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的叢林之中,雙人環抱粗的樹木舉目皆是,樹幹之上墨綠的樹筋虯結在一起,沉澱著歲月的厚重,林子裏很靜,濃霧充斥其中,陽光被樹葉擋住照不進來,地上的落葉一尺來厚,底下的在這潮濕的空氣中慢慢腐爛,同泥土碎石融合到一起,偶爾有黑影快速閃過,帶著葉子輕輕晃動,轉瞬即逝。


    兩個紅色的小點給這灰暗又壓抑的環境點綴上了一抹亮色。


    “死哪吒,你慢一點,等等我!”


    死哪吒,長得不高,走的還挺快!身手敏捷了不起啊?!


    敖寸心沒走過這種路,應該說她走的路本來就不多,她可是龍啊,入海能遊,出海能飛,為什麽要走路!偏偏這鬼地方不能用法術,不能飛,地又不平,還是往上走,腳下不穩,深一腳淺一腳的,不知不覺就落後了好一大截。


    她抹了把頭上的汗水,抬頭望了望高聳入雲的山巔,扶著樹直喘氣,幾乎都想倒迴去了,可是想到已經走了三天,要是迴去這三天不白走了?不行不行,她可不做賠本的買賣,咬咬牙提著裙子費力的跟上。


    我堂堂西海三公主,豈會連座破山都爬不過去!


    哪吒聽到敖寸心的叫聲,腳下一停,迴頭一看,三公主正擰著眉頭雙眼冒火怒瞪著自己,“呀”了一聲,拍了拍額頭,趕緊往迴走。


    走到她跟前,不是很認真的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啊,我這一時沒注意,沒想到你還在後麵。”


    見他走了迴來,敖寸心也停了下來,雙手叉腰,氣息不穩的哼道:“好你個哪吒,跑那麽快幹嘛!沒義氣!”


    “我哪裏沒義氣了?!分明是你走太慢了才是!”哪吒反駁。


    說完暗暗瞟了她一眼,小聲嘀咕:“女的就是麻煩,走一個時辰要休息半個時辰,簡直比烏龜還慢。”


    就這座山,要擱他自己,三天就翻過去了,這個三公主,一會兒腳疼,一會兒腿酸,一會兒肚子餓,走兩步就要歇一陣,三天才將將走了一半。


    “你說什麽?!”前麵沒聽清,就聽到了烏龜兩個字,但這並不妨礙她加加減減領會到了哪吒的嫌棄之意,跳了起來。


    三分委屈,七分怒火,叉著腰怒斥道:“好你個哪吒!本公主是龍,龍是天上飛,海裏遊的!又不是地上跑的!本公主這輩子就沒走過這麽多路!這破地方還不能用法術!”


    說著說著,三分委屈變成了五分。


    她這般辛苦是為誰啊!結果他還嫌自己走的慢!說自己像烏龜!頗有些一腔好意付流水之感,眼眶瞬間有些紅了,捏著拳頭朝他打了過去。


    “你才是烏龜!你全家都是烏龜!”


    哪吒一麵在心裏哀嚎著今日點背,聲音這麽小都被聽到了,一麵身手靈活的躲著,嘴裏還沒什麽誠意的狡辯。


    “哎呀,三公主,你聽岔了!”


    “什麽烏龜?我何時說過這話!絕對沒有!”


    “哎呀哎呀,三公主,你小心著點腳下!”


    雖是雞飛狗跳,但是他隻一味躲避,並不曾還手。


    要知道灌江口初見,敖寸心率先發難,他起初因為敖丙之事讓過一次兩次,但事不過三,第三次他可就沒忍了,一還手就全方位碾壓,敖寸心毫無還手之力。


    畢竟在仙人的世界裏,誰都兩把刷子,女的一個比一個強悍,可沒什麽不打女的的規矩。


    不過現在嘛,一起打過怪,一起患過難,一個鍋裏吃過飯,都這麽熟了,若再像之前一般,總覺得有點不太好。


    這三公主也是,明知道打不過自己,還總喜歡動手,真不知道讓人怎麽說她才好!


    他暗暗瞟了她一眼,粉麵桃花,哪怕生著氣也是嬌滴滴的模樣,跟他那些兄弟們也不一樣,罷了罷了,好男不跟女鬥!


    哪吒覺得自己真是正直善良心胸寬廣的好青年,但看在敖寸心眼裏,卻越發可恨了,分明是她追著哪吒打,怎麽反倒有自己被戲耍的感覺呢?


    尊嚴受到了冒犯,新仇舊怨,再加上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莫名的委屈,讓她心裏很是不得勁兒,收迴拳頭,往地上一坐,怒道:“不走了!不走了!本公主不走了!你自己去吧!”


    哪吒雙手捂頭跑到一邊,等了一陣兒,發現真沒了動靜,眼角餘光從胳膊縫裏看出去,發現敖寸心當真氣鼓鼓的坐在地上不動了,又等了一陣兒,還是沒動靜,這才放下手,猶猶豫豫的走過去。


    “怎麽?還真生氣了?我就開個玩笑嘛!”


