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片黑暗無光的深海。


    周防尊身臨其中,周圍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層薄薄的風膜裹著他。


    為什麽又會夢到這個夢,他不知道。


    或許,自從上次被那個叫安娜的小鬼聯通了夢境之後,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他可以隨時隨地做這個不屬於他的夢。


    那麽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太糟糕了。


    周防尊四處看了看,再次確定這裏隻有他一個人。


    就在他想著她為什麽沒出現的時候,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傳來一道幽靈而空洞的聲音:


    “……我一直以來,獨自一人,安靜地閉著雙眼。


    在這深深的水底,被凍僵的我,一言不發地蜷縮而眠……


    盡管如此,仍在繼續尋求著你的溫暖。


    求求你感覺到吧。


    到這裏來——”


    聲音還在繼續,不斷重複著。


    “求求你。到這裏來,到這裏來——”


    周防尊想問“到哪裏”,可他一張開口,海水就破了風膜湧了進來,壓迫他。


    這樣下去就沒法唿吸了,周防尊心想,同時睜開雙眼。清醒的同時,窒息感便消失了,他又能正常唿吸了。可是,在夢裏聽到的那番話,卻還在他腦海裏迴蕩。


    這個二樓作為倉庫的房間裏,在因堆滿了架子和瓦楞紙而變得狹窄的空間一角,放著一張破破爛爛露著棉花的沙發,周防尊就睡在那上麵。而旁邊的地上,有一個鼓鼓囊囊的白毛毯。裏麵睡著十束。


    周防尊完全沒了睡覺的欲望,他站起身,跨過裹著十束的那團白毛毯,朝門走去。


    然而,在打開門後,他所看到的景象,讓他一陣焦躁。


    “……喂。”


    門外,就在門邊上,團著一個粉球球。


    這是本應該和穗波以及安娜睡在一起的真夜。


    “喂……你這是幹什麽啊。”


    周防尊蹲下身,才發現這個把自己團成一團的人,在不停顫抖。


    小幅度地顫抖著。


    周防尊伸手,想去抓真夜的肩膀,卻在碰到她全然冰涼的衣服時,狠狠蹙起了眉頭。


    她來多久了?


    “喂……”周防尊叫了聲,卻發現她沒有反應。


    周防尊強硬地抓住真夜的肩膀,將她的臉揚起來,卻發現,真夜的臉色蒼白,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神空洞,仿佛魔怔了。


    “喂……真夜。”周防尊試著叫了她的名字。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然後真夜慢慢將眼睛轉向周防尊,映入她眼簾的那一抹赤紅,讓她失去焦距的眼睛慢慢有了色彩。


    “……尊。”她叫著周防尊的名字,嘴唇不停地打顫:“我害怕……”


    她的抽搐症狀還在繼續,對此周防尊別無他法,隻能將她抱起來。


    既然她特意跑到這邊來,那想必是不希望被帶到穗波那裏去了。


    周防尊像抱孩子一樣抱著她,來到樓下。


    室內雖然很暗,但屋外的天空似乎已經開始發白了,酒吧內的陳設也都能看得清。


    周防尊走過去,將真夜放到沙發上。


    他本想去給她去倒杯水,卻發現這孩子拉著他的衣服不肯放手,無奈,他隻得坐到她身邊。


    而真夜則一下撲進了他懷裏,緊緊抱著他。


    然後,周防尊就感覺到了真夜那異常快速的心跳聲逐漸平靜下來,最後慢慢與他的心跳融合。


    她冰冷的身體,也因沾染了他的體溫而暖和起來。顫抖也不像之前那麽厲害了。


    被女性如此抱著還是第一次,周防尊感到一絲無措。


    不過想想,嚴格來說,對方還算不上女性,隻是個孩子。


    “剛剛,你說害怕。你在怕什麽?”周防尊問她。


    真夜沒迴答。


    周防尊又問,“是做噩夢了嗎。”


    這次真夜有了反應。她埋在周防尊胸前的頭,點了點。


    “什麽樣的夢?”


    “……尊知道的夢。”她說。


    “海?”


    “嗯……深深的水底,我,一個人,睡著……”


    真夜收緊了環抱周防尊的雙臂,閉上眼,深埋於他的懷抱裏。


    “我害怕,一直睡下去……”


    周防尊想到了剛才夢中的那番話——


    「在這深深的水底,被凍僵的我,一言不發地蜷縮而眠著。盡管如此,仍在繼續尋求著你的溫暖……」


    這孩子,真的是在尋求他的溫暖嗎?


