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師課堂上偶爾提起話題,詢問著各個小孩子們你擁有什麽的時候,在熱鬧嘈雜的討論中,其中一個孩子沒有給出過答案。


    擁有的東西能是什麽,是情感,是喜愛,是所有美好的東西,是指得在乎被妥帖收好的珍寶。


    但對於提姆來說,隻有一句話。


    我其實什麽也沒有。


    他看著父母一麵說愛他,也確實給予了他深愛,卻從來不肯為他停留。他看著仆人們照顧他說喜歡他,那喜歡卻浮在表麵,空落落的在工資卡上浮動的數字上展現。他的夥伴們陪伴他,卻從來不曾理解過他,而他們陪伴的也僅僅隻是他姓氏所代表的財富。


    無數次他看著偌大的房間隻有自己一個人,一舉一動都突兀顯耳,空蕩蕩的讓人害怕。


    他隻會縮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把自己塞在角落裏麵,開著床頭櫃上放著的一盞小台燈,攤開自己手裏緊攥的書頁,偶爾盯著泛黃的燈光發愣。


    書籍,玩具,數據,他喜歡一切死物。因為可以擁有,可以確認所屬者,可以說它們是我的。


    可心裏的荒蕪是磨滅不去的,空虛迷茫也是填不滿的巨洞。負麵的東西塞滿了他整個人,深入他的每一寸血肉,如同灼火燃燒,卻不烈,隻是慢慢的燒著,仿佛要一點點一絲絲將他燒毀殆盡,疼得他死去活來卻始終留著一口氣。


    他雖然幼小,卻出乎意料懂得些什麽。他清楚的明白那東西有多不能見人,不能見光,於是咬著牙狠狠的往下撐著。


    不能哭,不能哭。


    因為你的身邊沒有人。


    所以當綁架來臨的時候,提姆也沒有什麽過多的反應,似乎早就料到了這麽一天反倒還舒了口氣。就是沒想到綁匪會對他下這麽重的手。


    腹部的傷口疼得厲害,血止不住的往外流,衣服透了個幹淨,裹在身上看著十分駭人。靠近傷口地方的部分衣料更是粘在了上麵,些許輕微的動彈都帶來難以忍受的疼痛。


    我應該不會死。


    提姆想,畢竟他們還需要贖金。


    他將生死從自己感官裏剝奪了出來,靈魂仿佛浮在空中,冷漠而麻木的看著下麵蜷縮在角落裏狼狽不堪的自己。


    他被無數黑暗裹狹,墮陷在深淵裏,不見天日。


    不曾掙紮,不曾祈求。


    直到他聽見了什麽聲音。


    玻璃破碎的聲音響起得極其突然,他迴過神來抬頭看去隻有一道身影在破碎的玻璃片中照耀出模樣來。


    那道身影帶著光,淡淡的月光在他身上閃耀,透過玻璃片折射過來的麵容即使被眼罩遮住了一小部分也難以掩蓋那個張揚的笑容,更難以抹去裏麵包含著的自信和無法比擬的張力,那些奇異的東西一瞬間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


    羅賓……?


    提姆的思緒閃過無數,最後在那個少年落在他麵前的時候全部頓住了,靈魂一瞬間給塞了軀殼裏。


    提姆隻是看著他,張著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仿佛是靈魂重歸後的輕微不適。


    他隻能看著那雙漂亮的眼睛,藍綠的色澤交融在一起匯合出另類的星空,年輕活力所特有的輕蔑張狂卻在月光下慢慢褪去,他收迴了淩厲的目光和戒備的動作,收迴了撕破一切的利爪,隻有柔和輕緩爬上了他的麵容。


    “還能起來嗎?”羅賓問他,抬起的手朝他伸過來,“不要勉強自己也不要害怕。”


    “因為我在這裏。”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陌生的可怕,從小到大這似乎是第一次聽見。


    提姆低著頭,沒有看他,也不去理會那隻手,他隻是沉默的問了一句話。


    沙啞不堪的嗓音帶著厚重的血腥味,每一次打開都是一場新的折磨,話語中途的咳嗽更是幾乎讓他整個人都咳出半條命來,他卻固執得不肯停下。


    “你在哪?”


