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夜幕中的寒冷,三十多人成一列縱隊,往西而去。


    孫玉民規劃怎麽去武漢的方法,他前麵有兩個選擇:一條是走水路沿長江西上,從馬鞍山經蕪湖、銅陵、池州、安慶到江西九江再經鄂州到達武漢。這條路線是最方便卻又是最難的,在南京城剛被日軍侵占的情況下,想要找一條有動力的船去到武漢,無疑是比登天還難。另一條路是走陸路,過長江後往滁州經合肥、六安到麻城再從麻城到武漢,這一路差不多是直線距離。如果幸運的話,能夠蹭到小火車,那將是最為好不過的事情了。


    但不管走哪條線路,先出南京是最重要的。


    劉文智和石頭倆人遠遠地在前頭開路。餘下的戰士們把十三個女學生和陸曼以及受了傷的孫玉民夾在中間,端著捷克式機槍的李鐵膽在斷後。


    夜鴉子不知道躲在哪裏叫喚,呱呱呱的叫聲似有著一種讓人心瘮的魔力,讓陳芸感覺到了頭皮發麻,冬日夜裏刺骨的冷風直往人脖子裏鑽,涼叟叟地讓她打了個寒顫,不由的緊了緊自己的衣領。


    一行人在這寒冷的冬夜裏,步履蹣跚地往前走去,不時有女人的驚叫和撲通的摔倒聲。夜太黑了,又沒有火把,已有幾個女人摔倒在小水溝裏。她們沒經驗,以為泛著白光的地方是平地是路,其實那才是真正的水麵。


    孫玉民見幾名女生摔的全身上下都濕透了,上下牙床碰撞的打顫聲和瑟瑟發抖的說話聲都清晰地傳來。心道:“這不行,人會凍病,照這樣的速度走下去,猴年馬月才能離開這裏。”


    他把虎子叫了下來,讓其帶人找個地方讓大夥休息下,至少要讓這幾個摔濕全身的女孩換身幹燥的衣服。


    陳芸心裏很是感激,雖然這個男人已經是自己的人,但是他能設身處地的為別人著想,又懂的照顧和憐惜人,也是自己的自豪。


    劉文智和石頭在前麵不遠處發現了一個小村子。但是很奇怪,村子裏連一聲狗叫都聽不見。他們沒有冒然進去,一直等到孫玉民帶著大隊過來才向他說明了情況。


    孫玉民也發現了有點不太正常。


    農村人不說家家戶戶都會有養看家犬,但是一個村子裏總會有那麽十幾條惡犬,遠遠地就會發現有人來,遠遠地就會狂吠。


    可是孫玉民這麽一堆人都已到村子口了,卻沒聽到一聲犬吠。如果說這個小村隻有一兩戶或者是兩三戶人家,那沒養柴犬的可能性很大,但前麵的這個無名小村至少有幾十戶人家。


    雖然是深夜,但這幅寧靜卻讓人瘮得慌。


    孫玉民感覺到左右手都被人死死地住,手臂上能感覺到四隻抓住他的手都在發抖。


    劉文智走到了孫玉民前麵,看了眼把整個身子都貼在他手臂的兩個女人,問他:“進嗎?”


    “嗯。”他點頭。“你帶石頭一起去。注意安全。”


    劉文智輕聲應了一下:“是。”


    二個人拿著駁殼槍,飛快地消失在夜幕中。


    孫玉民示意戰士們散開,又讓女學生們圍成一個圈,讓幾個摔濕衣服的女生換衣服。自己也往著走了幾十米,隱在一片漆黑中,仔細觀察著這小村的情況。


    過了有半刻鍾,孫玉民見他們二人仍還未迴來,心中有些著急。他不知道這漆黑的夜幕中隱藏著什麽危險,如果隻是他一個人,他會毫不猶豫孤身犯險。但是現在他的身後還有十多名女學生,還有二十多名二團戰士,很多事自己首先得考慮考慮後果,三思過後才有所行動。


    不過這樣也好,自己衝動的性格剛剛好可以被磨練磨練。孫玉民在自嘲。


    他在胡思亂想,警惕性卻依然沒有放鬆。身後的腳步聲雖然輕微,但在孫玉民的耳中清晰異常。腳步聲中他聽出來是個女人,於是緊握著盒子炮的手垂了下來,往迴一看,來的果真是陸曼。