    周防尊心裏升起了完全不同與這幾年來所感到的困惑。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手輕輕放到真夜的發頂。柔軟順滑的觸感,讓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


    真夜從周防尊懷裏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


    而周防尊隻是淡淡吐出了兩個字,“睡覺。”


    真夜定定地瞧著他,目不轉睛。


    周防尊被她專注的眼神弄得不知所措。


    抬起手,複又將她腦袋按迴自己胸口。


    “我會叫醒你,所以沒什麽可怕的。”


    他沉沉的聲音從他的胸腔裏發出來,隔著一層單薄的t恤,傳進了真夜的耳朵裏。


    真夜靜靜地垂下眼睛。


    她的噩夢。沉浸在黑暗的深海中的噩夢。從進研究所那天開始,就從來沒有斷過。


    不過,迴到安娜身邊之後,為了不讓那個敏感的孩子“觸碰”到自己體內的世界,她向來都是淺眠。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昨天晚上,她即使保持著八分清醒,卻還是做了那樣的夢。


    是被安娜連接了夢境的緣故嗎?真夜不清楚。


    不過,萬幸幾乎是在被海水淹沒的那一瞬間,她就馬上清醒了。


    她想自己不能繼續呆在安娜旁邊。但如果是他的話,或許……


    真夜緊緊抱著這個給予了她溫暖形態的人,靜靜地閉上眼睛。


    為了,不讓眼淚流出來。


    ****


    十束醒來的時候,對著空空如也的床愣了好一會兒。


    王呢?


    他一臉惺忪地環顧了一下周圍,在看到開著的門時明白了。


    但是,王是什麽時候醒的?又是什麽時候出去的?他怎麽什麽也不知道?


    想著,十束打了個哈欠。


    他一邊擦掉眼角溢出的淚水,一邊拿起放在地上的終端。


    終端顯示現在的時間為早上六點,而且還有一條未讀短信,是草薙哥發過來的。


    「今天酒吧不開門,你帶上小真夜和小安娜出去玩玩。注意,一定要拽上尊!!」


    十束笑笑,拽上王嗎,那還真是工程巨大啊。


    他起身把白毛毯疊好放到床上,然後下樓。結果,卻在二樓連接吧台的側門那裏,看到了扒著門探身“偷窺”的安娜。


    她在看什麽?


    十束忍住沒問出來,而是輕輕走到安娜身後,也跟著探身一瞧,結果眼睛所見的景象,讓他“啊”的一下輕唿出聲。


    安娜被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轉身見是十束,倒是鬆了口氣(雖然不是很懂,但是安娜潛意識還是覺得若是讓穗波瞧見了,應該不好)。


    安娜豎起食指放到唇邊,“噓。”


    十束點頭,張嘴,無聲地說,“了解。”


    一樓酒吧大廳的長型沙發上,睡著兩個人——周防尊和真夜。


    周防尊仰躺在沙發上,他的雙臂緊緊抱著趴在他身上安然入睡的少女,下巴更是親昵抵著少女的發頂。


    而少女一頭長長的櫻發,如絲綢般披散在少年的身上。她窩在少年頸肩,露出的半張白瓷般側臉,現在卻是粉粉的,恬靜又美好。而她的手正半握著安靜的貼在少年的胸膛上。


    如此景象,讓人不舍得打擾。


    安娜向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現在帶上了淡淡的笑容,雙眼閃爍著不易覺察到的喜悅的光芒。


    她輕輕道:“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姐姐那樣的表情了。”


    聽了安娜的自語,十束看向了自家的王,然後輕輕笑起來,心道:我也是。王那樣舒心的表情,真是很久不見了。


    想了想,十束拿出終端,偷偷拍了張照片。


    ————————————————————————————————


    scepter4接待室中,草薙和鹽津元麵對而坐,兩人都抽著煙,氣氛很和諧。


    顯然,到目前為止,談話進行的很順利。


    “……那對雙胞胎,湊兄弟的父母都是scepter 4的成員,而且因為某起事件同時殉職。被留下來的二人當時隻有十二歲。因為沒有別的親戚,於是scepter 4的大夥一起照顧他們……”


    說到這兒,鹽津元頓了頓,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香煙,皺著眉吸了一口,才道:“然而那對雙胞胎卻逼著先代讓他們加入scepter4。他們聲稱要繼承父母的遺誌。”


    提到先代青王時,鹽津元疲憊的眼中才閃爍出光芒。


    從那眼神中,草薙可以感覺到,他在先王活著的時候,也是一個滿懷希望的隊員。


    “然後呢?”草薙問。


    “然後先代就屈服了。”鹽津元懶洋洋迴道:“不過你來就是問那對雙胞胎的事的?”


