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溪鎮雖然小,但進了鎮子中心,各種店鋪貨物也算是齊全,是普通的凡人市井。


    若是在大一點的繁華城鎮,還會有修真門派名下的產業,專門出售一些低品的符咒丹藥,供給沒有仙緣但有財緣的凡人使用。


    穆容並沒有去理睬周圍人若有若無看過來的視線,直奔目標,鎮上唯一的一家香粉店。


    比起外頭的灰撲撲的老舊街道,這香粉店裏的顏色就要鮮明多了,一進去就是撲鼻而來的香豔濃鬱味道,聞慣了丹霞峰的靈花香料,被這廉價刺鼻的氣味一衝,穆容連打了幾個噴嚏。


    揉了揉有些難受的鼻子,心道自己從前還覺得吟霜仙子的白玉惠蘭香太過甜膩,若日後有緣相見,定要好生誇讚一番,是她從前太不食人間“煙火”了


    小二見她穿著寒酸,雖然沒有出言嘲諷趕她出去,但也沒有上來搭理,自顧自的擦拭著為數不多的展櫃。穆容也沒把小二的輕視當一會事兒,徑直走到櫃台前。


    曲指叩了叩台麵,正低頭撥弄算盤的掌櫃聞聲抬頭,見是她,王德柱家的女娃,不由的皺起眉頭,厲色道,“穆丫頭你後天就出嫁了,怎麽跑鎮上來了,你嬸娘呢?”


    穆容眨了眨眼,故作天真道,“嬸娘讓我來鎮上買些出嫁用的東西,我想著來您這裏買些朱砂胭脂迴去,出嫁那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聞言掌櫃眼睛裏不由透露出輕蔑與傲慢的神情,隻覺得這丫頭真是蠢,被她嬸娘騙得團團轉,後天那裏是出嫁,出喪還差不多。


    隻是掌櫃到底是生意人,心裏有再多小心思,麵上還是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哦,那是應該的應該的,這女人一輩子就出嫁這麽一次,是該好好打扮,不過這朱砂胭脂可不便宜,一塊就要二十文,穆丫頭你有這麽錢嗎?”


    王德柱一家什麽德行,這十裏八村誰家不知道,畢竟鎮子小,誰家有個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能被拿出來反複議論,何況霸占哥嫂遺產,欺壓奴隸親侄女的事情,一度是滄溪鎮茶餘飯後的八卦中心。


    隻是因為王德柱的婆娘是個潑辣的無賴性子,誰家要是上去說句公道話,十八輩祖宗都不得清淨,人雖然有心軟的時候,但也不願意為了別人家的事情去惹一身腥,所以王德柱一家雖然惡名在外,但也沒有人願意去為穆容這個孤女去說句公道話。


    “掌櫃您放心,嬸娘給夠了我錢。”穆容拍了拍自己的荷包,小鼓鼓的,一看就裝了不少銀錢。


    “我嬸娘說了,這次出嫁很重要,如果我能討夫君的喜歡,我們家就雞犬升天了,到時候我再在夫君麵前美言幾句,替我表哥說說好話,我表哥明年縣考一定能中榜的,金榜題名光宗耀祖也不是問題!”


    臉上是不加掩飾的期待與篤定,又或是因為女兒家的嬌羞,臉頰紅撲撲的,說到興奮出,兩眼放光,似乎王德柱那個隻知道遊手好閑的大兒子已經拿下了童生名頭,好生得意。


    掌櫃一聽,撥弄算盤的手跟著停了下來,那雙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珠骨碌一轉,臉上終於有了笑意,語氣也溫和了些,“你嬸娘當真這麽說的?”


    掌櫃可是知道穆容的嬸娘那可是無利不起早,平時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用,來他們店買香粉,十文錢的邊角貨都要砍到六文的吝嗇鬼,怎麽舍得給穆容二十文拿來買朱砂胭脂。


    捏了捏厚實的荷包袋子,穆容揚了揚下巴,翹著眉粲然道,“我嬸娘可是去打聽了,我夫君可是個大能耐的,從前有姑娘嫁到他們家,因為討夫君開心,家裏的牛一次生了三頭小牛崽,那牛是多珍貴的東西啊!等我去見了夫君,別說三頭牛崽了,當官發財那還不容易!”