    或許是在醫院見過了太多的生死,讓這妮子變得有點麻木,剛剛輕微發抖的手可能隻是因為女人的天性:怕黑。


    借著依稀的星光,孫玉民留意到這丫頭手上有隻小巧玲瓏的手槍。他認得這是把勃朗寧1906,中國軍人都叫這種小槍叫掌心雷。國軍高層和一些達官貴人常用這種隻五發彈容量的小手槍來標榜自己的身份。


    陸曼得意洋洋,她譏諷孫玉民:“沒見過吧,這種槍不是能常見到的哦。”


    孫玉民瞧不上她那副樣子,有心想反駁過去,但微一思索,又放下了這個念頭。他當然不會給自已麻煩,如果逞了一時嘴快,不知道這蹲大神會想出什麽樣的招數來對付自已,隨她怎麽想吧,自已樂得清閑。


    孫玉民先前是想找個落腳的地方讓大家夥休息下,可是現在這麽久了,劉文智和石頭倆人去了這麽久還沒迴來,讓他有點後悔派他們去偵查。


    正當陸曼又在孫玉民身邊炫耀她那隻小手槍時,不遠處的黑暗裏有人飛快地跑了過來。


    來的是石頭,他說了句話,頓時把孫玉民和正在不耐煩的虎子李鐵膽他們嚇了一跳。


    他說道:“村子裏麵有鬼子。”


    孫玉民不想多生事端,問他:“劉文智呢?把他叫迴來,我們從旁邊悄悄過去。”


    石頭一愣,問道:“走?不滅了這些狗娘養的雜種?”


    孫玉民長舒了口氣,說道:“鬼子殺得完嗎?這離南京太近了,隻要響槍,我們這些人跑都沒地跑。”


    “就算是這樣,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村子裏剩下的人都慘死嗎?”石頭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從來沒有反抗過孫玉民的命令,這是頭一次。


    孫玉民也有些驚訝,他也沒料到石頭會反問自己。


    在石頭質疑的眼光中,孫玉民說道:“我們現在的位置離南京城絕不超過二十裏路,你知道我們現在是什麽處境嗎?如果是沒有她們,不用管她們,我早撲上去了,還用你這樣子對我說話嗎?”


    聽得出孫玉民有點生氣,也看到他說她們時用手指的是鄧秀芬,知道團座說的是對的,可是自已卻過不了這個坎。


    黑暗中,兩個男人都有點氣唿唿的樣子,石頭甚至有點哽咽。


    陳芸走到了兩人之間,對孫玉民說道:“你別生他氣,先聽他把話說完。”


    石頭投了來感激的目光,轉過了身子,不再看著孫玉民,鼻子裏還重重地哼了聲。


    “你說吧,裏麵到底什麽情況?”陳芸問他。


    “裏麵有一個小隊的鬼子,這個村子被屠了,屍體都堆在曬穀坪裏。”石頭說道,“我和劉營找到了鬼子的駐地,卻發現了兩個關滿人的房間。”


    “關的什麽人?”陳芸有點著急,她怪石頭沒一口氣講完。


    “一間大房子關著十多個女的,年紀都不大。房間裏點著煤油燈,從燈光下看她們的情況都不大好,有好幾個身無完膚,被鬼子折磨得不成人樣了。”石頭跺了下腳。“這幫天打雷劈的畜生。”


    “另一個房間關的全是男的,比女的多好多,明顯不是這一個村子的。”石頭繼續說道:“不知道這些人是鬼子們從哪弄來的。”


    孫玉民不想管這事,他等石頭話一說完,就開口了。


    “如果你在五分鍾內沒把劉文智叫迴來,你就和他一起不用找我們了。”


    “團座……”


    “不用說了,我是不會管這件事的。”孫玉民的語氣很堅決。


    石頭這下是真生氣了,他有點賭氣,把駁殼槍的擊錘扳起,說道:“我一個人去救。”


    “那好,你等我們走遠了你再開槍。送死別拉我們墊背。”孫玉民很絕情。


    石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被這話驚到了。麵前的這個人還是那個愛兵如子,還是那個對自己像對待親兄弟,有碗麵條能分自己一半的營座嗎?南京城一戰把他打變了,石頭的心裏頭像是在滴血。