    草薙輕輕一笑,“暴露了嗎。我當然不是想問他們,我最想問的還是小真夜的事。”


    鹽津元依舊懶散地靠坐在沙發上,姿勢未變,隻是眼瞳中閃爍出了光芒,“……你想知道她什麽?”


    “我想知道——”草薙加重聲音說道:“你們,是不是對那孩子做人體實驗,讓那孩子幫你們找尋新的王。”


    鹽津元狠狠皺起眉頭,道:“她這麽跟你們說的?”


    “當然不可能,小真夜那性子,什麽都不說,全自己一個人受著。不過是我們這些大人自己瞎猜。”


    “是嘛……”鹽津元鬆了眉頭,然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中閃過一道光,說道:“她是個很優秀的孩子。”


    草薙眯起眼睛盯著鹽津元,他覺得方才鹽津元眼中的光芒,有些像之前提起先代青王時有的。


    “這點我同意。不過,她的優秀,可不是給你們利用的。”說著,草薙不由提高了聲音,“你們逼迫一個女孩子,剝奪她的自由,對她做過分的人體實驗,就隻為了滿足你們的私欲。可是你也應給知道,王是石盤決定的,真夜就算再優秀,又怎麽能——”


    “她能!”鹽津元激動截斷草薙的話,聲音中一瞬間有了熱情,“她的力量有多強大你根本不清楚,至少是我接觸的權外者中最強的。她能感應到石盤的意識,能與德累斯頓石板進行同調,並且會成為我們新的青王!”


    他說完,房間裏一下安靜了下來。


    草薙震驚地睜大眼睛,手一抖,指間的煙就掉到了地上。“啪嗒”一聲,格外清晰。


    “什……”


    鹽津元冷笑了一聲,將變短的香煙按在煙灰缸裏。煙頭發出嘶的一聲熄了火。


    他端正姿勢,嚴肅道:“我們的新王,和你們的赤之王,根本不可能是一路的。若是你們吠舞羅再不放手的話,那就隻能和你們為敵了。”


    房間裏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草薙輕輕地皺起眉頭,他從眼前這個男人身上,清楚地感覺到了殺氣。


    在極端的安靜之後,草薙沒頭沒腦突然想到了真夜那張泯滅了所有感情的臉。


    然後,草薙道:“這怕是你們一廂情願吧。如果小真夜願意的話,你們就不需要做人體實驗了吧。”


    鹽津元沒有迴答,隻是在他身上生出一道隔絕一切的牆。


    草薙判斷,他們已經交流不下去了。


    “……不知不覺卻說了這麽久,看來也是到了我告辭的時間了。”草薙向他行了一禮,然後站起身來向房門走去。


    就在這時,鹽津元出聲叫道:“如果你們不同意放手,別說是我們scepter 4了,怕是黃金氏族,你們都要對上。”


    “您的忠告令我不勝惶恐。”


    “你——”鹽津元聲音一瞬間高昂,卻又迅速沉寂,“算了。我隻問你,你對迦具都的事怎麽看。”


    草薙不由得轉身麵向鹽津元,“什麽怎麽看?”


    “你覺得那是和你毫不相幹的事嗎?”


    瞬間,草薙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他在心中對自己輕輕咂舌,這是他第二次失態了。


    “你敢發誓說,你的王,周防尊,就肯定不會像先代赤王迦具都玄示那樣嗎。”


    草薙皺眉,他真是問了件討厭的事啊。


    就在草薙想著怎麽迴答的時候,他放在口袋裏的終端突的震動了一下。


    草薙本不想理會,可偏偏這終端就跟瘋了一樣,響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再一下……


    草薙額角青筋跳了兩跳,對鹽津元說了聲“等一下”,然後拿出終端一瞧,十束給他連發十條短信。


    草薙點開一看,結果發現十條都是一樣的內容,一張照片加上一段話。


    待定眼一看,草薙不由微睜眼睛。


    照片上,周防尊和真夜相擁而眠,他們臉上露出柔和的表情。


    而照片下麵,是十束打的一段話——


    「許久不見王這樣的表情了。怎麽辦~他們睡得太香,都不忍心叫醒。不過,如果被穗波老師看到了,王是不是會有生命危險?」


    草薙“噗”的一下笑出了聲,引得鹽津元側目。


    “啊抱歉。”草薙收起終端,神奇的沒了之前的焦躁。


    “不一樣。”草薙道:“我們的王有先代赤王沒有的東西。”


    “……什麽東西?”


    草薙笑得一臉高深莫測,道:“無可奉告。”


    “……”


    草薙轉身就走,卻在打開門那刻又頓住了,對鹽津元說了句,“就算我們做臣子的想放走小真夜,可是我們的赤王,絕對不會同意。”


    “這點,希望你清楚。那麽,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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