    羅賓似乎第一次遇見這麽個問題,超出蝙蝠俠教導的公式化的應答安撫後他明顯有些手足無措,他想略過這個環節,在最後卻安靜了下來,打量了幾眼提姆後強製的將人打橫抱起,借助鉤鎖和破碎的窗口帶著人一起蕩了出去。


    猛烈的開門聲和雜亂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還有罵罵咧咧的喊聲都被他們拋在了身後,提姆縮在懷裏,羅賓難得細心,單手撈緊他的腰肢穩固身形避免顛簸觸動到傷口,又俯身擋去一大半的寒風。


    提姆的側臉靠在他的胸膛上,炙熱的體溫從單薄的衣料後傳遞過來,驅散那份骨子裏的寒意,讓他忍不住低頭埋得更深。


    少年的胸膛沒有日後的寬闊,身形沒有日後的高大,但此時此刻刻印在他身上,心裏,卻仿佛一束破除黑夜的微光。


    “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麽,我也不知道你在迷茫什麽,我更不知道你在渴求著我給你一個什麽樣的答案。”


    胸膛的振動帶來羅賓的聲音,青澀卻又溫柔。


    “但我知道一件事情,如果你自己放棄了自己,那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羅賓低頭看他,雙手都沒有空閑的檔,他隻能低下頭在蕩起的時候輕輕撞上提姆深埋在他懷裏隻露出一半的後腦,淺淺的蹭了一下,狀若安撫。


    他出生在犯罪巷,成長在犯罪巷,舉手投足甚至唿吸間都是揮之不去的陰霾,那些黑暗的負麵的東西他見過太多,感觸過太多,甚至接收過太多。對於這份肮髒過於敏感的他很容易察覺什麽,也遠比所有人更能看見懷中孩子那顫抖的身軀下隱藏了什麽樣的畸形的東西。


    他似乎明白了那個問題在問什麽,他也似乎懂了那個問題需要什麽樣的答案。


    “我在哪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願意把我放在哪兒。”


    宛若碎石擊水,完好平穩水麵的假象被一顆細碎的石子徹底打破,濺起無數漣漪久久不散。那石子沉到了底,漣漪卻從未斷過,一圈圈漾起他所有的心神。


    所有的迷茫,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壓抑,所有的自我放棄,似乎都一直在等一句話。


    那是羅賓的聲音。


    “我所在的地方,是你的觸手可及。”