    “玉民……”陳芸剛想說話,孫玉民無情地打斷了她的話。


    “不用說了,我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的。”說完,就往村外走去。


    陸曼望了陳芸和石頭一眼,沒有說什麽,小跑著跟到了他的身邊。


    女學生們站在原地沒動,戰士們卻大都跟上了他們團座的腳步,那幾名一直保護女學生的戰士自願留了下來。


    呱、呱、呱……


    該死的夜鴉又開始叫喚。


    在孫玉民的老家有個流傳很久的說法,每每夜鴉叫喚不停時,都會有一個人的魂魄會被它帶走,他們那兒的人都叫夜鴉子叫催命鴉。


    孫玉民不想觸這個黴頭,但這並不是他不去救那些男女的理由。


    走了半夜,才走出二十來裏,帶著這些女人的速度慢的像蝸牛。這讓孫玉民無可奈何,他很清楚,不管今晚上響不響槍,隻要自己一動手,不出明天一天,這些人就肯定會被鬼子包圍。畢竟一個小隊日軍幾十號人被殺不是件小事,鬼子頭肯定會一追到底。戰士們戰死沙場容易,這些女學生呢?她們會到什麽樣的待遇和摧殘,這是孫玉民不敢去想的事情。


    如果說讓孫玉民在自己的性命和那些老百姓的性命中作個選擇,他可能會守護自己的榮耀,舍身相救。但現在不行,他不能拿這一大夥的生命做賭注,去救另外一群人,他做不到。


    陸曼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董文彬卻懂這個道理,他明白代旅長不肯相救那些人的原因。


    作為一名軍人,一名中國人,董文彬覺得他要為這些人做點什麽。於是他走到了孫玉民身邊著道:“旅座,如果石頭他們能不響槍就幹掉這些鬼子,我有辦法讓他們近期發現不了我們的蹤跡。”


    孫玉民停下了腳步,看著身邊的這個陌生的戰士,問道:“你好麵生,原先是哪個部隊的?”


    “報告旅座,我是旅部電訊室的少尉電訊員,董文彬。”


    這個人孫玉民有點印象,好像是萬參謀長帶到陣地上,後來又讓虎子帶下來的。他其實並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聽到了這個董文彬說他有辦法,孫玉民倒是很想聽聽。


    “你有什麽辦法不讓鬼子發現?”


    “鬼子兵每個單獨出來行動的小隊都有一個步話機,隻要鬼子兵上級唿叫時,有人能冒充鬼子通信兵迴答,那麽一時半刻他們肯定會發現不了。”董文彬迴答。


    “你就那麽能肯定?”孫玉民表示懷疑。


    “當然,不過也有兩個弊端,不大好操作。”董文彬賣了個關子。


    其實他不說孫玉民也大概清楚他說的問題,首先日軍的步話機對話的距離隻能不超過十公裏,這就說明十公裏內肯定有日軍另外一支數目不詳的部隊或者小分隊,要想麻痹日軍的那隻與這個小分隊保持聯係的部隊,這邊就必須派人守在這個步話機的邊上,而且還得是會日語的。其次,還得弄清楚這支日軍小分隊的所屬部隊和上司,以及這支小分隊出來的目的和小隊長的姓名。


    終合這些問題過後,孫玉民的眉頭皺得更緊。


    如他所料,董文彬的辦法和他的想法一樣。唯一沒想到的是這個少尉電訊員居然會一口流利的日語,並且還主動要求留下來在這用步話機同日軍周旋。


    董文彬其實也清楚,他的這個辦法成功的可能性很低,要滿足的條件太多了。自己已經打算把這一身肉扔這了,石頭他們能為了那些被關起來的男人女人和旅座鬧翻,自己何嚐不能拋頭顱撒熱血呢。他見孫玉民還在思考,便說道:“我在這拖延時間,有問題了一個人也好跑。你們隻要一路上留下記號,我肯定能跟上隊伍。”


    看著麵前這個貌似信心十足的青年,孫玉民有點觸動,這家夥很像幾年前的自己,當年如果不是意氣風發,怎麽會弄得自己身上傷痕累累。還有臉上的這條傷疤,孫玉民的手不自覺地摸了摸這條已經陪伴自己八年的傷疤。


    董文彬見孫玉民沒有迴答他的話,隻得又輕聲喊了句:“旅座!”


    孫玉民迴過神來,他做了個決定。


    不管結果如何,他要盡自己最大的力量來營救這些人,盡管這是個人命賤如紙的年頭。


    陳芸不明白孫玉民為什麽死活不肯去救人,在她的世界裏,這個男人就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沒有讓他克服不了的難處和解決不了的事情。可是眼前的這一切讓她失望透頂。這個自己心中完美的男人為了自己的性命,為了自己的生路,要扔下被日軍囚禁的百姓不救。哪怕有這麽多的人相求,他都無動於衷。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的心裏到底是什麽的想法?他的世界裏是什麽樣子的顏色?自己在他的生命裏是個什麽樣的角色?


    陳芸快看不透了,人就在即將崩潰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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