    生三頭牛崽的事情倒不是穆容隨意編排出來的,而是確有其事,不過和那什麽夫君的關係應該不大,在修真界有一種靈株叫榴生,成花有養氣補血,調理內息的功效,而它的果實則有凝聚陰元的作用。


    修真者很難孕育子嗣,一來是天道製衡,二來也是因為女修懷孕時都需要損耗陰元來滋養體內胎兒,避免夭折,而陰元又是女修修為的氣血根源,虧損嚴重跌下幾個大境界也不是沒有的。


    所以大多女修都不願意生子,畢竟在漫長的修仙路途裏,道侶有時候隻是聊以寄慰的樂趣,和自己的修為大道比起來,子嗣也沒有那麽重要了。


    但若在孕中服用榴生果,凝聚陰元,女修遭得罪也就能少上許多。這還是前世在丹霞峰聽靈植課的時候,聽風眠長老說的。


    當時的她還大唿天道不公,憑什麽夫妻結為道侶,共同孕育後嗣,遭罪卻的隻有女人。


    三頭牛崽的事兒,掌櫃的之前也有聽聞,沒放在心上,被穆容這麽信誓旦旦的說起,心裏不禁也有些意動,他在這滄溪鎮開了半輩子的香粉店,家裏雖也算是富足,但誰不想攀高枝,往上麵爬。


    所有人都知道穆容後日要嫁的夫君是誰——那個百年前在滄溪上空翻江倒海,傾覆周圍方圓百裏所有村子的恐怖存在。


    雖然滄溪鎮的村民都將那個存在尊稱為河神,但卻是無一不畏懼,恐之為妖孽,因為這個河神不但喜怒無常,還定下規矩。每年五月初五,在村裏挑出一位雛女送去滄溪做他的新娘,否則他就會降下天譴,引來滔天洪水。


    百年前,滄溪鎮民的先祖向河神屈服,苟延殘喘下來的村民將村子合並起來,並約定每年各家將適齡的姑娘的名字做成簽,由裏正抓鬮,抓到誰的簽,就由誰家姑娘去嫁河神,以示公正。


    其實今年原也不是抽中的穆容,裏正在祠堂列祖列宗麵前抽出來的是李家的小女兒李迎夏,但這李家做的是糧食生意,在滄溪鎮那是出頭的富戶,怎麽可能舍得將女兒往火坑裏推,誰不知道那些送去給河神的姑娘都再也沒迴來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裏正本就和李家沾親帶故,李老板再拿錢一運作,最後四處打聽,尋到王德柱家,隻花五兩錢就買下來了穆容這個替死鬼,旁的人也不敢招惹李家這樣掌握著糧食的大戶,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上輩子穆容知道她要代替李迎夏嫁給河神的時候,也用盡了各種辦法想要逃走,卻都被抓了迴來。整個鎮子裏的人都是河神的幫兇,以別人的性命來周全自己的太平,他們愚昧而殘忍。


    以至於當謝玄問她是否願意斬斷塵緣跟他走的時候,穆容沒有片刻猶豫,甚至在舅舅和嬸娘一家匍匐在她腳邊諂媚逢迎,卑躬屈膝的時候,她也沒有一絲絲的留戀和顧念血緣親情,是他們先拋棄了她。


    當然這輩子也會是一樣。


    “穆丫頭你也是老夫我看著在這鎮上長大的,你出嫁這樣的喜事,叔也沒啥好送你的。”掌櫃從櫃台下麵摸出個木盒出來,臉上掛著不同於一開始的冷厲,而是生意人一貫討好人的精明笑意,“趕巧,叔這有一塊兒珍藏許久的朱砂胭脂,可是上等的好貨色,旁的姑娘我都舍不得給瞧上一眼,叔就當給你添個彩頭,好好打扮風光嫁人!”


    瞧這老狐狸見有利可圖,平日一個眼神都不多給穆容一眼,現在自顧自就認下了叔叔身份。穆容隻瞥了眼那木盒,繼續虛與委蛇道,“這怎麽使得,白拿叔您的東西,我心裏可過不去!”


    等得就是你過不去,掌櫃的如意算盤打的響亮,繼續暗示道,“穆丫頭你隻管收著,到時候讓你嬸娘好好給你畫眉添妝,若你夫君喜歡,那也是我們香粉店大大的福氣了!”


    “那我就收下這朱砂胭脂了,等我見了夫君一定讓他好好感謝掌櫃您的心意!”穆容也就毫不客氣的把木盒收入囊中,又敷衍了掌櫃幾句好話,還被掌櫃一路送到店門口。


    然後穆容又去了裁縫店,因為身份不方便去義莊買黃紙,便隻好退而求其次,找裁縫要了些黃布,自然也是沒有給錢的,同香粉店一樣,穆容跟著裁縫一陣吹噓,不僅黃布,紅布粉布,裁縫都給了好幾尺,就盼著穆容在河神麵前給他美言幾句。


    把需要的東西都買好,太陽也靠近西山,迴去路上,正好看到準備收攤的包子鋪,穆容把荷包裏的碎石子全都倒了出去,才翻出十文錢,這是她的所有積蓄,還是在嬸娘眼皮子底下攢了許久好不容易存下來的。


    和包子老板砍了半天價,用三文錢買下最後一個肉餡兒大包,因為一直放在蒸籠裏頭,所以一天下來肉包也還是熱乎乎的,穆容把布料和木盒捆在一起背在身上,手捧著肉包,準備邊走邊吃。


    畢竟她可沒指望現在迴去,嬸娘還會給她留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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