    敖寸心哼了一聲,脖子一擰,身子往右一轉,連看都懶得看他,分明是不想同他說話的模樣。


    “哎呀,三公主,我這也沒做什麽呀!”


    “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你堂堂西海公主,定然也是心胸寬廣的,小氣可配不上你的身份啊!”


    “別生氣了,再生氣就不好看了。”


    哪吒臉色有些不好看,三公主告訴了自己水靈珠的所在,幫了自己大忙,雖則自己原本是打算自己去取的,不過她總歸是為了幫自己才到了此處,也就按耐著性子說了半天好話,見她還是不理自己,心下就有些不耐煩了,抬頭看了看天色,猶豫道:“要不你在此處等我,待我取了水龍珠再來找你?或者你先迴西海?”


    難得聽到哪吒說好話哄自己,敖寸心原本已經不生氣了,是的,她已經自動的把哪吒的話理解為他在誇自己,本公主當然是心胸寬廣的!何況他還說自己好看呢!


    生氣就不好看,那不生氣就是好看的嘍!


    一邊在心裏偷笑,一邊板著臉想讓他再多說點好聽的,沒想到他居然打算拋下自己,還讓自己先迴去!


    原本已經不知道散到哪個角度的委屈和怒意再次跑了迴來,委屈還翻了倍,轉頭鼓著眼睛瞪著他。


    他方才說這些就是想丟下自己吧?!自己瞞著父王,瞞著大哥偷偷跑出來,冒著危險在仇家的地盤晃,就為了幫他找水靈珠,結果他居然要丟下自己?!過分,太過分了!


    她吃這麽多苦,所謂何來?越想越覺得心酸。


    水靈靈鮮活的眼睛瞪著自己,一點點變紅,控訴著對自己的不滿,哪吒心裏咯噔了一下,原本的不耐瞬間消失,心裏像是被貓抓了一下,然而他無暇去體會心裏的那絲異樣,另一種恐慌冒了出來。


    完了,她不會是要哭吧?!女的哭起來很恐怖的呀!想起幼時母親因自己調皮惹禍,與父親爭執而哭泣的模樣,真的開始手足無措起來。


    “三公主,我說錯了,不該說你走的慢像烏龜的,你比烏龜走的快多了!”


    “你不小氣,一點都不小氣,都是我,是我不識好歹!你,你別哭呀!”


    他語無倫次的說了一通,這迴倒是真心誠意的,不知怎地,聽到他的話,敖寸心反倒眼睛一酸,委屈到達了頂峰,一顆眼淚就那麽掉了下來。


    哪吒住了嘴,不敢再說話。


    一時間雅雀無聲,四周都安靜了下來,過了好半晌,哪吒才雙手抱拳道:“三公主,我是個粗人,平日裏同我那些兄弟一處大大咧咧慣了,若是有哪裏惹你生氣了,還請你大人大量,莫要與我計較。”


    停了一會兒,撓撓頭,小聲道:“若不然,我表演一套槍法給你看?”


    說完當真拿著火尖槍表演起槍法來,無奈周圍皆是大樹,施展不開,左右支絀,半點都不瀟灑。


    敖寸心看著看著,“噗呲”一聲笑出來,傲嬌道,“我才不看,我大哥耍槍比你好看多了!”


    “是是是!令兄最好看!”見她終於笑了,哪吒心下鬆了一口氣,收迴火尖槍,趕緊附和。


    “呐呐呐,既然笑了,那就是沒事了?不許哭了啊!”


    “本公主才沒哭!”她拍拍手站起來,翻了個白眼,“本公主方才是樹上掉下來的灰塵迷了眼睛!”


    抬頭看了看,天色似乎又暗了一點。


    “行了,也歇息夠了,快走吧,咱們今天一定得翻過這座山!”


    說完,率先往前走了兩步,哪吒也不敢再說讓她先迴去的話了,隻得跟在她身後。


    走著走著,哪吒突然迴過頭,掃視了一圈,又皺眉轉迴去,繼續走著。


    “哪吒,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或許是我想多了,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看著我們。”


    敖寸心一抖,走了兩步,往哪吒身旁靠近了幾分:“你別嚇我!我跟你說,這地方可邪門了,聽說許久許久以前,這裏居住了許多窮兇極惡之輩,有一天,這些妖仙一夜之間盡數被滅,此地便充滿了煞氣,有人布下陣法,鎮壓了煞氣,但從那以後,但凡進了此山,便是大羅神仙,也無法動用法力,漸漸成了無靈之山,數千年來都沒人敢踏足的。”


    她一邊說著自己打聽到的小道消息,一邊小心翼翼的往四周看,要不是水靈珠在無妄海,去無妄之海非得路過此處,她才不來呢!


    哪吒也不迴頭了,安慰她:“別怕,有我呢!”


    伴隨著枯葉沙沙作響的聲音,在他們身後,樹木無聲又緩緩的移動著,地上的陰影一重疊一重,淺淺的霧氣彌漫開來,覆蓋了來時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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