    淚水抑製不住流了滿臉,模糊了視線,氤氳了過往。


    誰也不會知道在寂靜的夜幕裏,有個孩子在另一個少年的懷裏哭得泣不成聲,仿佛流盡了數年來的所有委屈和眼淚。


    羅賓有些手足無措,身子僵硬的可怕,卻從沒有想過要推開他。他隻是不住的淺淺的拍著他的背,一點點順下去。


    他沒有出聲打斷那個孩子的哭泣,直到最後等到那孩子哭到精疲力盡之後,才將他撈進懷裏靠在自己身上。


    傷口的血液都已經結了痂,也不知道這小家夥哭了多久。羅賓低聲念叨了一句,最後將他送去了醫院,提前支付了費用。


    在走之前,他步子忽然一頓,轉過身去將什麽東西放在了對方的手中。


    提姆醒來後,掌心有著異樣的觸感。他眯著眼迎著刺眼的燈光去看,看見了一隻羅賓鏢。


    他陡然想起了那句話。


    ——我所在的地方,是你的觸手可及。


    他在追尋什麽,渴望擁有什麽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人把答案和希望一起給了他。


    ……


    後來的生活迴歸了他的日常,依舊是相同的境況,不同的隻有他內心所想的東西。


    提姆的目光開始下意識去追尋著蝙蝠俠的身影,他知道在蝙蝠俠的身後會有另一個人。


    他看著他們戰鬥,看著他們成長,看著那個少年的身影逐漸挺拔。


    他以為他會那麽看著他們,一輩子那麽長,他可以跟著他們走過他們的歲月,做個見證者。


    但是一輩子又那麽短,那個飛翔的小紅鳥狂妄而又溫柔的姿態成為了記憶。也隻僅存於記憶之中。


    布魯斯次子死於一場車禍。


    鋪天蓋地的新聞,報紙上被刊登上去黑白的少年的照片,電視上哥譚首富難得一見抗拒所有媒體的靠近,還有那毫不掩飾裸露在外的疲憊。


    提姆緊咬著唇瓣,那柔軟的唇瓣被過大的力道拉扯得發白,齒尖深陷下去刺破一道口子,鐵鏽味落了滿嘴,都喚不迴他的神誌。


    他瘋了一樣翻找著當初的資料,調動著自己所有的本事去找,然後在一個破舊的被人遺忘的監控器裏發現了他在找的東西。


    那是一場爆炸,被困在倉庫裏的傑森還帶著那份赤子的心,在死亡麵前選擇了原諒和保護。他將背叛他的女人護在身下,遍體鱗傷卻還是用自己的血肉鑄就一道屏障。


    就好像無數年前那個手足無措卻仍然溫柔的少年,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變過。


    而在下一刻,他從模糊的片段中,爆炸的前幾分鍾的時候,在外麵的監控錄像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他忽然腦子疼得厲害,記憶迴溯到了那天。他曾經路過那個倉庫,靠著門走過,看見過落在上麵的大鎖,也曾疑惑過門扉顫抖的原因,可他從沒想過裏麵會是誰。


    ……


    無數的信息碎片被串聯起來勾勒出了一個殘酷的“真實”,提姆試圖從裏麵找出一絲一毫不合理的地方來反駁自己,但這個真相卻完美的可怕。


    他摔開家門猛得衝了出去,一路狂奔似乎想要快過時光,或許這樣他就可以迴到過去,迴到那天。


    可惜世界上沒有重來的機會。


    他的腳步落在地上,從疾跑到一步步慢下來,最後徹底精疲力盡停了下來。


    他抬頭看去,那是僅僅隻有一麵之緣的地方,如今已經褪去了往日的陳舊,它早就因為爆炸的緣故而成了廢墟。沒有人來處理,泥土和磚塊雜亂的甩著,四散的東西裏隻有紅色格外顯眼。


    那是暗下去的紅色,紅到了極致染成了黑色,靠在角落裏的一邊形成了一攤,深沉不見底。


    提姆的步子仿佛灌了鉛一般的沉重,每一次抬起落下都是踩在心頭的刀片,一下一下割著自己的血肉,過度的疼痛讓他身體顫抖不已。


    死亡是什麽?


    曾經的提姆在看見書上這句話的時候,尚且年幼,心思沒有什麽複雜的東西,他的迴答僅僅隻是一句話,死亡什麽都不是。


    而如今站在殘骸前的提姆卻再也不能如此淡漠死亡的存在。


    死亡是什麽,死亡是失去,是不複得,是遺忘。


    死亡是眼淚,是親人的哀痛,是陌路人的哀悼。


    他甚至連哀悼的資格都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麽迴到家裏,怎麽關上那扇門,腦子裏又想了些什麽,他隻知道最後他敲上了另一扇門,選擇了人生的另一條路。


    那扇門裏,有著少年曾經生活的痕跡,還有一個將自己活在黑夜和複仇中的英雄。


    當穿上羅賓製服的那一刻,乃至後麵的許多歲月時光,提姆堅守著自己,一路前行。


    從羅賓到紅羅賓,從提姆到韋恩集團的接班人,從人生的一條線邁步走向另一條平行線。


    他從未後悔過。


    在他的房間裏有一個視若珍寶的東西,那是一本日記。迪克曾經好奇了很多次都沒有看見,就連每次和達米安吵架打架,無數次忍讓隻要看見達米安闖進他的房間要去拿他的筆記本,那緊壓的情緒便會徹底爆發。


    那本日記其實很普通。外表厚重而樸實,沒有過多的裝飾和繁瑣的鎖,隻是簡簡單單的被純黑的軟外皮包裹著靜靜的躺在抽屜的最深處。


    日記本裏的字跡從生澀稚嫩到後來的漂亮幹淨,從胡亂排列亂塗亂畫到後來的整整齊齊,似乎見證了他的成長。


    日記的最後一頁有一張照片,那是他僅存的唯一一張關於那個少年的照片。


    飛翔在空著,自由而肆意的身影。


    照片的背麵有一句話,一筆一劃寫得極其認真用力,仿佛是刀刻一般,要刻穿這張照片,將那人的身影一起連同著刻進自己的心裏,銘記在骨骼上。


    ——他穿過光與暗的界限,帶我走出年少迷茫而痛苦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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