士的傷亡,但是為了顧全整個大局,為了執行孫玉民的命令,他毫不猶豫的決定要把朱莊占領。


    “副團長,這裏離三義寨太近,如果一波進攻沒有拿下村子,我們就會有被包圍的危險。到時候想撤都撤不了。”三營長說道。


    “撤?你認為我們還能撤下去嗎?就算把團長和一營二營扔下不管,我們還是甩不掉屁股後麵跟著的這群日本狗。”戴存祥平淡地說道,從他臉上完全看不出內心真實的想法。


    其實現在的情況對戴存祥他們非常不利,先是誤判村子沒有日軍;再是誤判設伏日軍的火力和兵力,三營四營沒有按常規從公路上進村,而是踩著田地裏的麥子進村,讓日軍布署的重火力基本上沒有發揮太大的作用。這也讓戴存祥對鬼子實力產生了嚴重的誤判,間接地倒致了三營、四營身處絕境,也連累了賴文力率領的一營和二營,導致這場戰鬥過後,115團近3000人隻剩下了不到30人。


    賴文力帶領的人馬還未趕到管寨的外圍,北方的天空上就突然亮起了白熾一樣的光芒,緊接著響起野雞脖子的聲音,即使是隔了近一兩公裏的距離,他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他心裏一緊,暗道:不好,像是中伏了。


    時間不允許他有過多的考慮,此時想退已無可能,賴文力心一橫,撥出了背在身後的紅穗大刀,對身邊的通信員喊道:“一營跟我速度衝擊村子,二營隨後跟上。”


    身後朱莊方向的槍聲越來越密集,表明著戴存祥帶領的人馬並未完全喪失戰鬥力,可是這樣持久的消耗下去,完全對己方不力,如果不快速攻占村子,布置防線。一旦讓鬼子近在咫尺的援兵過來,結局無疑是全軍覆沒。賴文力此時此刻的心裏完全是想著如何搶攻管寨,然後固守住,這樣的話就算戴存祥他們攻不下朱莊,身後也來了敵人,也可以有一席之地能夠容身。


    踩著晨曦的微光,聽著身後炒豆般熱鬧的槍聲,賴文力和一營的幾百士兵奮力地朝前奔跑著。


    粗重的唿吸聲和身上槍支和水壺的碰撞聲,還有雜亂的腳步聲,匯集成了一曲雄壯的交響樂,似乎在為這些英勇的士兵擂響戰鼓;又似乎是在告訴著人們,英勇的士兵們正在踏上為國捐軀的征途。


    賴文力和他的士兵們都在等待著村子裏傳出的第一聲槍響,等待著從村子裏射出的第一顆子彈,也都深切的盼望著這是一個空蕩的村子。其實大家都知道,這隻能是一個美好的願望,從身後朱莊方向傳來第一聲槍響開始,賴文力和他手下的軍官、骨幹和老兵們都知道,自己已經是兇多吉少了。


    200米


    100米


    50米……


    眼看著衝在最前頭的一連馬上就要進村了,還是沒有聽到槍聲,這讓後麵的其士兵們舒了口氣,連賴文力都是暗歎幸運,如果沒有鬼子駐紮,自己便可以在短短的十幾分鍾時間裏,把這裏變成一個合格的防禦之地。


    可就在眾人以為即將兵不血刃占據管寨時,天空中突然傳來幾聲怪響,緊跟著一連士兵中間騰起了幾團火光。


    “操蛋!”賴文力嘴裏罵出一句髒話,一連剛挨的那幾顆炸彈不是迫擊炮所發射,破空的聲響和爆炸的威力都能說明,這正是侵華日軍的標誌性武器:擲彈筒。


    他心裏很明白,既然鬼子動用的是擲彈筒投射榴彈,那就說明他們的第一道防線不在村口,也就是說是鬼子主動放棄的。他搞不懂這裏的鬼子指揮官想的是什麽,居然會放棄作為第一道防線最佳位置的村子口,換作是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這樣做。


    擲彈筒雖然威力沒有迫擊炮大,但好歹也是門炮,幾顆榴彈下來,一連也傷亡不小。


    榴彈爆炸的聲響還未消失在耳邊,又是更多的怪響破空而來,淒厲的尖叫似乎要將人的耳朵刺破,且從聲音來聽,至少是有二三十具擲彈筒所發射榴彈才能達到這種陣勢,聲音去的方向竟然是覆蓋了一營的所在區域。


    “散開。”其實賴文力的這一句話是多餘的,一營二營的士兵不同於戴存祥所帶著的三營四營,大都是老兵,在一聽到這種熟悉的尖叫,就飛快地朝周圍散開,尋找著藏身的地方。


    一連串的火光騰起在剛剛賴文力他們所處的位置,一連串爆炸聲響徹在眾人的耳邊。


    賴文力還在慶幸鬼子榴彈是分成兩次來襲,如果第一波榴彈就有如此規模,方向地點也有此精準,自己所帶這一幫子人起碼要有三分一掛在那邊。


    心裏還在暗自慶幸,可又覺得哪裏不正常,他匍匐著在地上爬行了幾米的距離,想要倚著前麵的一個小土坡,看看前方一連的情況。


    爬著爬著,賴文力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地上泥土的濕潤、鬆動,似乎是要告訴著他什麽,泥土裏似乎還有一種不該有的味道。這個味道很熟悉,好像此刻的空氣中就彌漫著同樣的味道。什麽味道?賴文力腦子裏似乎像是短路一樣,怎麽都轉不過來彎。


    管寨裏的一棟磚石結構的建築內,一個矮胖的鬼子軍官站在二樓走廊往外看著,村口的榴彈爆炸火光一直未停歇,聲音也不停地寨子內蕩漾。


    鬼子軍官臉上一直掛著狡黠的笑容,他的目光並沒有看向那不停爆炸的村口,而是看向了在晨曦中仍顯得不是那麽清晰的田地。


    “小笠原君,可以結束了。”矮胖鬼子軍官對身邊的一個鬼子說道,沒等這人的迴應,矮胖軍官便轉身往屋內走去。


    轟隆隆……


    管寨外麵的田地裏,一營二營藏身的那一大片地方突然間騰起一團巨大的蘑菇雲,火光、濃煙、爆炸聲、抖動的地麵和滿天飛舞的泥塵,還有到處散落的斷肢殘臂,以及賴文力閉不上的眼睛,在被推上天空的時候,他終於識別出了濕潤泥土裏的味道:硫磺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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